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我就开始慌起来,别人讲什么基本没有听,直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声音。
“我来接人了。”何立扬推开门走进来。
“好了,我们也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
“陆谣姐一起吃饭吧。”他说。
“不用了,还得回家做饭呢。”
“那我们先走了。”
“我们去哪里呀?”
“去菜场。”
“去干什么?”
“买菜呀,你说过要做饭给我吃的。”
“这样啊,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期望,不会很好吃的。”
“没关系,我有准备,不好吃你就一个人吃光,我吃面包。”他得意地笑起来。
“那我们直接吃面包好了。”
“就在这停车吧。买菜咯。”他突然从车后座拿出一个菜篮子。“拿着。”
“这是你买的呀!”我笑起来。
“是啊,怎么了?不过那卖东西的大娘还真看了我好几眼呢。”
“她是觉得奇怪,走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觉得不奇怪嘛。”
我觉得很惊讶,像何立扬这样的人竟然肯陪我到菜场买菜,还自作聪明地认错了好几样菜,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这东西做熟了不是这样的。”我们的菜篮子渐渐丰盛起来。我觉得我们像两个世俗的小夫妻,但是我立刻阻止了这样的想法,我心虚地抬起头看他。
“够了,回去吧。”我拉了拉他的衣服。不要让我陷入这种幻想出来的小幸福里面。
“都买这么多了?给我提吧。”他接过我手中的篮子。“走吧。”我故意走在后面看他提着一篮菜的样子,温暖地笑了。
我刚进了厨房,他也跟进来。
“你来干什么?”
“看看啊,我还可以帮忙呢。”
“出去吧。”
“你要体谅我的心情,终于可以在家里面吃饭了,我有点激动。”
“那你站着不要动。”习惯了做饭的时候一个人忙碌,现在突然有个人站在旁边,看着自己,这是一个陌生而温暖的感觉。原来没有人天生就是孤单的,喜欢孤单只是因为无奈而已,但是我对这种越来越依赖的感觉却感到害怕。
哥哥,哥哥!我不是一个坚毅的女子,当有人给我温暖我就忍不住想要投靠,我现在对一个男人有了想要投靠的感觉,怎么办呢?我无法再一个人坚强下去,不想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我是不是个放荡的女子?我太懦弱,太自私,说好要等待却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我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沮丧起来。
“好了没有?很饿了。”何立扬的声音里有一种让我变回孩子的魔力,是一种令人快乐的情绪吧?孩子总是很容易快乐的。而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却因为太想长大而忽略了这种情绪。
“可以了,端出去吧。”
带着我逃跑
我们在桌子前坐下来,开始吃饭。
“你为什么不问我好不好吃?”
“因为我知道不会很好吃嘛。”
“如果你天天做,我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那你还真是很委屈呢。”
“就这样了,厨房重地就交给你了。”
“我还没答应怎么就交给我了。”
“小说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陆谣姐说出版之后要开记者会。”
“这个是当然的,而且你的情况很特殊。”
“可是我不想开,我害怕。”
“我知道你心里有阴影,但是这个记者会一定要开的,克服它,好吗?到时候我陪你。”
“我试试吧。”
很快就到了新书出版和开记者会的日子,何立扬遵守约定陪我去了会场,整个大堂灯光明亮,门口挂着一幅很大的书的封面。我们进场的时候,很多记者已经在席位上严阵以待。他们有的在翻阅记录本,有的在调试相机,我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中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头顶的灯光明亮得让我睁不开眼睛,我紧张得连思维都停止下来,我多么害怕那些相机对着我闪烁呀!我的脑中不断地浮现着登在报上的那张照片,我像一只无助的小兽,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猎人们,而他们手中的相机就是将我置之死地的工具。
陆谣姐开始讲话,现场都安静下来,但我只听到一片“嗡嗡”的声音。我想要清醒,但却无法醒过来。就像是陷入了循环的噩梦。
“不要害怕。”我听到一句轻柔的话,像是抛入水中的绳子,我抓住它,努力地朝岸边靠,终于看到何立扬在我的旁边,我终于又清醒过来,陆谣姐已经讲完话,该是记者提问的时间了。
我看到记者们的席位里有闪光灯在闪烁,我吓得抓紧了何立扬的衣襟,而他的手便立刻温暖了我的手。
“请问一下柯小姐,当初江雅玫是怎么得到你的手稿的呢?”
“我,不知道。”
“请大家不要再提起那段不愉快的事,谢谢。”何立扬站起来说。
“这么说书中的女主角其实是你的外婆?”
“她是我和外婆的重合。”
“听说是何先生把你接回上海的。”
“对,也是他最早相信我的,所以要谢谢他。”
“外界传言你们关系不一般,是真的吗?”
“我……不是。”
“请大家问和这本书有关的问题。”何立扬站起来。
闪光灯不停地晃着我的眼睛,让我陷入到一年前的噩梦里去,我已听不清他们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自己是在台上接受采访还是在台下看着江雅玫,我把今天和一年前混淆起来,仿佛所有人都是来看我的热闹,来看笑话的,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接受一场隆重而盛大的批判,我要逃跑,让我逃跑。我站起来,朝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推到身后的椅子,我朝没有人的地方跑,我想快点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然后就躲进了厕所。我死死地关上门。
“小妍,怎么了?”何立扬很快就跟过来了,他用力地敲门,他敲门从来都是很轻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用力地敲门。“是不是又被那些闪光灯吓到了?”
“何立扬,我们回家好不好?”我隔着门问他。
“好,回家。开门吧。”
“她怎么了?”
“躲进厕所干什么?”门外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我本已准备开门的手又停下来。
“她对闪光灯还是有恐惧,陆谣姐,麻烦你去解释一下,我带她回家。大家都走吧,别围在这里了。”我听到何立扬的声音,心里安定不少。我感觉到门口的人正在渐渐散去。
“他们都走了吗?”
“对啊,开门吧。”
“我们回家好吗?”我打开门看着他。
“嘘!走后面。”他小声地说。
“哦。”我微笑地点头,然后他带着我,从楼道里拐来拐去,终于走出来了。
“我们跑出来了,会场那边怎么办呢?”
“不是你自己先跑了的嘛。”
“我刚才觉得很害怕,就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就跑了。”
“那以后就不给你开这样的记者会了,你的阴影太大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搞砸了?”
“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回家吧。”
一路奔波
刚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倒进了沙发里,像他说的,这真的是他的习惯。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搬出去了?”
“为什么?”他突然坐起来。
“我怎么能老是住在你家里呢,都住了这么久了。”
“反正这个房间也是空的,为什么不能住?况且现在时局很乱,你还是住在这里安全,不准再说搬走,要不以后我就不能在家吃饭了。”我知道这是他故意说的理由,我觉得很温暖。
“其实我今天才发现,江雅玫比我更适合那样的场合。”
“适合也不能代表那是她写的。”
“你会不会觉得她很坏?”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你不是说她也是没办法吗?虽然我不知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相信你说的,她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女人。”
“她在家里很辛苦,要做很多家务,还要带弟弟妹妹,就连她到了上海,几个月没回家,她妈妈也不关心她的安危,只是咒骂她不会来帮忙。我看到她妈妈那样对她时,就理解她了,但是也许她妈妈和我爸爸一样,是把爱藏在心里的,不会表达而已。她本来都已经得到一切了,现在又突然失去,这都是因为我,我甚至有一种犯罪感。”
“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里玩?”
“去跳舞,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进舞厅,我听说过很多次,而这是第一次去。车还没开到门口,就听见唱歌的声音传出来,有一种让人兴奋起来的力量,闪烁的灯光倒影在地上,将门口一片地都衬托得五颜六色。
“进去吧。”他拉着我的手就将我带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我还在四处张望,就被他拉到一边坐下了。
“这里气氛真好。”
“不过一个人就不准来了。”
“叫上你可以了吧?”
“恩,可以。”
侍者端来了红酒放在我们面前,他为我倒了小半杯,我再一次尝到红酒的味道,好象已不似第一次那样苦涩,入喉时有微微的刺激,回口便全是甜。
“跳舞吧。”他拉着我进了舞池,他偶尔的小霸道成为了我不再犹豫的理由。
乐曲变得柔和,在这样迷乱的灯光下最容易让人失去防备。他带着我慢慢地旋转,我就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感觉到黄色,绿色的灯从我头上晃过,我不想睁开眼,因为闭上眼就可以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幻想,想起我放心地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人,可以安全地陪我到达终点,可是我在半路遗失了他,或者说他在半路放弃了我,我以为他只是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于是我闭着眼睛,依然在原地等待,但是我等了很久很久,已经很累很累,他还是没有回来,他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我这样想,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最终还是失去了我的信仰,我使劲地埋着头,不想让何立扬看到我的眼泪,但是眼睛里涌出的水却湿润了他的衣服。
那天我们在舞厅玩到很晚才回去,红酒让我彻底地晕眩了,我躺在床上,我想忘记自己已经长大,可是思绪还是如潮水般涌上来,我的耳边还回响着舞厅里音乐的声音,那音乐似乎已经嵌入我的脑中,挥之不去了。我将自己裹起来,狠狠地睡过去。
后来一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很清闲,我跟一些老人学习了烹饪的技巧,还买了做西餐的书。每天在厨房研究美味佳肴。何立扬下班回来会给我带一些报纸和读者的信。
“你的书卖得很好,这些信你慢慢看吧。”我欣喜地接过信,一封封拆开仔细地阅读,有时候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何立扬,他们喜欢我的文字,他们说喜欢我的文字呢。”我兴奋地叫他,然后把信收起来,又跑进厨房。
“你下一部书写什么?”
“下一部?”
“对啊,你不会不写了吧?”
“我现在还不想写。”
“休息一下也好。对了,最近有一个作家联谊会,请柬送到我们报社了,你和我的。”
“我不去。”
“这次没有记者,在北平。我也要去的。”
“北平?你说在北平?”我放下手中的活。
“对啊,是北平。”
“我去。”我没有考虑,也不想再考虑,我只是很高兴有机会起北平,那个一直盘踞在我心里的城市。因为一个人,就可以爱上一座城市,这是真的。
“下个星期出发,你准备一下。”
“知道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何立扬坐上了去北平的火车,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自从把我从凤凰镇带到上海之后,他就一直照顾我,现在,又和我一起一路奔波去北平。我觉得自己比想象中更依赖他了。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哥哥在北平?”
“你没有问啊。”我懒懒地看着窗外,心里却翻江倒海。
“要见到哥哥了,很高兴吧?”
“你说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生怕被人看穿自己的秘密。
“怎么了?”
“我,没什么。对不起。”我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我正在渐渐地,离北平越来越远。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平是一座贵气而优雅的城市,这是他告诉我的,我便信了。当我下了火车,站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时,就真实而深刻地感觉到了。我想,如果他曾经没有这样告诉我,我会有和现在同样的感觉吗?
我们走出车站,我一眼在汹涌的人群中看到我的哥哥,于是我跑过去。
“哥哥。”
“小妍,作家来了。”他笑起来。
“你好,我是何立扬。”他伸出了手。
“柯林安,我是小妍的哥哥。”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我听说你了。”
“我也听说过你,有你照顾她,这样真好。”
“我们……”
“走吧,我已经订好房间了。”哥哥打断了我的话。
“就是这里,离联谊会的地方很近。”他带我们进了一家干净的旅馆。“你们的房间是挨着的。”他带我们上了楼,“好了,就是这里。”
“谢谢,柯先生晚上一起吃饭吧。”何立扬说。
“好吗?”我抓着他的手。
“恩,好吧。”
“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那我就先进房去了。”
“一会见。”
“如果我不找你,你就不会找我的,对吧?”我们终于又坐在一起。
“你和何立扬不是很好吗,我就不打扰了。”
“你相信那些小道消息吗?”
“小妍,你看,你身体里注定是流的高贵的血液。”
“不要岔开话题,也不要再用这些话来糊弄人了。”
“看看,跟我说两句话就生气了。”他笑起来,“还是和何立扬一起高兴吧?”
“我……”
“就是这样,要让自己高兴。而且要知道什么人能让自己高兴,这样才对。”我觉得他仿佛一眼看到我的心里,但又始终看不到我对他的信仰,是他看不到还是不愿看到?
“对啊,何立扬就是让我高兴。”我死死地看着他,而他的微笑依然无懈可击。
“我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你很高兴吗?”我已经害怕了卑微的匍匐,我看着他。
“那当然了,你终于找到前进的方向了,我能不为你高兴吗?”
“那就谢谢了。”我狠狠地转过身去。
“看来我总是惹你生气的,我先回去了,再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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