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血战,起初战鼓轰鸣杀声冲天,到最后只听得到兵刃相交之声与四处偶尔传出的惨号声。直至深夜,一路宴军受原拓军令由北境赶到,包抄城下亦早已疲战的乱军,宴都之危总算缓解,但叛军主帅以及宴子盛却侥幸逃脱。
“皇嫂,保重凤体,请皇嫂回宫……”宴子俊话未完,叶纳一摆手,精神徒然松弛让她微微有些思绪浮游,倦意仿佛打碎全身的每一个骨节,她却犹然不舍地望着远处:“我想在这里……静一静。”
“皇嫂在担心皇兄?”宴子俊劝慰道:“皇兄矫勇善战,定会凯旋而归。”想说西砥定然不敌,却又忽然想到叶纳的立场,没说出口。
叶纳回过头,看看宴子俊,唇角牵扯出一抹淡笑:“这本宫知道。”她又回过头去,不再多语。
宴子俊无奈,悄悄命人让御医伺候。
清冷的夜空下,萧条的城头,卸下坚强面容的女子,目光中溢出些许晶莹。那义无返顾的背影,如今还深深地印在自己脑海中——弃自己的以死相逼而不顾……那种感受,别人不会懂,却瞒不过,如他一般深爱一个人的自己!谁又能知道,为背叛自己的人开脱他任性的罪责,用美好的谎言帮他欺骗别人,自己心中,又吞下了怎样的苦果。
夜,还漫长,终究是守护这座城,还是守护那份姻缘?
终究是那个人先归来,还是他的心会……再回来……
宴子桀行军亦有五日。张劲派快骑连连送来的捷报并不能使他舒展眉头,宴都的情势根本不容乐观,而胡璇……一直沉沉不能醒来。
理政、责任、心忧、愧疚……一齐排山倒海的压来,宴子桀都觉得力有不支。只自己不只对不起天下苍生、对不起昔日征战沙场的兄弟、对不起如今昏迷不醒的胡璇,更有甚的,是身边一个天下主,竟然让身为发妻的弱质女子为自己的又一次任性背负起一切……
但,这一次,本就是没有回头的选择。朕、不后悔!
为胡璇的伤势,不只单单为胡璇专备了马车,连宴子桀的营帐中架了四鼎火炉取暖。
所有白天接到战报后的忧心与焦躁,在夜晚来临,拥着昏迷不醒的胡璇入眠的时候,都变得云淡风轻一般,抛于脑后。
不知拥了胡璇多久,宴子桀陷入混沌,半梦半醒之间,便觉得燥热难当,可身边那纤细的触感却分外令人心悸。迷迷糊糊地辨认眼前泛着红潮的睡脸,竟是朝思暮想的胡璇。
胡璇颦起眉头,干燥的唇微微张开,呼出撩人的温热气息吹拂在宴子桀的颈项上,被擦洗干净微微溢着香气的柔软发丝随着身体微微的晃动,磨挲在宴子桀的脸颊边,十分受用。胡璇的动作似乎开始变得强烈,仿佛呓语一般频频张翕的唇蹭过宴子桀的下颌……宴子桀一下子被冲了个昏,眼前一花,下意识翻身压在胡璇身上,噙住胡璇的双唇。
长久以来的思念、悔恨,夹杂着失控的情欲,宴子桀的欲望冲到了脑顶,呼吸粗重急促,情绪激动地颤抖着手去捉住胡璇的双手,十指紧扣按在头侧。原本便赤祼的身体相互磨擦,根本未经过思考,即便身下的人仿佛在用微弱的力量呻吟、抗拒,宴子桀依旧强势地以膝头撑开他的双腿……微微的一个空隙,那悲伤无助的声音,曾数度缠绕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如今真切地回荡在自己耳畔:“救我……求……放过我……唔、唔……救我……”
宴子桀瞬间回神,看到胡璇痛苦地皱起眉头,微微仰着脸儿,纤细的颈子上随着喉结微微的滑动,发出孱弱的呜咽声。
“璇!璇!”强压下自己一股欲火,心中却也埋怨自己险些犯了大错,宴子桀拉紧被子,侧身躺下,一手拥着胡璇,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醒醒!是朕!……璇、你醒来啊!……你醒来啊!”
“……不……”虚弱的呻吟变弱,最后嘎嘎嘴,任由宴子桀如何召唤,胡璇又沉沉昏睡过去。
身体酸痛难当,四肢沉重得像被缚上了千斤石,但可怕的梦魇远去,胡璇竞开始享受起这种久违的安宁。仿佛时光重回许久以前,自己睡在檀香缭绕的寝殿中,柔软的锦缎包裹着自己……晃忽间,似乎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胆颤心惊的画面,却不愿再回想。又或许那只是恶梦,当清晨睁开眼,一定一如往常地满园春色——胡璇努力地缩紧身体,本能地向温暖舒适的方向靠近。手——温柔的抚摸,感觉无比安心,就像父王的手曾抚摸自己稚气的额头。还有熟悉的气息,是子桀!稚嫩带着童音的哭腔,耍着娇一样,依赖地靠进自己的怀中,温暖的、软棉棉的身体,抱在怀里那么舒心。他抬起俊俏的小脸儿,含着泪的眼眸中只有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疼惜、爱怜,甚至是不知名的被依赖的满足感,紧紧拥着他。
“别怕、璇……会保护……子桀、别怕……”
宴子桀眉头一皱,将昏沉的胡璇拥得更紧:“朕……对不起你!璇……璇!你醒来吧!你醒来啊……”不住地耳鬓厮摩,不停地轻轻吻触,几乎有将怀里的人揉进骨血的冲动,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悔意,也无法向不省人世的胡璇传达。
再看胡璇陷入深睡,一时间的悲切过后,忧心又压上胸口,让宴子桀感觉沉重得几乎窒息。从第一天听到他梦呓就惊喜着以为他很快清醒,一直到现在,成为揭起自己心底愧疚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每夜每夜,感同身受地被煎熬。
正在此时,营帐外忽然传出几声微弱的破风声。宴子桀仗着功底不错,眼明耳尖,听得声音不对,便警觉地要起身披上衣衫传人问话,这时只觉房中的火光被一阵微冷的空气吹得一晃,随后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一个裹着宴军侍卫战袍的人影站在床前,一把泛着青光的宝剑稳稳地压在自己颈子上。
这把剑宴子桀自然识得,脸海中翻然想起荆云。
宴子桀赤膊坐起,用手扯了扯锦被,为胡璇盖好,缓缓伸手扯过自己丢在枕边的长衫披在身上,边系腰带边站了起身:“荆云,好久不见!”
来人将剑一直架在宴子桀颈上,一手除下披风的帽子,露出的,是满头白发,雪眉银须的老道人:“你这昏君恶事做绝,道人今日实欲取你首级!”
宴子桀却不动声色,前言不接后语地道:“道长可识得荆云此人?”
道人将架在宴子桀项上的剑微微用力一顶,宴子桀只觉喉头微冷,之后丝丝热液缓缓流下,想是被划破了皮肤。那道人开口道:“即是我欲取你这昏君人头,却亦不愿为逆天之事。昏君你劫数未到,道人暂且留你性命!今天给你这昏君一个警示,你速速命人将那婴儿放还,如若不依,贫道决不留你这昏君活过三日!”
宴子桀一声哼笑,对手实在武功高,自己命悬一线,也就只能将被骂昏君的火气压下去:“道长即是来救人就好说了!那孩儿过得安然无恙,比起在贫苦农家不知道好出多少。”说着一指床上昏睡的胡璇:“道长好人做到底,先救那孩儿的爹亲如何?”
第四十四章
张劲领兵开道势如破竹,在离开桐城第七天晚终于抵达宴都,宴都失陷危机迎刃而解。 收到宴都转危为安的战报,宴子桀才算松下一口气来。胡璇由那道人每日调药医治,虽然尚未转醒,连日来梦呓却渐渐多了起来,吐字也较前些日子更为清淅,体热虽有反复状况,却总算有褪下去的时候。
渐渐接近宴都,已经是行军的第九日。估算行程,第二天的下午就可抵达宴都。
宴子桀坐在营帐外,看著军帐隐隐透出的灯光,等待道士为胡璇医诊完毕退出。这些天道人在军中,与宴子桀少有言语,宴子桀只知道他就是荆云的师傅,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荆云为救胡璇性命已……不在人世。想来剑客皆是剑不离身,道人所带的正是荆云的佩剑,想来亦不假。如此一来,这道士即便为爱徒的人情,也要救胡璇与他的孩儿,便不难解释。只是想到此处,便想起自己当时负恨对胡璇百般折磨,心头那股懊恼之外,又多了一番犹豫——这道士武功如此高强,他又恨朕妄动干戈,逼朕放走宁儿是他来的第一目的,其二则是向朕示警;遇到胡璇出手相救纯属意外,那么当他救醒胡璇,朕……
是不是要永绝後患?
正思及此处,迷茫的思绪间便觉得眼前光亮了许多,回神看去,道士正由营帐中走出,宴子桀忙起身过去问道:“道长,人如何了?”
道人面色不善,只将手中包好的两大包草药交给一旁侍着的太监,才转头对宴子桀道:“明日即到了宴都,今后只将这两包药外敷内服早晚各一次,不出五天,人便能醒来,届时,我会再来带走他父子二人!”
宴子桀倒也不与他多计较,只是问道:“道长不与朕一同进入宴都?”
“……”道人冷冷地将脸别过:“该去时,贫道自然会去!”
“道长本是修道之人,惯于云游山水,不喜拘束。”宴子桀点点头,面上微微有愁苦之色:“只是……若这当中,稍有异变,朕只怕……”说着,抬眼向胡璇的营帐望了望,转而面色诚恳,又向道士说道:“朕亏欠胡璇良多。道长又与他颇有渊源,此次亦是为他父子前来见朕,道长就请与朕一同入宴都,待到胡璇转醒,,让他们随道长同去;朕也算偿了些许人情、了了一桩心事。道长意下如何?”
道士本是对宴子桀兴兵劳民又造成祸乱之举十分厌恶,连日来对他声色冷淡,本也就不好与他一同入宴都。但此次除了向他示警,更是要救无辜的孩儿而来,又巧遇胡璇重伤,一同进宫其实倒也是最好的办法,听到这皇帝如此说,心中也想这皇帝并非善类,只要处处小心留意,自己全身而退倒也并非难事;想这皇帝捉了胡璇父子二人,并极力救治,想是暂时不会伤其性命……如此打定主意,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第二天午后,宴子桀率兵抵达宴都。因宴都刚刚平息战乱而免去礼乐。命人将胡璇与道人安置在中宫,宴子桀便移架东宫探望负伤的叶纳。
渐渐接近东宫,远远见彩女宫娥随同叶纳跪在远处,宴子桀脑海中仿佛回忆起那日自己发兵之时,叶纳飞扬在风中的彩衣,那张哀怨的泪颜,与如今渐渐接近一张消瘦的脸庞重合,眼中缭绕的明艳色彩,却莫名得变得哀艳凄凉,自己的心头,仿佛也被一种凄凉的感觉压得郁闷难当。
步子,渐渐缓了。竟然不知不觉,在十几步开外就停了下来。眼中,明明看到那个女子仿佛带泪含笑的期盼的表情,却又茫茫然地在纷乱的思绪想要想通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头绪。
“皇上。”宴子桀再回过神来,那抹温柔的光彩,已随一阵淡香来到面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梓童,你辛苦了!”听内宫太监说起叶纳肩受箭伤,宴子桀有意地向她领口间望去,只见纤秀的颈项旁,白纱缠肩,心头那种压抑的感觉,立时又沉重些许。
晚膳是在叶纳宫中吃过,二人沐浴过后,便双双就寝。叶纳有伤,二人久别,小做亲昵。宴子桀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内心那种夸欠的感情在叫嚣,让自己游离的心思,一次又一次的归回身体中,明明是面对自己曾一度以为天造地设的发妻,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即无法离开,又不甘愿地留守。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叶纳在臂弯中的呼息渐渐微弱匀称,宴子桀却越来越挣扎难眠。如今回到了自己宫殿,竟不如行军中那一支简帐让人安心入眠,脑海中回想的,都是这些日子那幅在自己怀中夜夜呓语的瘦弱身躯,竟是到了初更仍不能入睡。
终于,他尽量小心的抽出自己的手臂,缓缓起身,系好自己的衣带,准备离去。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叶纳低低地呼唤:“皇上……您要回去了?”
宴子桀停住身形,咬咬嘴唇,转过身来,又坐回塌边,揽着叶纳的肩并排又躺回她身边:“朕只是睡不下,想走动走动。想必是天气转暖,还有些不习惯。”
叶纳迷蒙著睡眼依在宴子桀的肩颈边,微微点点头,一只白净的香臂缠上他的肩头,似是梦呓,又仿佛低语,轻声地在他耳边叹道:“皇上……不要再离开臣妾,不要再让臣妾担心……我好怕……”
点点滴滴凉淡透过身上的绢袍沾在宴子桀胸前。他低头,拥紧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朕让你受苦了!是朕对你们不起。”一时间感慨良多,由心底叹一声“你们”,却连宴子桀自己都来不急多想。
“臣妾好怕……唔唔”伏在怀中,叶纳嘤嘤哭泣:“……好怕自己会再无缘见得您一面……”
“是朕不好!”宴子桀抚着她的发丝,低头吻触她的额头,沉声道:“朕会好好治国定邦,再也不会让梓童你受这等苦楚!”
叶纳总算安心,在他怀中倾诉几番离别思念之苦,宴子桀点头应着,也时时回答几句,有几次都想开口,将胡璇的事细细与她说明,却几次都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
洋溢着温柔流光的寝殿又恢复夜晚的宁静。吐息如兰的娇妻睡在怀中。宴子桀——君临天下的帝王,却心头百般滋味,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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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堂议事,宴都之危已解,宴子桀下令捉拿宴子盛为首的一干叛臣。北方边境,以肖远为首的复国势力虽不再攻城,却也未能一网打尽,纵容终成心腹之患,宴子桀亦下令缉拿歼杀。又议定减税免徭役以安抚民心。久别朝堂一月有余,他倒也当机立断处理得爽快干净。
下了朝,宴子桀便前往中宫探望胡璇的病情,来到胡璇入住的院子,只有几个宫女守侍,宴子桀向其中一个问话道:“道长今天可有来过?”
那宫女跪地应道:“回皇上,还没来过。道长吩咐奴婢等准备盆皿器具,晚上为公子薰药医治。”
宴子桀皱皱眉头,急声问道:“为何之前朕未曾听到此种医法?是不是病情严重了?”
“回皇上,昨夜公子有醒来,却即刻又昏阙过去……”
“你们为何不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