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致敬。”
造反的序幕拉开。
当下山开会的连长、指导员返回涌泉寺时,寺碑已倒地破碎。已有干年历史的牌匾成了劈柴。小将们正抡锹挥镐与
佛像激战,口中振振有词:“我看你佛法无边,我让你断子绝孙!”
两位驻军最高长官不仅知道历代革命造反的英雄豪杰多有拆庙宇砸佛堂的嗜好,而且了解山下“文化大革命”的大
趋势,所以不敢逆潮流而动,还得表示支持红卫兵们的革命行动,命令炊事员为累得汗流侠背的红卫兵小将烧水做饭。
军队进驻涌泉寺之时,曾被告之,寺内珍藏有明代南北藏,清代龙藏等珍本,另外还有明清两代本山高僧元贤、道
需等著述7500多册,明清经版万余卷,及苦行僧刺血书写的佛经675 册。并特别叮嘱要保护好藏经之殿阁。两位领导一
商量,决定暗调十几名战士进驻藏经殿,紧闭院门,说是军事重地。好在红卫兵小将非常敬畏“军事机密”,珍贵经卷
得以保存。
当晚,吓得浑身哆嗦的僧人们被红卫兵饬令还俗,轰出寺院。红卫兵小将住进禅房。刘建敏和另外一个女学生住在
长老房中。只见屋内清静典雅,香烟缭绕,四壁书架,上面都是线装书。取下一本,看不懂,再取下一本,仍是莫名其
妙,闹不清应当归入封资修的哪一档。2 人最后取得一致意见,有毒。
女孩子嫌老和尚脏,把床上被子扔到院里,从“最可爱的人”那里借来被褥,铺在床上。2 人又惊讶那床的精美:
床头雕着龙凤。禽兽,床脚刻有花草鱼虫,两边床帮刻的是浮云、远山,刀笔精致,玲珑剔透。床与书架均为紫红色,
显得幽深肃穆。俩人并肩躺下,想到这屋子是个老和尚长年独卧的地方,怎么也睡不着,便天南地北的闲扯起来。不知
怎的,就说到命运,说到神仙佛爷,又一不留神,说到有没有鬼显灵的问题上。
两个女孩子嘴上都说不信同鬼的事,可是耳朵都悄悄聆听窗外的响动,心里怦怦直跳。
经过破四旧洗礼后的涌泉寺,门窗离框,牌匾脱钩,泥塑倒悬,难免因风而动,发出一些响动。两个女孩子不由自
主地抱在一起。她们不说怕,却说“好冷”。
刘建敏同:“你白天砸佛像了吗?”
“没,没有。只给了小鬼一脚,现在脚还疼呢。”对方回答。
刘建敏说:“坏了。你要是打了观音、如来什么的,多狠都没事。人家是大慈大悲,大人不论小人过。那小鬼就不
行了。小人小心眼儿,多看他一眼都记仇,没占着便宜就觉着吃亏的主,你踹他,他还不恨你一辈子。”
那女孩比刘建敏小,胆子也小,吓得偎在刘建敏怀里,说:“真的?那怎么办呢?”
“冻豆腐难办(拌),回家准备棺材去吧。”刘建敏说。其实,她心中也打鼓,不过强作镇定,讲笑话给自己定心
丸吃罢了。她不敢闭眼,一闭眼,那慈眉善目、金碧辉煌的佛像就浮现眼前。一时佛像金漆剥落,裂纹片片飞迸,金像
变成泥草木胎,双眼却金光四射,手指在戳自己,仿佛在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突然,一声嚎叫,屋顶上扑通一阵乱响。吓得两个女孩同时惊叫起来。一会儿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山风不时把门窗
吹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小女孩实在忍不住了,说:“我,我有点害怕。”“害怕?怕什么?”刘建敏给她打气,“听
说过女共产党员江姐吗,被国民党反动派在手指上钉竹签都不哼一声,宁死不屈。咱们这算什么。江姐……”
突然,隔壁传来男同学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2 人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原来男子汉大丈夫也有心虚胆怯的时候。两个人本来就没脱衣服,此刻再也躺不住,掀被
下床,去敲男同学睡觉的房门。
于是,二十几位红卫兵小将,半夜三更又聚在一起,胆气倍增,谁也不言害怕,心中也真的不再害怕。他们又热血
沸腾、慷慨激昂起来,商量下一步的革命行动。
为什么不给老和尚找个老伴呢?
第二天一大早,红卫兵小将分头行动。部分人马“四下散开,到附近村庄招呼贫下中农来涌泉寺,少数人员把寺中
桌椅板凳、书架床铺尽数搬到院中,开辟了”文化大革命“中的新战场:拍卖查抄物资。
一张八仙桌,5 块钱拿走。对方说是贫农,两块钱也行。床板一毛钱一块。和尚打坐用的蒲团也是一毛。其中,卖
价最高的是刘建敏躺过半夜的那张床。两个红卫兵小将累得直喘粗气才抬出来,决定要多卖几个钱,标价10元。没想到
两个人争着要买。一个出到15,另一个拿出20。 结果,出20元钱人的拿走了床。20年后,那位贫下中农用床换了一台大
拖拉机,跑起运输,成了万元户。原来,那张床非同一般,不仅质地精良,为上等梨花木雕琢而成;更有一番荣耀经历,
令富商豪客瞩目。据寺里僧人讲,此床原为林则徐林大人告病还乡时,福州知府所送,林大人就是在这张床上仙逝的。
林的后人不忍再用,变卖有辱先人,弃之又可惜,便转赠涌泉寺,供寺中长老安歇。百年前购置此床也需百两白银,没
想到落入红卫兵小将手中,20块钱就给打发了。
当天晚上。红卫兵小将决定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住到老乡家中,与封建迷信的寺庙决裂。这下又忙坏了村
里的父老乡亲。村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成员腾出房子,派人打扫,同时又找人来烧火做饭,还得向北京来的红卫兵汇报本
村的阶级斗争情况、文化革命进展情况。
晚饭后,北京来的红卫兵召开全村批判大会。照例是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们跪了一地。拳打脚踢之时,一个老头的帽
子被打落,竟是一个头顶有点秃的和尚。仔细辨认,是涌泉寺的老和尚。几个男学生又想起佛门不许结婚的事,忽生奇
想,为什么不造一造佛门规矩的反,给老和尚找个老伴呢?
散会后,红卫兵们把老僧单独找来训话,问他是否愿意娶妻。老和尚一听,连忙低头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不怕做不到就怕没想到。红卫兵小将说干就干,通过村基于民兵,抓来一个守寡的地主小老婆,
先痛斥一番她守寡就是做地主阶级的殉葬品,就是妄想变天,然后给她指出重新做人的光明大道:与老和尚睡觉。老和
尚虽然封建迷信,毕竟没有产业,寺庙是国家的,本人成份估计极有可能属于无产阶级,顶多是个自由职业者,小资产
阶级,属人民内部矛盾。嫁给和尚,不仅生活有靠,还能改变成份,摘掉地主婆的帽子。
那地主婆吓得只会磕头作揖,恳求饶命。但一切都已经定了。红卫兵一言九鼎,当地的青年后生也想看乐子。转眼
间,和尚、寡妇被反锁到一间空房中。
忙了大半夜,红卫兵小将们心满意足地睡了。第二天,他们顾不上吃饭,来到关和尚、寡妇的屋子。开门一看,哭
笑不得。只见和尚盘腿打坐,不知是睡是醒,寡妇跪在床上,面冲和尚,全身匍匐在床上。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夜。
刘建敏信步上山,来到涌泉寺,见院内已打扫干净,破烂木块都已经堆到伙房,干年文物最后的用场是燃烧自己,
为人类的生存施放热量。那位第一个向红卫兵表示欢迎的战士,正专心地制作镜框。刘建敏走过去,招呼道:“做镜框
呢?”
艾和平很乐意与女孩子聊天,寺里全是清一色的光棍,烦透了。他指着地上的木块说:“净是好木料,看,那块是
紫檀,那块是沉香,做镜框也算是废物利用。做别的做不成了。”刘建敏欣赏着艾和平的手艺:“真漂亮,放张主席像
挂在墙上,不怕落土。”
艾和平说,咱们想到一块去了。走,我带你去看看效果。
刘建敏随艾和平走进一间大殿,只见原先供奉佛龛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毛主席画像。画像放在艾和平刚刚用砸烂
的旧文物拼制而成的镜框里。刘建敏恭恭敬敬朝主席像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随文和平出来。
艾和平一定要送刘建敏一个镜框,盛情难却,刘建敏收下,道了谢,离开寺庙。
25年以后,刘建敏自己的孩子也已经十六七岁,正是她当年大串连时的年纪。她几经沧桑,白发平添,生活中许多
事情早已淡忘,许多东西早已丢弃,但是她一直保留着那个镜框,那个用有干年历史的破牌匾拼制成的镜框。如今的居
室中,家用电器、铝合金镜架,已没有摆旧木质镜框的地方,而且那框刨得很粗糙,实在无法摆在明处。刘建敏把镜框
放在柜子里,每到闲暇无聊或心情不快时,就取出来抚弄一番。女儿奇怪,问她是在干什么,甚至怀疑妈妈另有钟情。
刘建敏对女儿说: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我会慢慢地讲给你这镜框的故事。”
从此闭门读书
1966年8 、9 、10月,是红卫兵运动的鼎盛时期。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特征可以用四个字概括:疯狂、荒诞。荒诞铸
就疯狂,而疯狂的心态又加剧了本已极其荒诞的行为。于是,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荒诞言行在那个年代就极为正常地发
生了,“红海洋”活动便是一个典型例证。
当时,参加“大串连”的部分红卫兵没有被中国大多数城乡穷困的生活环境所震撼,却只对外地城乡与北京的“文
化大革命”形势比较相形见绌而感到深深的不安。在红卫兵人人身着绿军装。人人手拿《毛主席语录》、人人胸戴毛泽
东像章的启示下,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的红卫兵突发奇想:倘若能把全国变成“红色的海洋”,岂不是“革命
化”的又一战绩吗?
他们要再一次以别出心裁的举措震动全国。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下,北航“红旗战斗队”总部下令给“红旗”驻
各地的联络站,要求迅速地行动起来,开展“红海洋”活动。在各地群众和红卫兵组织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时,几天
之内,北航“红旗”战斗队便在全国组织人力、物力将大街小巷的店铺门面,房屋墙壁都涂上了红油漆,写上了各种
“革命' 的大标语和毛泽东语录。在商店里、办公室里、居民家中,则以红纸为主剪辑各种忠于毛泽东的标志贴在墙上。
许多单位的大门上,镶嵌着”忠“字、向日葵,红太阳等图案。大门两边的门上都用油漆写上诸如”抓革命、促生产
“、”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 等标语口号,大门两侧的
影墙上,也一左一右设计了两块语录板,在农村各地,树有红色的大牌坊。许多居民家门上也用漆写上或喷上毛泽东头
像和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家中最重要的地方一般都贴上毛泽东的画像摆上毛泽东的瓷像和石膏像。许多单位都在大
门内显要位置建造了毛泽东的巨型塑像。这一时期,各大中小城市的商店、机关、医院、学校、饭店、旅馆等等几乎所
有的单位,连同“破四旧”时改换的“革命”名称,一律被覆盖在红油漆之下。茶店、饭店、百货店、照相馆、五金店、
土产铺都无法从门面上去分辨。连厕所的外墙上也被涂上油漆,写上《毛主席语录》。
全国卷入了新的一轮“革命”浪潮之中。
北京五十五中初三学生16岁的黄小宝,也卷进了这个浪潮中。
那一年,他像全国人民一样,热血沸腾,怀着对毛泽东的无限忠诚投身于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中。那时,红色已是时
代流行色,是最革命的色彩。红色取代了黄色,成为中国的权贵颜色,而黄色被打人十八层地狱。街上卖蔬菜的莱摊上,
黄瓜也被革了命,改称青瓜。黄小宝出身小职员,父母都是小学教师,也被小学红卫兵斗得不亦乐乎。他想参加红卫兵
被拒之门外,正愁没机会表现,看见黄瓜改名,灵机一动,便紧跟时代大潮,张贴大字报,严正声明,更名为朱红。
也许是心底依然对“黄色”藕断丝连吧,在同学们纷纷南下江浙、广州串连之际,他却充差神使,踏上西去的列车,
领略黄土高原的塞外风光。16岁的朱红,从书本上读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心向往之。他又读到过,
呼和浩特为蒙语“青城”之意,位于大青山脚下。他决定把呼和浩特作为他西行串连的第一站。
火车上,他结识几个大学生朋友,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的红卫兵。“北航红旗”在北京也是一个响当当的
红卫兵组织。其首领韩爱晶是著名的“五大领袖”之一,在司令满天飞的时代,他不称司令,以“北航红旗”总勤务员
自称,取“党和国家领导人,无论职位多高、权力多大,都是人民的勤务员”之意。“北航红旗”是首都大专院校红卫
兵第二司令部的核心,这些西上内蒙古大草原的“红旗”战士,怀着要把红旗插上黄土高原的凌云壮志登上北京开往包
头的89次列车。
下了火车,众人已是精疲力尽,举目四望,更令人心灰意冷深秋时节,应是满山苍翠,这里却是一片灰黄,举目远
眺,光秃秃的山岭没有一棵树。火车站外,看不见繁华的街道商店,只有黄土垒起的土房,收割完庄稼的黄土地。土墙
上不知为什么,用白色石从浆划着一个个的圆圈,一打听说是吓唬狼的。朱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革命口号、大标语也
多是用白色石灰浆涂写在干打垒的土墙之上。如此冷落,如此色调,与如火如荼的北京形成强烈反差。
“太差劲了,一定要把革命烈火点起来!”一个“红旗”战士说,“把式把式全凭架式”,另一个“红旗”战士援
引群众语言说,“第一步应该把革命的气氛制造出来。”
一行人住进内蒙古大学。第二天大学生们忙着建立“北航红旗”驻内蒙古自治区联络站,与当地红卫兵、造反派取
得联系。
朱红在学校本是逍遥派,捡了一个红卫兵袖章在北京还不敢带,怕被本校红卫兵撞见,到了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