好汉闻言牵马,施公乘马,施忠扳鞍。主仆并辔,正走之间,抬头看见江都城门。进了闹厢,入门闹市,耳内听得斧锛之声。
闪目一瞧,路东一家好齐整宅舍,原是水作,在那里安盖大门。
贤臣一见,肚内把天干地支细细推算;值日神将,从头暗数。
心中说道:“既盖大门,岂不择日?他家如此不懂礼义,难道他家无有读书之人?今日黑道五鬼破坏,要想兴隆,万万不能。
其中必有缘故。本县何不问其内里之情?”随叫:“施忠,你去把安门的家主叫来,我有话问他。”好汉下马,迈步走到哪家门首,带笑开言,说:“借问你们一声,那位是家主?”门里一人,年有四旬,应声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见谕?”施忠说:“本县老爷有话问你。”那人闻听,连忙整衣戴帽,迈步出门,跟定好汉,来至施公面前。那人并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师,生员不知驾到,未得远接。”施公说:“贤契免礼。本主一事不明。贤契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安门换户,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坏,动土岂不有损?”那人闻听,复打一躬,口尊:“老父师,门主既读诗书,岂有不看宪书之理。奈门生家没有学馆,请了一位先生,知晓阴阳风水,烦先生择拣吉期,道今日甚好。门生也有些不懂,问他之故?他说不用提起,安门之时,必有明公问,故此门生伺候这里。今听老父师呼唤,门生特出拜见。”贤臣闻听,心中纳闷,叫声:“贤契,此人大约与你有仇。”那人回答:“无仇。”施公说:“既是这样,你去把他叫来,本县有话问他。”
那人答应,回身去不多时,回来手举字柬,口尊:“老父师,门生家先生有书一封,叫门生拿来,求老父师一看。”又说:“今日理当叩见,恐其冲破县尊,眼下不能高迁矣!”贤臣闻听心悦,说:“此人奇异。我先看看字体,是何言语。”
想罢,伸手接过封皮,上写:“今月今日今时,县尊驾到”
贤臣心惊,面视时分相对。贤臣点头说:“妙哉!待我看里面如何?”上写:山东曲阜县民人孔净,字奉江都县主。今日今时,台驾回转,路过此户。马上且观。吾乃孔圣之后,微习天文地理之妙术。今日系五鬼破坏之期,内有吉星冲破,不敢报名,恐泄天机,神鬼见怪。此户转祸为祥,家道丰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顶带绵绵,代代恒足矣!民人孔净数字不恭,求恕具。
贤臣看罢,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默言,此人学术通神,未来预知;此柬犹如板上钉钉,所言真正不错。我只知古人书中之理,却不晓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极品,必请孔净主文。有心此时行聘,惟恐轻妄。贤臣沉吟多会,除非如此这般。想罢带笑说:“贤契听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说本县路过,不曾修帖奉拜,容日再谒。”那人闻听,又打一躬说:“门生请教老父师,今日安门到底好不好。”施公见问,含糊答道:“贤契不必追问,今日最大吉大利,贤契请回言罢!”贤臣把字柬插入靴桶里。贤臣讲罢,不多时主仆进县。
这日黎明,点鼓升堂,书吏人等伺候。忽见廉三元上堂回话:“老爷在上,小的探得京都传牌到了,召老爷回京。此缺新补江都老爷,不日就要上任,老爷定夺。”贤臣闻说,吩咐:“再去打探回报。”且说贤臣暗说:“我若回去见主,遇了机会,我必参你!”贤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盘查清结,好交代,以备回京。
诸事分派停当,只见从角门来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爷在上,老奴请安。”贤臣含笑叫声:“施孝,你来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爷、老太太安否?”老奴见问,答道:“满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爷特叫老奴前来接少爷进京。查清仓库,太老爷说不可缺少,务要盘查仓廒毕,一同进京。”施孝说毕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禀老爷,新任老爷离此不远了!”贤臣一摆手,上报退去。贤臣离座上轿,出城至接官厅等候。不多时新官已到,二人礼毕,一同进署交印、盘查仓库诸事,具结交代明白。新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栋、王梁三人,把贤臣送进馆驿。且说贤臣专等明早起程;又写字一封,打发施忠去请孔先生到京。施忠接柬,领命出馆。不多时回来,上前禀话:“小的奉差役投书孔先生,无容相见。回字一封,请老爷过目。”施公接过书,皮上写:“民人孔净,字奉贤公。
此柬不可令旁人观看,目下也不可自观。明公到了官居总漕,身逢大难,再观此柬,必有应验。”贤臣看罢,暗道真神人也!
依言将书收入锦囊之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2回 三人意懒心灰 商议告归林下
且说施忠、王栋、王梁三人,见施公严肃,个个溜到避人之处。王梁带笑开言,望施忠、王栋说话,叫声:“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议。明日县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自当差以来,我先灰却上进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爷台下办事,断然不能。且又未知新官情性,可与施公性贤。孰料你我命小福薄。若是跟随进京,谅来也是小县。倒不如辞决施公,退归林下,与众朋友无拘无束,岂不快乐?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闻言,沉吟不语。王梁答言说:“兄长讲的不错,很在理上。”施忠见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说,不由意动,心活点头。三人一同迈步,进庭到施公面前,一齐下跪。施公一见不解,忙问说:“你三人这等光景,有何事情?”王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爷容小的细禀:今日老爷高迁,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别。再者,小的三人,蒙老爷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爷进京,奈小的有家口牵连,因此叩见,小的等不能进京。”贤臣闻听一惊,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犹可,听其口气,连施忠也有不跟之意。
施公不悦,望施忠说话,叫声:“施忠,我问你,他二人不跟我进京,有恋新官之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岂不有负当初意?你今日败子回头金不换。我念你侠义,待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缘何你也辞我?”施忠见问,口尊:“老爷,小的父母虽已辞世,祖茔在此,不肯远离,断了祭扫。古人云: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爷高升,乃万千之喜。无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愿墓庐守孝。”言罢叩头求恕,恳求老爷恩典。
且说施公无言可对,沉吟多会,开口说:“你三人今日齐辞本县,你们心灰意懒,不愿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纲常大义。人生天地间,不过占一个字,要想十全,万万不能。俗云:尽忠者,不能尽孝。欲尽忠,想恋故土祖茔,即不能远行。本县难以留你同我进京,请问你们意归何处?告诉于我。”三人一齐叩首:“老爷请听,小的等仍归林下,须学古人。”施公道:“本县还有一句话:‘好歹贤愚,心要改正’。岂不闻猛虎回头?别再落那朽名。”三人闻说,猛然点悟,叩谢老爷指教之恩:“老爷,小的若不冲天明志,死后怎入祖坟?”施公说:“驷马难追,总要信行。”言罢,把手一摆,下面三人叩头立起。
忽又见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爷,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爷的家人。老爷奉差公干未回,知道老爷高升回都,不能亲送。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来路费银五十两,还有家信一封。求老爷带上京去。”从怀内把银子、书信取出,一并递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3回 十里亭乡宦饯行 桃花店得信心慌
施公接过,带笑说:“多承你家老爷费心。回去告诉太太,替我致意道谢。我钦限急紧,不能面辞,容日到京拜见。”家人答应,出馆而去。且说贤臣带笑望施忠、王栋、王梁说话:“我无物可敬,还是银子五十两,留与你三人,莫嫌菲薄。每人作件衣,作为纪念。”言罢,把银递与三人。施忠接过,三人复又叩头。登时天晚,贤臣用饭已毕。秉上灯烛,坐谈闲话,一夜未眠,天已大亮。举监军民人等,候送贤臣回京。众人又饮酒饯别。施忠、王栋、王梁随众而散。
且说贤臣的驮轿驮子、家人马匹,围随上了官塘大道,竟奔京都,趱行程途。正在饭时,俄而一座店面,贤臣打尖歇息。
施孝下马,上前伺候。贤臣下了驮轿,护送上房坐下。施安等外面照着驮子、骡夫,卷下驮件,喂上牲口。店小二揩桌,带笑问道:“老爷吃什么东西?吩咐小的好去传话。”贤臣见他一团和气,回答:“不拘什么东西,荤素都使得,只要快速。”店小二答应晓得。不多时用手托定,摆在桌上。贤臣用毕拿下,与下人吃完。施安会帐。贤臣拿茶。忽然听墙壁房中有人讲话,说:“伙计,咱们快些吃饭,收拾收拾,等这位坐上驮轿的老爷走,好搭伴同行。你不曾走过,出了这座桃花镇,不远漫洼,那就是恶虎庄。眼力要差,不是顽的。若是撞见他哥儿们,所有行李都得留下。”又一人回答说:“老弟放心走吧!咱们有什么,除了性命就是人。再者,不过是旧衣服,他也不要;就拿了去,怕他怎的?可恼远近官员,都为家身,惧怕贼寇,由了他们胡闹,损人利己,路截商客!”又一人说:“你们哥儿,你也不用怕。贼不同党,这南路一带有四霸,谁人敢惹的?有个姓黄的名叫天霸,比那三霸行事能干。虽说是贼,专截贪官污吏,不截孝子节妇、孤客穷商。闻听黄天霸投到扬州府江都县施老爷。你没见过好官府,真正清似水,明如镜,断事如神。又闻得天霸改名施忠,当了内司,盗贼还怕几分。昨日你听见施老爷升进京都,施忠不跟,告辞不知去向,也怕不得许多造化。”闲说罢,出店挑起担子,也有背包的,走过门去。施公看得明白,心下钦服:“好汉施忠,名不虚传。放他走了,岂不可惜!放他归林,便宜盗寇作乱。话说且住,我过恶虎庄,倘要被盗寇拦截,少不得借施忠名头,吉凶再讲。”
一时贤臣吩咐起身。下人扶持上了驮轿,走出店外;家人上马,齐出桃花镇,疾奔恶虎庄而走。贤臣思想后悔:不该放走施忠。自己怨恨自己行的不是,才有今日担此惊怕,只恨不能插翅飞过此庄。众人正自奔走,心里都想逃过险地。刚到漫洼,忽听马嘶,四面跑马,登时围绕上来。众客商魂飞魄散,抛下被套,各顾性命。施公的驴夫久惯路程,惧强盗的规矩,不敢前走,忙把驮子围住。四面人马围裹上来。得禄、得寿年轻,不管死活,开口大骂:“少要上前惊着老爷!你们狗命不保。”只听得一声响,把得禄打于马下;得寿放马就跑。贤臣着急,高叫:“好汉,且休动手!初到宝庄,有英雄好几位,认得我施某。今日提名道姓,休要见罪。第一名姓贺名天保,第二名姓濮名天雕,第三名姓武名天虬,第四名姓黄名天霸。四家好汉,都与施某会过面,胜似同胞兄弟。”盗寇闻听,停刀说:“众家兄弟听真,休要动手。必须禀明寨主再讲。”
一人飞马进了恶虎庄,至门前下马,进厅口尊:“寨主,买卖到门,万千之喜!又遇施不全来临。我常听见兄长念及,因此未动手,请令而行。”天虬闻听,想起:莲花院内十二寇都死在杀场;尤惧怕天霸,被其羞惭。直到而今,仇还未报。
天虬沉吟多会,望天雕讲话道:“濮兄长,狗官到来,令人想起从前之事,甚是伤心。不可迟疑,就此出去。”吩咐上马,二寇乘马,登时来到施公驮轿一旁,慌慌忙忙下马。故意忙行几步,跑至贤臣面前,迎着拱手,口称:“贤公既到,请进荒庄一叙。”贤臣答说:“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领情。”二寇闻听甚喜,随叫人引路,请贤公坐的驮轿骡子在前,二寇上了马,跟随后面,到恶虎庄而来。转眼至庄门首,众寇下马。
施孝等上前与骡夫搭下骡轿,贤臣即曲躬下来。二寇相让,一同进门上厅,分宾主坐下,立刻置酒。贤臣告辞不允。武天虬性快,口尊:“老爷,不知上京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64回 恶虎庄遇寇 聚义厅报仇
贤臣见问,带笑就将奉旨召进京城引见,施忠离归林下的话,说了一遍。武天虬一闻施忠不在面前,称了心怀,满面得意笑容,口尊:“贤公,恕小人失陪。”贤臣说:“请便。”天虬望天雕眼色一递,当即告退,在僻静处会议。不表余寇相陪,且说二寇同到厅后,武天虬叫声:“兄长,理该冤仇当报了。黄天霸、贺天保既未跟随,咱们还怕哪个?”商议:即把施不全剥衣绑在厅柱之上,把他剐心,与十二弟兄享祭亡灵,有何不可?二人商议已定,复归坐位。施公方欲告辞。天虬面带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话问你:有仇不报怎么讲?”贤臣就知命不远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无惧色,答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天虬闻听,拍手大笑,说:“好!”
即唤:“人来,把狗官拿下!剥去上身衣服,绑在厅柱之上,与死去十二寨主剐心祭奠。”小卒答应,一齐拥上。吓得书吏等,一见吓走真魂,迈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了绝情。又将施孝、施安、得禄、得寿绑起,将四人绑在厅柱之上。四人把死都弃于度外,破口大骂。堪堪主仆命在旦夕。二强盗哭祭十二寇方毕,才要去取贤臣心肝献祭,从外跑进一人,在众寇面前跪倒,仰祈:“众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盘,今有一起贩红花紫草绸缎商人,路过离庄不远。打听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护,本领平常,特禀寨主。”二寇摆手,再去哨探。小卒趴起而去。天雕说:“依愚兄看来,施不全好似笼中之鸟,还怕他飞上天不成?我们先出去满载而归。”那众寇一齐出门,各骑上马前去。
且说施忠、王栋、王梁三人,自从施公告别之后,心中挂念施公。催马刚过桃花镇,带领了众人;正要奔恶虎庄;又听行路之人言谈,众寇截夺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栋、王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