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施公随即升堂,命先带金标提讯。金标跪在下面,望上禀道:“小的蒙大人恩提,不知身犯何罪?求大人示谕。”
施公道:“尔本无罪,办事勤劳,本应重赏。但有一事,不得不问尔明白。尔妻花玉春系个原配?抑系奸占?”金标道:“小的是续娶。”施公道:“还是处女?还是再醮呢?”金标道:“是再醮。”施公道:“花玉春前夫,你可知道作何生理呢?”金标道:“花玉春前夫,小的是知道的,姓卜名唤卜干,是本县里粮差。只因卜干七年前死了,花玉春因无养育,凭媒说合,再醮小的为妻,于今已有七年了。”又问:“花玉春今年多大岁数?”金标道:“现年三十九岁,三十二岁上来娶她为妻。”
施公道:“你今年多大呢?”金标道:“小的四十六岁。”施公道:“尔知花玉春嫁卜干时节是处女,是再醮?”金标道:“这个,小的记不清楚了。”施公道:“花玉春如何知道验王开槐的头顶的?”金标道:“那日小的心下愁烦,因此对小的妻子说出。后来小的妻子就问我头上曾验看?小的被她提醒了,就此来禀大人。”施公道:“她怎么就知道头顶上有伤呢?”
金标道:“小的不知。”施公道:“她现在娘家还有人么?”
金标道:“她只有个内侄,今年方交六岁,有个寡妇弟媳,在家守节抚孤,小的还不时帮助她些银两。”施公道:“她兄弟在日,作什么生业呢?”金标道:“她兄弟作布店生业。”施公道:“你这丈人,从前作何事业呢?”金标道:“也是小的这行业。”施公道:“这就是了。你且下去,听候本部堂赏你银两。”金标磕头退下。
施公又命带花玉春。花玉春跪倒,慌忙伏在地下。施公道:“你就叫花玉春么?”下面答应正是。施公道:“本部昨夜忽得一梦,见有个书生,在本部堂面前告你,说是你同什么姓卜的,把他谋害毒死的。本部堂正要问他姓甚名谁,忽然来了个粮差的打扮,与那书生对驳诘。那粮差说是他不知情,全是你一人主意。本部堂不能不将尔略问一问,好让本部堂解此疑惑。”
只见花玉春听了此言,就呆了,跪在下面回道:“小妇人自嫁前夫卜干,不到两年就死了,再嫁金标,于今已有七年。向来安分,不敢为非,恩求明察。”施公道:“你初嫁时是几岁呢?”
玉春道:“初嫁是二十五岁。”施公道:“你这话有些不明白。
据你说今年三十九岁。再嫁金标,已有七年,定实是三十二岁嫁金标的了。你又说嫁与卜干不到二年就死了,则是嫁卜干的时候,已有三十岁了。你怎么又说初嫁是二十五岁呢?”这话把花玉春问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回答。施公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淫妇!你可记得住桃花坞杨秀家隔壁,那日三更时分,用铁钉将尔亲夫钉死的事么?快将谋死亲夫实话招出,免得动刑。”花玉春禀道:“小妇人只知亲夫卜干,委实因病身死的,别的不知。”施公道:“左右来将她夹起。”立刻拖倒在地,用夹棍夹起来。金标站在阶下,只吓得乱抖。花玉春被夹不过,只得喊道:“愿招。”施公命松刑。花玉春跪在地下叫道:“小妇人启初时与卜干住在一街,二十岁就与卜干有染,其时即以终身相托。后来小妇人父亲因做了仵作行当,公门中饭吃怕了,一心一意,将小妇人嫁个读书之人。这有个姓宋的,名叫宋忠,是本县的人,却不曾进学。又因他单身人,于是就央媒说合,将小妇人嫁他。那时小妇人年才二十五岁。自嫁宋忠两年后,便与卜干决不来往。这日宋忠去考,小妇人在门口买东西,忽见卜干走此经过,于是又惹下孽缘。后来忽被宋忠撞见。当时宋忠碍着体面,不曾声张,决意搬下乡去——就在桃花坞杨秀家隔壁租了三间屋子,两间教书,一间做房。因此小妇人自知惭愧,极思改过。不料神差鬼使,这日卜干下乡催粮,又走门口经过。千巧万巧,丈夫刚进城去,故此又与卜干做了无耻之事。后因丈夫教这蒙童,竟弄得衣不周身,食不充口;彼时卜干时常托人带些银钱与小妇人,因此小妇人就生出这个毒计,把宋忠钉死,声称暴病而死。其时小妇人的父亲已死了,无人责问,小妇人便跟了卜干。”施公道:“你怎么想得到用钉钉死的呢?”花玉春道:“只因小妇人从小时,曾听见我父亲说过一回,却记不得什么案子了。后来竟未验出,直至二三十年,还是凶手自己说出来才破案的。”施公道:“你自嫁了卜干,怎么嫁金标?卜干又怎么死的呢?”花玉春道:“小妇人既嫁卜干,以为遂我初愿。哪知卜干得了疯疾病,不到二年,他又死了。小妇人自叹命苦,且又无得养育。适值金标常走门口,竟被他勾引上了,后来才跟他的。”施公命人录了口供,又问金标道:“尔娶花玉春,是否先奸后娶?”金标道:“实因卜干死后,然后娶的。”施公提笔判道:“花玉春因奸谋死亲夫宋忠,照律拟以凌迟处死。卜干虽无帮凶情事,然不应奸占有夫之妇,亦应问罪:姑念已死,着无庸拟。金标奸娶犯妇,虽不知情,究有应得之罪,着从宽杖一百释放。”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2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赘 佳肴美酒计全闹房
且说关小西自聘郝素玉之后,便与计全、李昆同住客店,只等吉期一到,就去招亲。张桂兰却在菊花庄帮同素玉料理各事。李昆、计全亦时往他家帮助郝其鸾料理料理。光阴迅速,这日已是十一月十三日,计全、李昆、郝其鸾三人,早将新房收拾焕然一新。郝家又接许多亲友来吃喜酒,前后的房都挂了红灯。到了十四晚上,便备了好几桌酒席,一来为的是暖房,二来又算请媒。另有一桌,专为关小西而设;因他这日尚不便前来。关小西便收了酒席,晚间便将店主人约来同饮,倒也不甚寂寞。郝家这日晚上,前后的灯点得如同白昼。新房内高烧着一对红烛,桌上摆着许多珍奇宝玩,房内前后陈设一切,簇簇生新。中间列着一桌盛席,计全首座,李昆对坐,郝其鸾的姑夫王明亮坐在上横头,主人坐了主位。四人欢呼畅饮,说不尽绚丽风光。里面这便是张桂兰首座,其余便是郝其鸾的姑妈、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挨次坐下,他妻子相陪。也是欢呼畅饮,直饮至三更,方才散席。计全、李昆仍回客店。次日一早,便有鼓手到客店,伺候关小西换了衣服,坐了轿子。计全、李昆先行,鼓手引着小西,往菊花庄而来。
不一会已至,郝其鸾早迎出来。关小西即便下轿,到了厅上,先行见礼,然后坐下。计全、李昆相陪。三道茶,又与诸亲六戚,挨次见礼。诸事已毕,大家又谈笑了一会。光阴迅速,日落西山。傧相出来,迎请新贵人与新娘,一同参拜天地。只听得鼓乐齐鸣,笙歌聒耳。小西穿了新衣,由计全、李昆送入后堂;但见张桂兰、郝其鸾盟嫂并喜娘妇,拥出新娘。傧相又请关小西将新娘盖头揭去。大家一看,但见郝素玉打扮得如仙子一般:头戴凤冠,身穿蟒服,低垂二目,若有不胜羞涩之状,迥非阵上临战交锋那种雄赳赳的光景。于是关小西、郝素玉并立红毡之上,傧相赞礼,二人拜过了天地。傧相又请新人进房合卺,安床撒帐。吃过交杯酒,由喜娘通报出来;外面傧相,复请新人登堂见客。于是双双走出房门,郝素玉由喜娘搀扶,两人分上下并立。傧相先请媒人二位见礼,计全、李昆赶了上去,傧相请新人须下全礼。计全、李昆赶急叫住道:“不可。”
郝其鸾道:“谢媒须得全礼。”计全、李昆同道:“真正媒人,还要算那八仙软索锤呢!”这句话,把关小西、郝素玉二人说得脸上通红,大家也是哈哈大笑。傧相又请郝府亲戚见礼。于是姑丈人、姑丈母、姨丈人、姨丈母、舅丈人、舅丈母,以及表舅子、表舅嫂,还有未曾娶亲出门的表小舅子、表小姨子,接着郝其鸾的夫妇顶门真舅爷、舅嫂,一一参见已毕。然后请张桂兰与郝其鸾盟嫂李翠凤,两位全福的太太,收了拜。新娘子进房,小西仍在外陪客。一会子摆上喜筵,前后男女共四桌。
真个是觥筹交错,水陆交陈,说不尽喜气盈门,欢声满室。直至二鼓已近,方才散席。
计全、李昆早留下,以便闹房。只见傧相来请全福老爷送房,好让新贵人洞房花烛。计全、李昆,一人执了一枝红烛,将关小西送入洞房内。随即招呼人,摆了桌子坐位,叫厨房内把六碗八碟,一坛酒送了进来。一会子厨房里送进来,摆在桌上。计全便走到郝素玉跟前,先作了个揖,说道:“今日告罪在先,减去授受不亲之礼,即请贤弟媳,一齐畅叙一番,以便说笑说笑。过此以后,见着面,你只叫我们渗濑大伯。我们只有老实的叫你声弟媳,快赏个脸罢!”郝素玉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喜娘说道:“姑娘理应相陪,只是初见面儿怪臊的,请老爷包涵着。还是姑爷代姑娘陪着老爷们饮一会罢!”计全只是不依。李昆道:“既是喜娘这么说,就依着她罢!譬如关贤弟本分一杯,却叫他吃双,陪那一杯,是给代弟媳的。”计全道:“如此也还使得。”说着,就拉了关小西,及诸人坐下。
计全就叫人折了一枝花,拿出一面鼓来,效当日唐明皇击鼓催花的故事:将花由各人传递,只要花传到那个人手里,外里鼓声停住,便是那人吃酒。大家皆道甚好。于是就传起鼓来,由计全递花,各人递传了一遍。可巧关小西来接着花,外面鼓已停住了。计全就斟上两杯酒来,给小西喝。小西也无可推辞只得喝了。计全又叫起鼓,这回却是计全喝。由是传了六七遍,关小西倒喝了大半。李昆等又筛了六杯,小西要端起来喝。只见喜娘走了过来说道:“诸位老爷赏个脸,姑爷这六杯酒,给小娘代吃了罢!”说着就去端杯。计全道:“这个酒不准你吃。你要润嗓子,另给你吃罢!”喜娘道:“且吃了这六杯,然后再请诸位老爷赏罢!”李昆道:“也好,你既要吃,且先把这六杯吃了;在席共计六人,你再代每人共吃六杯,共计三十六杯。你吃完了,咱们大家就散,好让你服侍姑爷、姑娘安寝。”
喜娘道:“诸位老爷们赏酒,小娘怎敢不吃。但吃了三十六杯,小娘可不是要醉了吗?平日尚无妨碍,今日是服侍姑爷、姑娘的时候,只是不敢吃。还要请诸位老爷们赏个情,明日再讨老爷们赏罢!”李昆说道:“既是你这样说法,吃醉了不好服侍姑爷、姑娘。你代他每人再吃一杯,好好的给姑娘、姑爷服侍安寝。叫他们明天一早,多赏你些白白蜜、胡桃粉,做早点心,把你这两边包的嘴吃甜了,再给咱们陪酒。”说得大家笑不住。
喜娘又吃了六杯,大家才散。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3回 郝素玉嫁夫从夫 郎如豹知法犯法
次日天明,关小西、郝素玉都一早起来;昨夜恩爱,自不必说。关小西梳洗已毕,就到外面陪计全、李昆等人。郝素玉仍在房内妆饰一会子,妆饰已毕,便去兄嫂前请安;又去张桂兰及诸亲女眷处,一一问好已毕。大家也回看了一回。一连热闹了一月;其中三朝满月,不必絮谈。早是完姻一月,关小西又要带了郝素玉动身。郝其鸾因小西是个有公事的人,计全、李昆也是不能耽搁,只得备下两桌饯筵,与妹夫、妹子及计全、李昆饯别。倒是郝其鸾有些别离之意。郝其鸾便在酒席筵前又嘱托李昆、计全,在施公面前善为说辞:本来要去效力,争奈家务难丢,不能如愿。计全亦唯唯答应,也道谢:“打扰。”
郝其鸾谦逊一番,酒席散后,又命庄丁备两乘骡轿、两辆大车、四匹骏马,又进去与他妹子说了许多话。已是十一月二十,大家收拾动身。郝素玉的东西,已经料理好的,七手八脚装上车,于是各人拜别。郝素玉含着眼泪,与兄嫂说了一声。郝其鸾还送了一程,然后回庄不表。
且说关小西等人,走了一日,已到睢宁。当时进城,寻着行辕,计全先去通报。黄天霸等见他们回来了,也就同着计全到施公前禀知。施公听着大喜道:“本部堂正拟后日起程,却好你们来了,好一阵走了。”正自说着,只见关小西、李五同走进来,先给施公请安谢恩,站立一旁。施公道:“停一会儿再议罢!”大家出来,把他二人让进。张桂兰与郝素玉同房居住。张桂兰、郝素玉进了房,换了衣服,准备给施公请安。收拾已毕,张桂兰便出去与天霸说了,与天霸进去给施公请安;复又出来,同着郝素玉、关小西,一同至施公前。关小西、郝素玉两人磕下头,素玉复又给施公谢罪。施公也让了一会,然后叫站在一处。施公见他们两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绝妙武艺,施公大喜。郝素玉便又说道:“贱妾胞兄给大人请安告罪。本拟遵命前来效力,藉赎前罪。争奈家务烦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负提拔,实在抱罪,还求宽恕!”施公道:“这也不便勉强。”说罢,就命退出。张桂兰、郝素玉退了出去。
施公又叫人将计全、李昆请进来,将所办的案件,告诉了一遍。
计全、李昆、关小西皆道:“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后天一早起程。”黄天霸等退出。过了一日,施公命驾起程,各官恭送。
这一日已抵沭阳,当有县官出城迎接。施公换坐大轿,刚要进城,只见一丛人,扶老携女,手中执着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伸冤呀!小民等望了有两个月哩!”只听一片人声喊个不住。施公使命住轿,当即招呼,将喊冤人带上。那些百姓,一个个环跪轿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为着什么,积聚这许多人,前来控告?快快从实讲来。”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并非积聚,皆是不约而同。小民姓于,名唤存仁,家住李海坞。只因为本处有个郎如豹,是个监生,专交结衙门公差,因此强霸一方,无恶不作,周围一方,受累不浅。就如小民,祖遗田产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