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现象同巴兰的驴子被逼开口的情形相仿。德。巴日东先生那天的行动就高人一等,证实某些人的意见,仿佛真是毕达哥拉斯派的哲学家。 晚上十一点,他走进斯塔尼斯拉斯府上,客人很多。 他不声不响,过去向阿美莉行了个礼,对每个人都堆着他那副傻支支的笑脸,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很象冷笑。 屋内寂静无声,像自然界中雷雨将临的时候一样。 夏特莱已经回来,他意味深长地望望德。 巴日东,望望斯塔尼斯拉斯。 受了侮辱的丈夫斯斯文文地向斯塔尼斯拉斯走过来。杜。 夏特莱知道老头儿的来意,平素这个时候他早睡觉了;这个身体虚弱的家伙明明受着娜依斯的指挥。 杜。 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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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仗着他在阿美莉身边的地位,他们的家事尽可能参与,他站起来把德。 巴日东拉过一边,问道:“你要和斯塔尼斯拉斯说话吗?”
“是的。”老头儿很高兴有个中间人,也许还会代他说话。“好吧,你到阿美莉屋里等着。”税务官回答。 他对这场决斗暗暗欢喜:德。 巴日东太太说不定就此守寡而没法嫁给吕西安,引起了吕西安的决斗。杜。 夏特莱对德。 尚杜说:“斯塔尼斯拉斯,巴日东大概因为你说了娜依斯那些话,跑来向你问罪了。 来吧,到你太太屋里去,你们俩都得保持绅士风度。 不要高声大气,要很有礼貌,像英国人一样尊严,冷静。”
斯塔尼斯拉斯和杜。 夏特莱两人很快地同巴日东见面了。受了侮辱的丈夫说道:“先生,你说你看见德。 巴日东太太跟德。 吕邦泼雷先生行为暧昧,是不是?”
“跟沙尔东先生。”斯塔尼斯拉斯挖苦了一句,他不相信巴日东是什么厉害角色。丈夫回答:“好吧,你要不当着此刻在你府上的许多客人收回你说过的话,就请你指定一个证人。 我的岳父德。 奈格珀利斯先生,你,我清早四点来找你。我们各自去准备吧,事情只能照我提出的办法解决。 我决定用手枪,我是受损害的一方。”
这番话是德。 巴日东先生一路上反复推敲才想出来的,他一生从来不曾说过那么多话;说的时候毫不激动,神气自然得不得了。 斯塔尼斯拉斯脸色发白,私下想:“怎么!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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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在做梦不成?“可是当着所有的城里人,和这个受了侮辱不肯甘休的哑巴,推翻自己说过的话,岂不是奇耻大辱?另一方面,非常恐怖的决斗,好像有一双火热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反正进退两难,他觉得还是把危险推迟一步的好。他对德。 巴日东先生说:”好吧,明儿见。“他以为事情还可以调解。三个人回到客厅,大家琢磨他们的表情:杜。 夏特莱堆着笑容,德。 巴日东先生完全象在自己家里,只有斯塔尼斯拉斯面无人色。好几个女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谈判些什么。大家交头接耳地说:”他们要决斗了!“在场的人都认为斯塔尼斯拉斯理亏,看他苍白的脸色和神气,可知他的话是造谣;另外一半人佩服德。 巴日东先生的风度。 杜。 夏特莱装着一副正经面孔,叫人莫测高深。 德。 巴日东先生把众人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告辞了。夏特莱凑近斯塔尼斯拉斯的耳朵问:”你有枪吗?“斯塔尼斯拉斯听着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噤。阿美莉心中有数,发起病来,妇女们赶紧扶她进房。 大家七嘴八舌,乱哄哄地争着说话。 男人们留在客厅里,一致认为德。 巴日东先生的行为是他应有的权利。德。 桑托先生道:”老头儿有这个气派,你们想得到吗?“
毫不留情的雅克说:“哦,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打枪的好手。我父亲常跟我提起德。 巴日东的战绩。”
弗朗西斯对夏特莱说:“没关系!你把两人隔开二十步,用骑兵手枪,包你不会被打中。”
客人散尽了,夏特莱安慰斯塔尼斯拉斯夫妇,这件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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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很顺利,三十六岁的人同六十岁的人决斗,总是年轻的占便宜。第二天上午,大卫没有请到父亲,从马萨克回来,正和吕西安吃饭,沙尔东太太慌慌张张地赶来说:“喂!
吕西安,你知道连菜场上都在谈论的新闻吗?
今天早上五点钟,德。 巴日东先生差点儿没把德。 尚杜先生打死。场子叫做蒂洛瓦先生的草坪,说双关话的时候,人家常常拿这个地名。 昨天德。 尚杜先生说撞见你和德。 巴日东太太有事。“
吕西安嚷道:“胡说!德。 巴日东太太是清白的。”
“我听见一个乡下人讲得很详细,他在小车上全看到了。德。 奈格珀利斯先生清早三点赶到,给德。 巴日东先生当助手;他告诉德。 尚杜先生,万一他女婿遭到了意外,他一定来报仇。 手枪是向骑兵团的一个军官借的,德。 奈格珀利斯先生试了好几下。 杜。 夏特莱先生反对试枪,请来当公证人的军官说,事情既然不是儿戏,正式武器却很管用。 证人规定双方隔开二十五步。 德。 巴日东先生神气满不在乎,像散步一般,他先开火,一颗子弹打在德。 尚杜先生脖子里,德。尚杜先生来不及还枪就倒下了。医院的外科医生刚才宣称,德。 尚杜先生的脖子要歪一辈子了。我来通知你决斗的结果,要你别去看德。 巴日东太太,也不要在昂古莱姆露面,也许德。 尚杜先生的朋友们会向你寻事。”
这时,印刷所的学徒带进德。 巴日东先生的男当差冉蒂,把路易丝的一封信交给吕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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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丈夫同尚杜决斗的结果,你知道这件事吧。今天我们不见客。 希望你谨慎小心,不要露面;你既然待我好,就该听我的话。 在今天这个不愉快的日子,你不觉得最好还是来听听你的贝阿特丽克丝谈话吗?她为这件事整个生活都起了变化,并且有不少话要告诉你。
大卫道:“幸亏我后天结婚,你借此机会也好少去看几次德。 巴日东太太。”
吕西安回答道:“亲爱的大卫,今天她约我,我想应当去,在眼前的情形之下我该怎么办,她比我们懂得多。”
沙尔东太太问道:“难道这儿一切都准备好了?”
大卫道:“去瞧瞧吧。”二楼的几间屋子已经装修完毕,样样翻新;大卫很高兴叫人看到这个变化。屋内有一股温暖的新房气息,好比青年夫妇的家庭保留着新娘的披纱和橘子花的痕迹,每样东西都反映出美满的爱情,一切都洁白、干净、花团锦簇。母亲道:“夏娃住到这儿来还不象个公主吗?
不过你的钱花得太多了,太奢侈了!“
大卫笑而不答。 他被沙尔东太太碰到了伤口,可怜的情人正在为此苦恼:工程大大超过预算,他没有力量再盖偏屋上的楼面了,岳母还有很长的时期住不到他早先答应的屋子。这一类的许愿可以说是感情方面的虚荣,而对于热情豪爽的人,最痛苦的事是不能兑现。 大卫瞒着他的困难,惟恐吕西安发现人家为他作了牺牲而心中不安。沙尔东太太道:“夏娃和她的朋友们也着实忙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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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床单,桌布面巾,都预备好了。那些姑娘真是喜欢她,瞒着她用白麻布做垫褥的面子,镶着粉红边,真漂亮!叫人看着也想结婚呢。“
只要年轻男人想不到的东西,母女俩拿出所有的积蓄给大卫置办了。知道大卫铺张,还向利摩日定烧了一套磁器,她们更要把嫁妆办得和大卫的东西相称。双方比爱情比阔气,结果弄得夫妇俩刚结婚就手头很紧,尽管表面上生活优裕,在一个像当时的昂古莱姆那样落后的地方已经近于奢华。 卧房糊着蓝白两色的花纸,摆着漂亮的家俱。 那些东西吕西安早已见过,便趁着母亲和大卫走进卧室的当口,溜往德。 巴日东太太家。 娜依斯正在和丈夫吃饭,他清早出过门,胃口特别好,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 威风凛凛的老乡绅,法兰西旧贵族的残余——德。 奈格珀利斯先生,坐在女儿身边。 听见冉蒂报出德。 吕邦泼雷先生的名字,白头发的老人急于要看看女儿抬举的是何等人物,他的眼睛带着察看的意味瞧了瞧吕西安。他看到吕西安相貌出众很惊讶,不由得暗暗点头;但是他似乎看出女儿只是调情而不是真正的爱,只是一时的冲动而不是持久的痴情。 饭快要吃完了,路易丝让巴日东陪着父亲,自己站起来做了一个手势,要吕西安跟着她走。她声调又凄凉又快乐地说:“朋友,我就要上巴黎去了,父亲带巴日东去埃斯卡尔巴;我不在这儿的时期,他住在那边。 德。 奈格珀利斯家的大房早已改姓埃斯巴了,现在的德。埃斯巴太太是布拉蒙。 绍弗里家的小姐,她仗着她的才干和亲戚关系,在巴黎极有势力。 只想她肯和我们认本家,我好好地结交她,她能替巴日东谋个职位。经过我一番奔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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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可能愿意让巴日东做夏朗德省的议员,这使他在本省的提名更容易通过。他当了议员,我在巴黎的活动可以方便不少。这样地改变生活,倒是你,亲爱的孩子,倒是你使我想起来的。 为了决斗,我暂时不能招待宾客,有些人会帮着尚杜跟我们作对。 照眼前的形势,尤其在这个小城市里,必须出门避避风头,让人家的仇恨冷却下来。 我这次出去,或者成功了,永远不回昂古莱姆;或者失败了,在巴黎住一个时期,等有一天局势变化以后,我夏天住在乡下,冬天住巴黎。 有身份的女子只能过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行动得迟了。 一切准备工作今天就能办妥,我明天夜里动身,你会陪我去,是不是?
你先走一步,我在芒斯勒和吕费克之间接你上车,咱们很快就能到巴黎。 亲爱的,优秀的人在巴黎才有生路。 我们只有和旗鼓相当的人在一起才畅快,否则就会痛苦。 何况巴黎是文化界的首都,是你成功的舞台!早去一天早好一天!别让你的思想在外省发霉,要赶快去接触一批代表十九世纪的大人物,想法子接近宫廷跟政府。 有才气的人呆在小城市里只会干瘪,名誉和地位不会来光顾他们的。 你说,有哪几部杰作是在外省写出来的?
相反,可怜的卢梭对巴黎多么向往!
因为巴黎好比精神上的太阳,激烈的竞争能鼓动人心,创造不朽的荣名。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七星诗人,你不是应当赶快去取得你的地位吗?青年才子由上流社会捧出台可以占多少便宜,你才想不到呢!我能叫德。 埃斯巴太太接待你;很容易进去,你在那儿可以遇到所有的大人物、部长、大使、国会议员、最有势力的贵族院议员,或是名流,或是富翁。 一个又漂亮又年轻的天才,除非手段笨到极点,他们不会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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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的。 他们才大量大,会支持你吧。 地位高了,你的作品便身价十倍。 艺术家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引人注目。 进了上流社会,生财之道可多啦,比如弄一个领干薪的差事啊,得一笔王上的私人津贴啊。 波旁家最喜欢提倡文学艺术,所以你的诗既要歌颂宗教,又要拥护王室。那不但本身是件好事,并且能使你飞黄腾达。 难道反对派、自由党会给你官职、报酬,帮助你发迹不成?而且一定要走正路,走一切天才走的路。 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可不能透露一点风声。 你准备起来,跟我走。“德。 巴日东太太看情人一声不出,觉得奇怪,便追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愿意吗?“
吕西安听着这些迷人的话,一眼望到了巴黎,感到愣住了,仿佛他到此为止心窍只开了一半,现在眼界扩大了几倍,才打开另外一半的心窍。 他觉得自己待在昂古莱姆等于是井底之蛙。 巴黎,繁华的巴黎,在一切外省人想象中好比一个理想的黄金国,如今她披着黄金的袍褂,满头珠翠,向才能出众的人张开臂膀,出现在吕西安眼前。 有名的人物都要来当他是兄弟一般拥抱。 在巴黎,一切都对天才笑脸相迎。 既没有嫉妒的穷贵族拿尖酸刻薄的话伤害作家,也没有不关心诗歌的傻瓜。 在巴黎,诗人的作品像泉水般涌现,有人表扬,有人给你报酬。 书店老板把《查理九世的弓箭手》念上几页,马上打开银箱,问:“你要多少?”吕西安也懂得,德。 巴日东太太在这次旅行中一定会和他结合,从此整个儿人便属于他,他们可以同去了。吕西安听见她说出“难道你不愿意吗?”不禁冒出一颗泪珠,搂着路易丝贴在他的胸口,发疯似地吻她的脖子。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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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停下,好像想起了一桩事情,叫道:“哎唷,天哪!我妹妹不是后天结婚吗?”
这声叫喊是高尚纯洁的孩子的最后一声叹息。 年轻人与家庭,与生平第一个朋友,与一切早期的感情,总是结合得非常牢固,现在将要被无情的利斧斩断了。骄傲的路易丝。 德。 奈格珀利斯叫道:“嘿!
你妹子出嫁跟我们爱情的进展怎么能扯到一处?难道你非要在布尔乔亚和工人的婚礼中出风头,而不能为我牺牲你这些高雅的乐趣吗?哼,了不起的牺牲!“路易丝带着一脸轻蔑的神色说:”今天早上我还打发丈夫为了你去决斗!
先生,你去吧,算我看错了人!“
她有气无力的倒在长沙发上。吕西安跟过去讨饶求告,一边咒骂他家里的人,诅咒大卫和他妹妹。她说:“以前我多么相信你!
德。 康特。 克鲁瓦先生多孝顺他母亲,可是仅仅为得到我的一封信,看到一句:我满意,他在炮火中送了性命。 而你,临到要和我一同出门,竟舍不得一顿喜酒!“
吕西安恨不得自杀,绝望的心情表现得如此真切、沉痛,总算得到了路易丝的原谅,可是她要吕西安明白,这一回的过失将来是非要补赎的。末了她说:“好,你去吧,凡事小心,明天半夜到芒斯勒过去一百多步的地方等我。”
吕西安觉得回去的路程缩短了,他回到大卫家,一路上只想着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