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下,二人又至宫门谢恩。随后礼部择了开丧日期,送与梅良玉,此乃天子因梅璧有代天巡狩之故。因此择起日期,梅良玉吩咐打轿到大相国寺,谁知和尚已安排定当。良玉进了山门,先参拜佛象,然后方到梅公灵柩,哭拜了一番。只见装饰焕然一新,梅璧又致谢了和尚一番,方回转相府。
光阴迅速,不觉又是开丧日期。先一日,良玉便在寺中宿了。次日五鼓,换了麻衣孝服,伏于柩边。只见那些五府六部,大小官员,王侯驸马,都奉天子圣旨,俱来祭奠,真是络绎不绝。外面陪宾客,少不得陈公父子,冯、党二公。
不一时,天子赐了御祭,差了黄老公公,来代天子行礼。
拈香已毕,黄太监又在诸人面前骂了一回卢杞,又赞叹了一番忠良。于是,同了众王侯驸马、文武官员,俱向良玉一躬,各谢辞而去。
不觉几天丧事已毕,脱了孝衣,又换上了朝府谢恩。天子又面谕道:“卿授巡狩之职,而一路要细访民情,如有卢杞、黄嵩二贼余党,在各地方伤害黎庶者,即便施行。”梅壁稽首拜谢了龙恩,又奏道:“臣蒙皇恩,委任巡狩,怎敢不尽心竭力报效?但臣有一己之私,不揣愚昧,敢渎圣聪。臣父在日,曾代臣定侯氏之女,即仪征令侯鸾。因臣父遭奸贼陷害,只身无伴,随身只有一书童,被难真州,意欲投他收养,以度残喘。不意妻父陡起不良之心,不念亲情,竟欲将臣置之死地。幸得书童代替,遂死狱中。是臣在生之身,皆出之义仆替死耳。望乞圣恩,赏他微官之职,以奖其恩义也。”
天子点头道:“忠孝节义,皆出之卿家一门也,可敬可羡。书童给他七品之职,卿与他在地方官库拨银,建坟立基,以旌其报主之义也。”良玉领了圣旨,谢恩出朝,又忙忙碌碌拜谢文武官员。又过了几日,兵部送勘合火牌,那都察院送了执事、衙役,于是发了船只,将梅公的柩抬往船中。
良玉辞过了陈公夫妇,春生,并朝官员,排开执事,一路长行,出了都城,上了官船,取路而行,何等威严赫赫,气宇昂昂。一路府县迎送,俱闻他是都巡,又奉旨归葬,各预先打听,备办祭礼。真果是逢州过州,逢县过县,巡行一回。
那些贪酷的官儿,也不知斩了多少,那清廉正直官员,即行飞报保奏。所以,一路庶民欢声载道,德政备途。
那日到了真定府,便吩咐衙役道:“本院先要进城去私访,你等可慢慢上岸来。”于是,换了儒巾衣服。带了一个小小的书童,信步而行。来到城边,逢人便问:“此处官府如何?”
那老百姓们,早已知道按院将到,不敢直言,所以,问不出一个实信来。只得信步进城,又行了几步,抬头只见一所大庙宇。
他因走了许多路,足腿酸痛,便低声向书童道:“你只称我是相公,不可走漏风声。”书童答应道:“晓得。”便到庙前,看见山门上写着敕赐大佛禅寺,中间山门关着,东首山门有人出入行走,那西首山门,贴着一张告示,上写着:本府正堂示谕:一应闲杂人等,勿许入内窥探,倘敢故违,定行拿究,不得姑宽,特示。
梅学士看了,心中想到:“庵观寺院,乃天下人之公所,怎么知府不许人出入?其中必有别故。”一面想,一面走出山门,回身走到二山门,却是关着,要敲门方才可开。因又想道:“那知府既有告条,必然衙中有什么事在内,本院是个外人,怎好敲门?只得回身出来,又走到庙后。只见有个后门,却是半掩半开。梅学士挨身而进,却连僧人也没有一个在此。信步走进,只见有三间经房,上面设立一香案,供奉甚是丰满,但一个人无有。走进经房,只见上面供着一灵位,上写唐故相国卢公太师之位,旁边刻着一行细字,是门生候鸾奉。良玉一见之时,看看四下无人,伸手将牌位藏在袖内,往外就走。转弯,只有一个老道人,口中喊道:“你是什么人?敢进来探望。”
梅学士道:“不可大呼小叫,本院乃代天巡狩。”那道人听见是按院,便跪伏在地,只是磕头。梅学士道:“不知者不罪。本院私行,今日偶而见冤家,却不可走漏风声。”道人磕头道:“小人不敢。”梅学士道:“你虽然如此,心中未必,随我来。”那道人怎敢支唔,只得跟随了梅学士出了后门,带了书童,依旧路而回不提。
再言侯鸾看众和尚在经斋用斋毕,也不解其意,正与那主坛的道人说闲话,忽见有一个小道,慌慌张张说道:“不好了!禀知老爷,那卢太师的牌位,不知怎么不见了。”侯鸾闻言,吃了一惊。正在惊慌之际,只听得山门外衙役敲门禀道:“方才报道,说按院大人已入境了。”
侯鸾吓得面如土色,道:“此刻梅按院到了哪里?”衙役禀道:“在察院了。”侯鸾即忙换了冠带,坐轿竟奔察院而来。方至辕门,耳听鼓乐盈门,一边说道:“传真定府进见!”侯鸾听传,吓得魂不附体,只得将手本呈上,战战兢兢,在东角门跪下。
门吏报名道:“真定府知府进见。”那侯鸾提袍端带,曲背躬腰,从旁边道来至大堂滴水檐前,自己报答道:“真定府知府侯鸾禀见大人。”参见已毕,待立一旁,不知按院说些什么,侯鸾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显亲扬名巡按谒墓
升官立后状元报恩
词云:
盖世英雄好汉,这老爷运不济,身穿一件破烂衫讨饭,虎背熊心豹胆。论文曾读孔孟之书,武胄闯祸昭关,时来撞门宝,运退端阳避难。
诗曰:
盖世英雄不可论,运退时乖不似人。
奸党善恶终有报,迟迟早早看分明。
话说侯鸾参见已毕,待立一旁。只见梅学士问道:“贵府可是仪征县令升补此地的吗?”侯鸾一躬到地道:“是。”梅学士道:“本院见贵府行色匆匆,是遗失了甚么?”候鸾道:“卑府方才听得大人入境之时,故而惊慌,别无他故”。梅学士道:“贵府目下可得佳婿否?”侯鸾一躬到地,半晌回答不出。梅学士大怒道:“贵府目下可得了才子,堪配令嫒吗?”
侯鸾忙打一躬道:“卑府虽有小女,不幸亡故久矣,大人何以知之?”梅学士道:“你这奸贼,可知罪吗?”侯鸾见按台变色不好,未免心中怀着鬼胎,便战战兢兢跪下道:“卑府知罪,实该万死。大人入境,卑府因闻报迟,未曾远接,伏乞大人宽宥。”梅学士道:“非罪你接迟,乃是附势叛党。你可曾失了一柄吗?”侯鸾道:“卑府颇知礼法,谨守官箴,乞大人访察谅之。”
梅学士笑道:“本院在大佛寺中,拾得一件东西,不知你认得否?”于是把卢杞牌位丢下去。侯鸾一见,吓得顶门上失了三魂,九宫飞去了七魄,只是连连磕头。梅学士用手指着大骂道:“你这奸贼,只知趋奉权臣,不顾人伦,可记得你在仪征那一般恶状,为何将一个平白之人,认作叛党,沉冤狱底,是何道理?今日犯在本院手里,还有什么理论?”
侯鸾只顾磕头:“求大人笔下超生,保全犯官命吧!”梅学士拔出令箭,即命巡捕官押着,摘了印信,取本地同知护樱又将侯鸾摘了冠带,取过上方剑,令旗牌委官将侯鸾押赴市曹斩首。不一时,两边刀斧手,将侯鸾绑解,监斩官带了上方宝剑,十字街头,口中宣着犯由,道:“钦命天下都代巡,访拿逆叛犯官一名侯鸾斩首示众。”念罢,炮声一响,只见人头落地。监斩官回至察院,交了宝剑。梅学士一面拜本进京,一面发牌监视大名府,即日起马。那真定府城官员,送出十里长亭交界地方不提。
再说那大名府打点侍候迎接按察院,那些官员俱已提心吊胆,暂且不言。再讲那邹公,听得女婿做了按院,奉旨归葬,便差人出境迎接。自己欢喜,便与夫人、二位小姐说道:“老夫眼力不差,今梅生已得高魁,圣上又十分宠爱,钦命巡视天下,不日即到大名府,我已差人去迎接。”夫人听说,十分欢喜,便说道:“恭喜老爷。”邹公道:“夫人,彼此一般。”
只见那二位小姐,口中不言,心内不知怎样欢喜。夫人又向邹公说道:“梅生这正是苦尽甜来。”邹公应道:“正是。”不多几日,梅学士早已上了察院,发放了那些官员的案卷已毕,方才上轿。挂了代天巡狩的执事,访拿贪官污吏的高脚牌,办理军民冤枉的吊筒,一对对排列两行。左右军排道,手中捧的是上方宝剑,右堂官背的是王命旗牌,那般的威风凛凛,如同御驾亲临。不一时,已到邹府门首,下了大轿。
只见邹公笑嘻嘻迎接道:“贤婿一向久阔,恭喜。接连又钦奉圣命,巡视天下,老夫闻知,不胜欢喜。”良玉一躬道:“岳父大人,小婿因为功名,久违台教,本当早为造谒,因有圣命在身,望大人恕之。”邹公便携着良玉的手,来到大厅上面。良玉搬了一张椅子:“岳父大人请上,容小婿拜见。”邹公道:“贤婿一路风霜,只行常礼吧!”于是,谦逊一会,邹公才受了两礼。随后又到后堂,拜过了夫人,便说道:“圣上有旨,钦召岳父进京。小婿归葬父柩,待巡视毕,即便回京交旨,皇上在五凤楼前亲看迎娶。不知诏可到否?”邹公道:“老夫久已得知京报,不日收拾起程。”便吩咐家人安排席宴。
不多时酒宴齐备,于是入席,各饮数杯,又谈了些京中之事。良玉道:“岳父在上,小婿圣命在身,不能久待,候复命之日,再亲敬二位大人。”即便告辞。邹公即备了祭礼,着人从了良玉的船只,一路奔常州而来。
梅学士到一处,必亲自细访一回,判断一方。那日到了常州地方,早见府县官员迎接。船只已抵码头,将柩请回府第,随即差人往山东接太夫人回来治丧、开吊。只见那省官员,远处皆是委官员来,那近处的官皆亲自前来祭奠。正是: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却说梅良玉吩咐家人,往山东去接太夫人。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不觉迎接夫人已到常州地方。家人通报良玉,即忙迎接太夫人。太夫人一见,泪如涌泉,遂走至梅公柩前,放声大哭,拜伏于地,不住哀声。于是,良玉才扶起来,便说道:“母亲在上,孩儿久别膝下,不孝之罪大矣!”夫人哭啼啼扯着良玉道:“我儿罢了。”于是,母子各叙离别之情,又抱头大哭,好不伤感。良玉道:“孩儿亲奉圣命,荣葬父亲灵柩,今已选日期,就要治丧开吊。况且孩儿圣命在身,巡视天下,不敢久违。”夫人道:“我儿说得有理,作速着人预备开吊。”
于是,良玉即命人役,搭起棚场,又在祖坟基建立忠烈牌坊,竖起石人石马。忙忙碌碌,有一个多月光景,方才送梅公灵柩安葬。
是日,天色晴朗,百姓拥挤来看,府县各官,亲自在街上照应。只是梅府中排着一对对的执事,乃天下都代巡翰林院学士,又是状元及第,又是当日梅公吏部执事,还有陈府、邹府、邱府三公各衙门的执事,一班班、一队队;随后便是皇上赐的御祭礼,又是在京王亲侯伯驸马、在外文武大小官员的祭礼,齐齐整整,排列满城;到后来便是梅公的灵柩。梅学士穿了麻衣草鞋,哭扶灵柩步行,夫人坐了一乘白围大轿。
街上的人都说道:“当初梅老爷清廉正直,可惜被奸臣害了性命。今天也是皇天不负他父子忠良,今日回来,奉旨归葬,好不风光,真正可羡。”
不言众人赞美,再说梅公的灵柩,已到祖山,只见各官员俱一齐来拜奠了一番,只等吉时,方可下葬。于是,各官方辞回署,梅学士俱一一拜谢已毕。方在墓前建立纪念碑,上写奉旨钦议忠烈牌坊,上刻着“皇恩敕封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光禄大夫梅公伯高讳魁府君大人之墓”,旁边刻着“孝男良玉叩”。于是,在墓旁坟屋内,与老夫人伴了三天,方始拜辞坟墓回府。
次日,又谢众官员与城绅士亲眷已毕。于是,与老夫人商议道:“孩儿有圣命在身,要巡视各省,不敢久住在家,侍奉慈帏。母亲可先同家人进京,孩儿巡视已毕,方能进京交旨复命。”老夫人道:“是。为娘的不日也要收拾进京。只是你今日身荣位重,还有两个恩人未报。”梅学士道:“孩儿因爹爹归葬之事,未曾提及:书童替死一节孩儿已经奏过圣上,圣上道忠孝节义,出于我家,赐了一道诰封,与他墓前追封,以为恩人之报耳!再者屠申,孩儿将他带在身边,有相当的缺,孩儿即当报答。”夫人道:“我儿言之有理。”便唤屠申过来,吩咐了。
于是,梅学士择了吉日,差人备下船只,送老夫人进京。然后住了两日,发牌起程。先至仪征县巡视,遂换了便服进去私访,只见六街三市依然仿佛,不觉想起当年喜童替死,弗然流下泪来。一面走至茶坊酒肄之中答话,问了民情。谁知这新任的县官是卢杞的门生,姓史。梅学士回至船中,便差了巡捕官领了一支令箭,将知县提到。那知县只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跪在船头之上,连连磕头道:“卑职不知按台驾临,实该一死。”梅学士道:“本院代天巡狩,又着军民肃静,今闻知你欲代同党之人,本当拿问。姑念你无大过,令你速回原籍,将印信交来。”那史知县连连磕头道:“卑职速速回衙,取了印信,送至梅按院。”船上又叩谢了,方回去,连夜将家眷着人送回原籍,自己却候新官到任交待不提。
再言梅学士唤过屠申说道:“恩人请上,我梅良玉受莫大之恩,无以为报。今将此知县任你,聊补恩于一隅耳!”屠申道:“小人乃何等之人,怎当为民社之事?”梅学士道:“恩人不必推阻,本院还有一事相烦。”屠申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敢不效劳?”梅学士道:“非为别事,乃当日喜童替了本院之死,今现葬于北门之外。你在此为官,可以相照,起建碑坊坟墓,恩人若有次子,承继一位与彼,以接其彼之香烟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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