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此一来,胡珂等人受到自己的牵制,不得不被原拓利用。原拓想要扶正宴子俊,籍机造反的胜算就会更大。即时无端兴兵、宫中一场内斗势必难免;又或是闹到相持不下的地步,即而兴起一场战事;到了那种情势,刚刚坐稳江山的宴子桀就算不被扳下台,立下的皇权君威,也要折损得剩不下几分。
每每想到这处、也是胡璇最难以自欺欺人的地方——他并不是圣人,甚至是一个寄人篱下见不得光采、亡了国的旧诸、于帝王塌上奉欢的男宠,如今的他又有什么立场,为又要饱受战事之苦的苍生心力憔悴?!即便那个男人再绝情、再无情,但要胡璇选择,他仍不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众叛亲离,落得个万古臭名遗笑于世人。
所以胡璇选择借助叶纳的力量脱身的这条险路,一是对自己来说,摆脱纠缠的最好办法;二是可以籍由他们一场撕杀向宴子桀示警;至于宴子桀发觉真相之后,缉除叛党国泰民安——实在是胡璇在私心选择之后附带的好处。
预想虽然不错,但是一路急驰,并没有受到拦截。随着渐渐接近胡珂的府第,胡璇反而渐渐不安起来。若是叶纳有心放自己脱走,那自己岂不是要陷入原拓布设的陷井?!胡璇有意地收缰,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这时的他,反倒是唯恐天下不乱,殷切地期盼叶纳派出的人马与自己身边这一行人来场血斗。
然而事态并没有因为胡璇的刻意脱延而按照他的设想进行,胡璇被夹在这三十余骑的正中,挤进了胡珂府宅前面不远的一处弄巷。
望着那数度来见胡珂时,见惯了的两扇黑漆大门,胡璇的心头有一些紧张,更有些许失落——他无法掌控今日的局面,要落入原拓的控制,便也可预知宴子桀不久之后,即将面对的惨淡光景。
一行三十余人驱马进入民宅夹道的小巷,实在显得过于拥挤。但越接近宅院的前门,气氛越发的诡异——即便是寻常人家准备除旧迎新,没什么人在自家门前出出入入,但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于自家门前突然降临的马踢声无动于衷,反倒似是过于警惕,竟让驱马而入的不速之客们感到慌恐不安。
一阵冷风夹着墙头瓦顶的雪尘扑面而过,马儿们似乎感到了异样的气氛,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更有几匹不安地发出希溜溜的低啸。
胡璇的坐骑不安地甩着头,似乎想摆脱骑手的掌控,在原地踏蹄打转。
胡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一手狠提了提缰绳,那马才站定了身形,被后走上来的同行之人挤着缓缓地向前走。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异状发生,一行人来到了小巷子的尽头。
深黑的漆门两侧,是延伸向两边的院墙,左右两侧皆是尽头,与此间的民宅封死了两端的通路。而胡璇等人走来的小路,就是这扇大门所拥有的唯一出路。
这时两个侍卫跳下马,走到门前去拍门。
里面应声响起小跑的脚步声,之后很快“吱呀”一声,黑色的大门拉开了缝隙。
胡璇认得,是胡珂府中的管院。
众人并不下马,而是驱骑而入。胡璇也被夹在正中间,跟着进了院子。
院中尚有两个仆人站在门前,到众人都进了来,便将大门关合。这时胡璇只听随自己同来的人中,一人向管院问道:“可是收到了城外的消息?”
胡璇知道,这个所谓的“城外的消息”,是指原拓派去监押胡珂的仕卫传回的音讯。
那管院的应道:“回大人话,已经收到。”胡璇听到这里,心头就是一凉,他想自己没能摆脱原拓的设计,珂儿也定然没能成事,受制于原拓了。
这时就见那管家往里院院门走,边道:“大人请稍等,小的这就将信笺拿来。”
胡璇这时心里就犯嘀咕:此事对原拓来说,亦是时间紧迫,时时刻刻都担着事机败漏被抄家杀头的危险,怎么指命的手下收到信笺,不好好地收在身上以便配和来人,却偏要放在里面浪费时间呢?!
正着磨着的时候,忽然由四面墙头探出数名黑衣人,手架弓箭,已将胡璇一众人围在院内。
胡璇却没料到叶纳竟然有本事让人占了胡珂府地,不在路间截杀,竟来了个瓮中捉鳖之法,心中大惊,再去看那管院进了院门,随后便跟着冲出一队黑衣人,或手执长剑大刀,或手执长枪,又在院中将众人围住。
此时胡璇一行人坐骑受惊低鸣,被围在圈中,不断地碰撞,那些骑手也显然方寸大乱。
胡璇此番却打算好,不成功便成仁——此番不死在此处,即便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同一个结果,无非是屈辱地再苟延残喘些时日,即然到了这地步,哪还有不拼的道理?!只是可怜了怀中的婴孩……
眼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胡璇抱紧了孩子,一声呼喝,猛提缰绳,双脚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匹受人驱使,一声嘶鸣,猛地冲出马队,狠命向前冲,竟一马当先奔入了里院的月亮门。
然而胡璇在一瞬间看得清楚,那些围截的黑衣人并没有向他发难,而是极其配和地让他冲出众围,将原拓派来的人拦在了前院,放自己脱走。
这个变故实在令胡璇不安——叶纳那么深爱着宴子桀,怎么会放走恨之入骨的自己?更不可能会成就原拓的诡计而陷她的夫君于死地!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人并不是叶纳派来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难倒是珂儿反制了原拓的牵制前来救助自己脱逃?!
太短的距离,胡璇来不及再做多想,马匹就已冲到了胡珂的房门前。
胡珂假辞养病的大半年时间里,胡璇就让他一边与肖远肖宁暗中取得联系,一面与原拓的手下配和,在胡珂的房中的睡床下,挖通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眼前的房门,就是胡璇拼搏的希望。
如今希望就在咫尺之地,眼前的变故也是一瞬间发生,再无睱理清思绪做什么计较。他纵身下马,虽然并没消耗任何体力,却因为太过紧张与激动,喘吸急促,甚至在岁未隆冬的寒天,额角冒出了汗水。
他暂时抛开了一切顾虑,奔向房门,伸手推开,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冲进房中的瞬间,胡璇就已经后悔了——却又仿佛不单纯是后悔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心情。
他满以为推开房门奔向的是希望,却不料等待自己的是最无情的绝望。
然而在他想转身逃离的同时,却眼见房中光线一暗,随着身后一声响,房门被人关合。
昏暗的房间四周,站满了全身黑衣的侍卫。房中床边架着小几,上面端放着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水。
宴子桀一身淡橙色的锦袍,端坐在床塌正前,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右手捏着杯盖在杯子沿边轻轻摩挲,神情仿佛若有所思,眼神里却又有些迷离的神采,若即若离地瞄了几眼胡璇。
第五十九章
宴子桀一身淡橙色的锦袍,端坐在床塌正前,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右手捏着杯盖在杯子沿边轻轻摩挲,神情仿佛若有所思,眼神里却又有些迷离的神采,若即若离地瞄了几眼胡璇。 “你不是应该在慈宁殿主持祭典?”
“珂儿被你捉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或是“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又或是想问他怎么识破自己与原拓等人的计划……这一瞬间有太多的疑问在胡璇脑海中徘徊,也有不可知的恐惧让他陷入茫然的状态。
胡璇怔神的一刹,有侍卫上前将他怀中的婴孩夺走。胡璇还尚不能摆脱震惊与恐惧带来的无措,便已被人反扣了双手按在原地。
当胡璇真正由眼前突变带来的冲激中回过神的时候,已有侍卫上前搜胡璇的身——只是原拓根本不会给他佩备武器防身,侍卫搜不出什么。
待到那侍卫低头退开,宴子桀才抿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慢条丝理地放回桌上,缓缓起身。
恐惧随着宴子桀的接近急剧升腾,胡璇由一瞬的清醒又即刻陷入头脑空白的状态。
那种恐惧早已深深地植根在胡璇心底,即便他时常可以刻意掩藏,但当此刻,却快要冲毁胡璇的理智。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寒意由脚底直冲头顶,若不是由人架着双臂,怕是此刻他即便不是慌忙四处逃蹿,也是要瘫坐在地上;这种恐惧让他几乎有发狂尖叫般的冲动,却又虚脱了似地愣在原地,微微嘎着嘴,发不出任何声响。
即便他不曾“背叛”过宴子桀,却领教过“背叛”他的滋味,更何况如今被逮了个正着?!
宴子桀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胡璇,在他面前停身,慢慢抬起手来。
胡璇咬紧牙关,闭起双眼扭开头,想躲却又甩不开两边的人,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暴行。
带着茶杯透出的余温,宴子桀的手掌抚在胡璇的脸颊,那么轻柔:“……为什么……”宴子的声音有些缥缈:“为什么、一定要走?”随后,又微微提高了声调:“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你的心?!”
胡璇缓缓睁开眼,仍旧有些畏惧的神色瞄向宴子桀,却看到那个英挺的男人双目有些泛红,神情是那么委屈而悲伤地盯着自己。然而比起关怀眼前的男人倒底为了什么事而悲伤,胡璇自己的处境才更另他心忧。他与宴子桀对视了片刻,宴子桀也似乎觉得胡璇有话要对自己说,神色间竟带了些许期待,仿佛鼓励般地殷切等待胡璇把话说出口。
于是胡璇终于鼓起勇气,努力使自己颤抖的声音传入对方耳中:“……珂儿呢?你将他怎么了?!”
宴子桀显然对胡璇的这句对话极其失望,他顿了顿,目光在一瞬间变的暗淡,低沉的声音笃定地说道:“朕会给你个交待,但你也要给朕个交待。”说完,他复又抬起头,环视了房中一周,用仿佛游忍有余的表情掩盖思量中的情绪,又向胡璇道:“你随朕去个地方!”
没有选择——已经多久了?胡璇已经记不得自己做出选择,是多么遥远之前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抱着襁褓走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永远可以摆控自己弱点的男人远离的背影,胡璇自己也被反扣着手臂,半推半就地被托上了宴子桀预先命人备好的帐车。
似乎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胡璇走下宴子桀的车驾时,才知道来到了城中宴子俊的王府。
原本宽敞的院落中站满了变装的宫中侍卫——看到这个架势,胡璇也不难想到,或许在自己尚未出宫之前,宴子桀便早已识穿了自己一切的安排,将宴子俊扣押。
宴子桀一路进了正堂,早被一众侍卫监禁的宴子俊起身接驾。宴子桀斜着眼瞄着宴子俊,坐上正堂主位,胡璇则被侍卫押解着站在侧首。
宴子俊显然十分惊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番窥了窥宴子桀的脸色,最后五体投地,半个字也没说。
宴子桀看了看胡璇,胡璇咬紧嘴唇低下头去。于是他又转眼看宴子俊,缓缓开口:“朕一向待你不薄,你竟联同外人反朕?!”
一直伏在地上的宴子俊终于又抬了头看了一眼宴子桀,却眼里含了泪,复又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三哥……是我错了!我不该……”
宴子俊这一声“三哥”,不知勾起了胡璇多少甘美与痛苦的回忆——曾经有多少个孩子这样呼唤自己?!包括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个无情的君王,然而事过境迁,如今听到这一声呼唤,唤的人即不是自己,那些过往也不会再重现。
宴子俊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宴子桀的神态却十分平静。他半垂着眼帘,依旧保持着他高高在上的神情,低沉的声音问道:“……朕问你为的什么!天下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还缺什么?!一定要扳倒了朕才甘心?!”
宴子俊哭得伤心,只是一直伏在地上说他错了,哭个不止——甚至就连胡璇看到眼前的情形,也绝难想像,这个就是一直站在原拓背后,想要借助自己的力量推翻宴子桀的人物。
“……小七。”宴子桀落在椅柄上的双手绞着袖子纂成拳头,声音里也开始微微打颤:“……朕当年逃出宫中,与兄弟们相聚,朕一直最亲近的,就只你一个!朕以兄弟之情待你、你……你也算对得起朕!”
“……三哥、三哥,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宴子俊终于抬起脸,已哭得似个泪人:“……我是不该鬼迷心窍……”
不待宴子俊说完,宴子桀一拍桌子,因声断喝:“你也知道你是鬼迷心窍?!那原拓是个什么角色?!莫说朕看低你,你同他联手反朕,若让你们得逞,论心机比势力还是讲用兵,你哪样是他的敌手?!这个乱你也敢反?!你再看看他!”宴子桀伸手一比胡璇,目光却还是盯着宴子俊,历声喝道:“他当年设计火药阵,又一人使计让西砥天翻地覆,你不度算自己的斤两,就敢与虎谋皮?!”
宴子桀这一番斥吼,不止骂得宴子俊狗血淋头,就连胡璇倾刻间也有天旋地转的错觉——那些步步惊心且又受尽屈辱的过往,就这样在那个男人口中掀开。这样沉重的一击是胡璇始料不及的——他从打进门的时候也就认清了,这不过是一场“公堂对质”,大不了自己认了脱逃离叛;却万万没料到审讯盘问一样没有,血淋淋的伤疤就被这样轻易地拎出来做例子。
“我知道!三哥……”宴子俊哭得凄惨,却缓缓跪正了身子,面前宴子桀哭诉道:“……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经世之材。我原原本本,也不敢动这个念头……”
“……”宴子桀一撇嘴:“有了原拓唆摆,你便有底气了?!”
“不是!”宴子俊说着,狠狠抹了把眼泪,挥手一指胡璇,瞪着眼向宴子桀道:“是他!”
胡璇这时被指证,本也并不意外。宴子桀刚刚那一番话远远大于如今被指证的杀伤力,他倒可以定定地稳住身形,并不抵认。
宴子俊却继续说道:“若只是原拓游说,子俊绝不敢动那不该有的念头!可是三哥你却一直迷恋这个男人,上至朝臣下致百姓、非议日盛,就连原拓那般一心追随三哥的良将,都起了异心;当日原拓前来游说,胡璇便早已与他达成协议,子俊无论应允与否,这贼子绝不会甘休!三哥,今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