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来越颠簸,雷声隆隆,南方国土冬日里的暴雨阴冷而沉重,压得人仿佛不能呼吸。那在雨中渐渐接近的马蹄声亦有如轰鸣般地让人心惊。
胡璇的心脏都仿佛要跳出心口一般,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倒低是在为弟弟担心、为子桀伤怀,还是为自己左右为难的命运悲叹。
就在这时,猛然间战马的嘶鸣声划过天际,撕破暴雨沈重的气息,让胡璇由打心底起了个冷颤。也就在这时,疾行的马车嘎然急止,胡璇一个斤抖撞在篷壁上,险些没这麽就冲出篷帐摔到外面去。他心中的惊忧已然支撑著还中著迷药、虚弱的身体迅速的扒住车门,掀开车帘向前处望去。
兀突的山群黑压压的就在面前不远处,大雨滂沱的夜里看来阴森可怖,只是比这让人更为心惊的,便是山路之前早便有一队乌甲骑兵拦路而驻。
胡璇回头,後面的兵马也井然有序的围住了自己的小马队。
胡珂的战马希溜溜的呜鸣著打转。
“胡璇,你给朕出来!”宴子桀沈重有力的声音响起,胡璇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口。
若是途中还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点温情、被弟弟这样生生扯断的事而多少有些遗憾的话,那现在他更害怕面对他……但是不知道什麽力量,让胡璇撑著篷壁,走下车来。
胡珂提马来到身边,一俯身将胡璇扯了住,用力向上提。
胡璇本就没什麽力道,又被下了药,就这麽软棉棉的被胡珂提上了马。
“璇!朕不眠不休……寻了你两夜了。”宴子桀早已提马向前,身後几个侍卫跟了上来,却被他挥手止住,声音里,有些虚弱悲切:“……你答应过朕……你、你回来!”
“……”自己跟他回去,那弟弟如何自处?胡璇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交错争战,一时间却想不出个端倪来。
“三哥!若是天亡我们,今天珂儿就是战死这里,也决不让你再受他的恶气!”胡珂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胡璇微微侧头看向他,散乱的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雨水顺著他的发丝不断流在颈子上、衣衫里。他是自己宝贝的弟弟,当年在宫中,又何时尝过这种辛苦。
“朕待你……仍不够好?”宴子桀的马缓缓的向前踱,他的声音并不大,特别是在这样的暴语中,或许是他不想让他的军队听到他近乎请求的对白,却字字清淅的传入胡璇耳中。
“皇上……”胡璇一挣,胡珂没能抱得住他,胡璇便一个跟头摔下马。
宴子桀一惊,胡珂也跟著要下马,胡璇忙抬头向胡珂道:“冲出去!”然後他回头,悲切地看著宴子桀:“皇上……你念珂儿只是挂念手足情深的份上,放他一马!”
“……”宴子桀紧紧的握著手中的长枪——胡珂,如何能饶?他是在做乱!可是到了今天,自己都无法想像当初是怎样安然自若的欺骗胡璇,现在,竟连一个权益的谎言都无法向他说出口。
“皇上……您让草民兄弟归结田舍吧!皇上!”胡璇挣扎著跪在地上:“求您让我们走吧!”
“三哥!”胡珂的眼中,闪著仿佛不可至信般愉悦的光彩。他竟然想通了,愿意和自己离开宴子桀——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心,也是满足了。从小斗到大,宴子桀,你终是夺不走他!
与胡珂愉悦的情绪相反的,他有多快活,宴子桀便有多心痛,看著胡璇悲切地恳求自己,竟然是在恳求自己让他们离开……这一切,难倒都是璇你预先所知的麽?你在宫中这些天对朕的温柔顺从,都是为了麻痹朕,然後一走了之麽?
可是这些天的温柔情缠,让朕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那麽真实的感到爱、并被爱著。就算是欺骗,朕怎麽还能舍得下、放得开?
“你答应过朕……”宴子桀的眼中有激动的光彩,如果不是暴雨天,胡璇真的要错以为他哭了——那扭曲的表情一样揪扯著胡璇的心,不知所措的噶了噶嘴唇,胡璇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怔怔地望著宴子桀。
“胡珂!”宴子桀抖了抖手中的长枪,指了指胡珂:“你今天逃不出!乖乖与朕回宴都,朕饶你不死!”
“呸!你休要做梦了!”胡珂一声响亮的回绝,彻底毁了胡璇仿佛看到一线生机的感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今日你杀了我们兄弟就是!想让我们跟你回去,再做你关在笼子里的饲物,你想也别想!”胡珂说了两句,看看也是没什麽生机,却不知怎地,看著宴子桀仿佛绝望的表情,心里就是特别畅快。索性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骂得到,当下接著扬声喝道:“早就知道你这小贼狼子野心!当日你在我胡国宫里,吃我胡家的、住我胡家的,锦依玉食一样不少,享受得不过瘾又做起皇帝梦来!如今天下你得了,还来矫作好似待我们胡姓家人仁至义尽,封什麽平安公、平祥候?你待你自家兄弟尚且不厚,作这套戏给谁看?假仁假义吆喝著天下原本是你宴家的,你却不知道你爹他就是荒淫无道才亡的国!你现在就跟你老子是一个德行,终有一天,还是要遭天谴!”
宴子桀本就心下作难,被胡珂这一激,反倒动了杀心,眉宇间纠结出凶恶的神色,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你寻死,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第二十九章
“皇上……”胡璇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他此刻终於知道说什麽都来不及了,只怕今天,自己就算把头像捣蒜一样磕碎了,也挽不回弟弟一条命。这就是命!认命地向著宴子桀的马匹挪过去。
此刻胡珂终於清醒了过来,不敢靠近宴子桀,却也不甘地望著一步步向宴子桀挪近的胡璇:“三哥……”
来到宴子桀的马下,胡璇缓缓抬手,抚了抚宴子桀黑色的战马,抬头向他道:“请皇上先手刃了胡璇吧!不要让我看到弟弟惨死。”
“……你……终是不肯同朕回去?”宴子桀低头看这一张清秀的脸,纠结著心痛。
“……胡璇可以死在皇上的手中。”胡璇抬头,深情地望他——今天应该是最後一眼,好好记住他,来生……不要再相见!
“……”宴子桀的喉咙就像被什麽堵了住,他猛然间跃下马,身後的侍卫便冲上来十余人,护在宴子桀身後不远处。
“朕来寻你了!朕命令你跟朕回去!”宴子桀握住胡璇的双肩,几乎嘶吼,激动与愤怒让他暴力地摇晃著胡璇。
“……如果可以……我想两全!”胡璇直白的望向宴子桀:“可是今天,皇上以为,胡璇应该如何自处?”
胡璇的境地,又有哪个会想不明白。看著他无助的悲哀,宴子桀心痛难当:“那朕……要如何才能两全?”
“杀了我吧,我决不会恨皇上……”胡璇仿佛如释重负地微笑,看在宴子桀的眼底,却剌得他心都在滴血。
“到如今……朕对你……已下不了手!”宴子桀由牙缝里低低的挤出这几个字,生怕别人听到一般,将胡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拥入怀中,在他耳畔,用情而低声的说道。
“胡璇知足了!”胡璇伏首在他肩头,仰著脸任雨水把涌出眼睛还温热的泪冲掉,手却悄悄伸向宴子桀腰际别著的腰刀,猛然间撑开他的身体,一抖手将拔出的短刀架在了瞠目结舌的宴子桀颈子上,回头向胡珂喝道:“珂儿!带著你的人冲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三哥!”胡珂也是万万没料到这个变故,但思绪间一下子想起,若是自己就这麽逃了,胡璇定无生路,眼里充了血,提马便要冲过来。
“你再不走,三哥就自绝於此!”胡璇知道胡珂打的什麽主意,他无非就是想趁乱跟宴子桀拼个你死我活,可眼下胡珂带同这不到十人和二十几匹马,又怎麽是宴军那一队铁骑的对手?此刻哪有那麽多计较,这两个人,保得一个算一个。
胡璇微弱的力道一手扯著自己的手臂,一手的刀锋就架在自己脖子上——宴子桀此刻心里的苦涩,就像被人打掉了牙往肚子咽一般。
其实他可以乘著胡璇向胡珂喝话的时候推开他,然後就让身後的铁骑将他们两个踏成肉泥!可是他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盯著一直用悲切的目光看著胡珂方向的胡璇。
——朕负了你那麽多,这一次,朕偿还你!
一场雨下到天近佛晓,胡珂那一小众人早离开几个两三个时辰有余。
胡璇终於再也不支,手中短刀“当啷”落地,人向後仰倒过去。
後面的侍卫这才敢冲上来,宴子桀却一步上前,拾起地上的短刀,喝住众人,一转身蹲在胡璇身边。
宴子桀的神情悲切,皱著眉头,终是狠下心来,向著胡璇的左胸前,一刀透骨!
平祥候胡珂作乱,携同胡璇逃出宴都,皇帝亲帅兵马,将胡璇手诛,平祥候落逃。
该省的省,该简的简,虽然稍有流言,随著胡璇的死讯,朝堂上便安静了下来。原拓等人不再为如何弹劾胡璇废尽心思,接下来是搜缴叛党的议奏。
荆云伏设了几天,想找机会杀掉宴子桀。可是似乎因为上次闹剌客的前车之鉴,荆云伏设这两天,他发现虽然守备距离宴子桀并不太近,却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近千人的脚步跟从。
这些人的武功在荆云来说并不算什麽,但是人多势重,杀了他逃生却是机会渺茫。而自己一心为胡璇报仇,死也便死算了,但最让荆云犹疑的,却是另一件事……宴子桀总是到了一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令荆云都无处追从。
一连忍了几日,荆云终於有些耐不住火气,在後宫之中的警备巡视要比朝堂前轻松些许,到了一处假山嶙峋的地方,荆云知道宴子桀就要在这里莫明其妙的消失,於是他运足底气,长剑在手,猛然间一个纵身,便向宴子桀的背後直剌而去。
听到风声响起,宴子桀身周的侍众已然结阵,便随著“有剌客!”的呼声,四外里呼啦啦的涌进人群。
荆云眼明,并不被人多所扰,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猛然间听得一阵不寻常的破风声向著自己疾驰而来。当下不得不半路收招,回手应付。对面,却是一个身著宫服的男子,手执一柄古剑,正剌向自己。
荆云一眼便认出这男子的招式,就是当初自己身为胡璇侍卫之时,闯入宫中的剌客,二人过招,此人武功决计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心惊,凝神与他相斗。
这时宴子桀的兵阵已然齐备,弓箭手、禁宫禁军已将不大个庭园围得水榭不通。
宴子桀一眼认出了荆云,再去看那太监服侍的男子,印像中也想起此人便是前些时候的剌客,遂令众人守侍,凝神观望。
荆云心中却没了底。
这人不是剌客麽?怎麽在自己要杀宴子桀之时却向自己出招?刚刚那一招向自己来的绝不是错觉。他为的是什麽?这宫中还有什麽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人越斗越急。一个人的功力已是虎虎生风,两个斗起来颇有飞沙走石之势。二人却各不相让,荆云是一心想剌杀宴子桀,那男子便百般阻挠招招杀式,让荆云无法出手尚要自救。
宴子桀这等沙场上的功夫自然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见两个人影交错成数个人影,二人相持不下,心中渐渐开始有了寒意。
有这样两个人伏在宫中,根本怪不得侍卫。常人哪里有这般天马行空的武功?心中杀机一现,手势一扬,头阵的流箭便如飞蝗一般的射向二人——这两个,就算不能抓活的,断然一个也不能留!宴子桀心中打定的,就是这个主意。
第三十章
有这样两个人伏在宫中,根本怪不得侍卫。常人哪里有这般天马行空的武功?心中杀机一现,手势一扬,头阵的流箭便如飞蝗一般的射向二人——这两个,就算不能抓活的,断然一个也不能留!宴子桀心中打定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却怪不得宴子桀目光短浅,他哪里知到高手斗力真气护体。一人尚且好说,现在是两个人拼力的力道,那些箭支射过去,钻了二人空子近了身的被二人荡掉,那些被内力弹出去的箭支却四处飞散,一时间哀号惨叫声不断,四外围著的御待竟被弹回的流箭瞬时伤了数十人。
宴子桀这边上守卫一弱,荆云便找空向他出招,那男子又追上来缠斗。这次宴子桀束手无策,硬是拿二人奈何不得。
荆云被流箭这麽一启发,心中又有了计较,与人相斗之时,便顺手在身周附近抓起箭支,便想以内力打出去射死宴子桀。
那男子便是与韩越之有过交的万俟争,见荆云行事,便猜得到他心思。荆云亦是高手,防不得他出手,却可以防害他的准头,当下万俟争凝了十二分精神,只看准荆云出招之时,便以自己的力道破了他的准头。
这二人手法甚快,周围的人根本看不清谁在往外抛流箭,只是流箭四下飞射,谁也保不准哪刻便没了性命。
宴子桀自回宫以来,便不准後宫闲杂人待到这处静园来。这边打得不可开交,外面的人却听不到风声,根本没来救援,有心想逃的人不下少数,可是若是今天皇上平安无事……那自己岂不是抄九族的罪?
众人早乱了分寸,却没人敢离开。平日里威风的禁宫守卫,在这两个武林高手面前竟散乱得像揭杆为旗的起义军一般,水水汤汤乱作一团。
不肖倾刻,禁侍死的死伤的伤,这时才有脑子回过神的人跑到宴子桀身边:“皇上,快离开此地吧。”
宴子桀这才回过神来,感情是人都让这两个高手震傻了,哪个都只知道成堆结群的看打斗,命都快保不住了竟没人想起来移架。
“宴子桀!今日我定取你命来!”荆云这时早便打红了眼,人也豁出去了,眼见著他要走,来日防备更严,哪里还杀得到他?
宴子桀这厢转身便要走,荆云拼死打赖的与万俟争对招,宁可打个你死我亡,也决不放过宴子桀一步,硬生生的便要与万俟争对上一剑,一人一个窟窿,看你有命保得了皇帝,还是我有一口气杀了他。
万俟争又岂会吃这种亏,本能的化开这一招,向後一退,便这个当,荆云猛然收势,回身翻转,便向宴子桀又冲过去。
他这一次是不管自己死活也要杀了宴子桀,万俟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