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季凉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瓢子收了起来。艳阳高照,他的脸也晒得微微发烫,瞅着红扑扑的。一个黑影突然飞窜了过来,珞季凉低头,笑着看抓着他的裤脚麻利地爬上来的小家伙,不禁微微失了神。
这段时间,他总会莫名地想起他。
一开始觉得那人是不是生气了,才一声不吭地走,可细细想想,他分明又告诉他了,留着小家伙陪他。后又想,那人在忙些什么,须得一个月都不曾回来?那人做事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苟言笑还是言笑晏晏地与人虚以委蛇?亦或是字字珠玑,严肃地让人不敢直视?
这么想着,便是想着那人的事足足一整天。
可真是奇怪。
“小乖。”小刺猬盘在他的肩上,躺好,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脖子,眼睛湿漉漉,瞅着煞是可怜。珞季凉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微微露出笑意。
小家伙似乎是长不大了,每天吃下许多的食物也只是比原来的巴掌大大了一圈。珞季凉原以为是生病了,可是除了小只一点外,小家伙倒是精神地很,每天到处乱跑之后总是不厌其烦地找到他,拱在他身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为这,珞萤可吃了不少醋。
“重了一些。”珞季凉把他拿了下来,抱在怀里,“可是又去偷吃芸姨种的瓜果了?”芸姨是小筑里的管事,在院子后面伺弄了一些瓜果。小家伙也精得很,总是要跑到那里去偷新鲜的吃,被赶了几次,还是锲而不舍的偷着。后来,芸姨干脆不理他了,又不是普通的小畜生,哪里能随便地打骂啊?
小家伙因此越发嚣张起来,偶尔还带上咬了几个小齿印的萝卜回来,拱在珞季凉的身边,抬着眸子湿漉漉地看着他。一副求夸奖还可怜兮兮的模样。
小家伙吃饱喝足,正倦怠着,自是不理会他了。小爪子抓着珞季凉的手指,软软地搭着,温顺地躺在珞季凉的怀里。
“你这家伙,倒是让我养成一只小猪了?”珞季凉抬起他的身子,与他平视,“每次吃饱喝足之后,总像那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小家伙撇开了头,拱了拱,没有与他互动的心情。
“你。。。。。。”珞季凉哭笑不得,小家伙还说不得了!
“公子!”珞萤急冲冲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一口气还没喘匀,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听说。。。。。。。”
“别急。”珞季凉递上一杯温水,“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爷爷来了!”
“珞管家?”平白无事,珞管家怎么会过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哎!不是!”到底是是还是不是?珞季凉被他转懵了。珞萤猛地摇了摇头,脸瞥得通红,话也讲不利索:“是爷爷准备要过来了!他修了一封家书给我。信上说,信上说。。。。。。。”珞萤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
“说什么了?”
“少爷,我说了你不要难过。”珞萤上前一步,抓住珞季凉的衣袖,犹豫着开口:“爷爷说,老爷和夫人从庶房那边抱了个男孩,要认作儿子。要宴请大家,公告天下。”
珞季凉顿时愣在那里,脸色惨白,如同五雷轰顶。
这事说来其实不能怪他的父母,家中只有他一名儿子,却远嫁他方。找个孩子为他们颐养天年,的确无可厚非。
可他还在,这般昭告天下是要把他置于何处?
珞季凉惨白着脸,颤着声问:“哪家的孩子?”
“老爷的堂弟,珞政闵的儿子珞彦。”
珞彦刚满十岁,是个精灵的孩子,一点也不比他差。
“少爷,你不要吓我!”珞萤紧紧抓着珞季凉的袖子,空出一只手慌忙地擦在珞季凉的脸上:“少爷,你不要哭,萤儿、萤儿错了!爷爷说他们要来找你,我这才一下慌了神!”
珞季凉轻轻推开了珞萤的手,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泪水:“不要叫我少爷了。”
“少爷。。。。。。”珞萤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紧紧抓着珞季凉,“你就是少爷!永远都是我的少爷!不许你这么说。。。。。。不许!”
“萤儿,我没事。”珞季凉擦了擦脸,掩下眸子,露出笑容,却比哭得还难看,“本就不是珞家的少爷了,你这么叫反叫他人笑话去。父亲和母亲。。。。。本就只我一个男孩,却被嫁与人,冠了邺家的姓,他们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我这般揪着不放,反倒显得不气量了,更教他人笑话。。。。。。”
“谁敢笑少爷你!”
“好了,萤儿,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没事的。这样的事,其实我早就想过。”
“少爷。。。。。。”少爷本就难过了,怎么还要来安慰他!珞萤心里暗骂了一句,看着珞季凉,却是哽咽再说不出什么话了。老爷夫人,便是同少爷商量过了,少爷也不会这般难过。之前分明是他们要把少爷嫁到邺家的,怎么反倒像是少爷的错了?
“珞管家还说了什么事吗?”
“爷爷说老爷和夫人正来着衍城,估计着后日便到了。”
珞季凉点了点头,敛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怀里的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安地扭动着,一下子飞窜了出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花丛深出。
珞季凉看着那走远的小家伙,眼睛愣愣地出着神,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50。缘由
其实珞正宏一开始并未想过收养子。
把儿子嫁出去本就是他的决定,冠了他人的姓,如同泼出去的水,这些他并不是不知道。珞季凉初时的不愿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有他的考虑,护得一护不得二,唯有牺牲了珞季凉。
他深知自己对不起珞季凉,无论是抱着亏欠还是不愿的心理,是从未想过抱养孩儿的。珞季凉虽嫁出去了,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疼在心尖上的那种,若是还不到一年便说要抱养小孩,恐怕会伤了凉儿的心,损了他们的情分。
他对珞季凉本就极宠,而他正值壮年,更是暂时不必要担忧养老送终的事情。因此,一直不曾动这心思。
只是珞夫人突发疾病,病的糊涂,他心急如焚,要修书通知凉儿。谁知珞夫人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通知!
“凉儿如今是邺家的人,嫁过去仍不足一年,哪有让他回来的道理?”珞夫人咳了几声,本是矍铄的身体,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凉儿嫁出去之后她便一直郁郁不欢,忧思成结,才导致小病酿成了大病,卧在床上好些天也起不来。
珞正宏叹了口气,想着卧病在床的妻子,手搁在背后想了一夜,突然想通了一点,终究是下了这个决定。
人生无常,身下无孩儿,终究不是个办法。
珞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珞季凉心思敏锐,若是让他知道了,可不定怎么伤了他的心。两人争执了好些天,珞夫人最后才含着泪点头同意了。
而抱过来养的孩儿,正是他堂弟的小儿子珞彦。珞彦长的机灵,眉宇间更是有几分与凉儿相像。性格也讨喜,嘴甜的很。珞正宏对他很满意。
珞夫人摸着珞彦的头,看着他的眉目,不禁抹了抹眼泪:“凉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好动,长大了倒是安静了许多。”
“娘,往后有彦儿陪着你,不哭了。”珞彦抬起他的手给珞夫人擦泪。
“好好,彦儿真是个乖孩儿。”
珞夫人的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自从有了珞彦的陪伴,珞夫人心情显然也好了很多,脸色不如往常的苍白。
家里有小孩,总是有生气一些的。
而此次出行,便是为了将这件事与珞季凉好好说一番。只是珞夫人心中忐忑,瞅着越发接近衍城,心里越发沉闷。
若是……若是凉儿……
珞正宏拍了拍她的手:“别想太多,凉儿会谅解的。”
便是知道他会谅解,她才越发难过。他家凉儿,总是这般通情,心里柔软得很,偏把苦闷往心里咽。他们虽疼爱他,却是待他严格,他虽会抱怨,还是会把该做的功课一一的做好。
他家凉儿,本应在天上飞,却被困到了浅滩里。
还是他父母推的,他怎能不伤心?
“也不知那邺家少爷待凉儿如何,若是两人两看两生厌,可如何是好?你我还告诉他这事,”珞夫人皱紧了眉头,越发觉得不妥。“老爷,这事就不能缓缓吗?”
“事到如今,你讲这些还有什么用!”珞正宏道,眉宇间严厉了起来,“凉儿也不小了,这些事他总该知道的!而邺家少爷和他如何相处,却是我们不能管的事情!到了那边,可不要胡说,教人笑话!”
“怎么就是笑话了?”珞夫人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反驳,人女儿嫁了出去还有娘家可倾诉,可他家凉儿呢?进了邺家,若是邺家不待他好,他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谁有我家凉儿苦啊……还不许说,真是咬碎了牙往里咽……”
☆、51。回来
珞正宏他们是晚上到的。
彼时珞季凉正在练字,粗犷的字体全盘没有了往日的娟秀,字体凌乱,大小不一,笔锋一转,更是在收尾的时候一笔画到了纸外,珞季凉顿了顿,把纸张揉成团,连带着笔,扔到了地上。
珞萤站在旁边,连忙把干净的宣纸铺上去,又递上一只毛笔,惶遽地退到了一边。
珞季凉一句话也没有说,蘸了笔墨,又写了起来。
他从初时的伤心,变成了愤怒,心情反复无常,这两日旁人都不敢接近。好不容易心情才平复了下来,又觉得烦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冷静。
管家敲了敲门,看着地上满满的纸团,微微皱眉,颔首道:“珞少爷,您的父母来了,正在正厅等您。”
珞季凉笔下一顿,一滴墨水落了下去,字又毁了。只冷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走到正厅的时候,传来小孩的打闹声。珞季凉怔了怔,复又抬脚迈了进去。
珞彦坐车坐得困了,正发着小脾气。珞夫人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软言轻哄。得了注意,珞彦也不再闹了,缩在珞夫人的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珞季凉一进去看到的便是这场景,母慈子孝。敛下眸子,声音有些僵硬:“父亲,母亲。”
“凉儿!”珞夫人连忙将珞彦给贴身带着的丫鬟抱着,走到珞季凉的面前,摸着他的脸颊:“你瘦了。”
珞季凉身形一躲,偏了过去。
珞夫人怔了怔,复又说道:“你都知道了?”
珞季凉点了点头,面上却笑不出来。
“凉儿,那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珞正宏走上前来,拍了拍珞季凉的肩:“爹知道你一定会谅解我们。”
“既然您们都已经决定,凉儿必定会支持您们。”珞季凉说道,手握成拳收紧,搁在身后,“修书通知我一声便可,何必长途跋涉过来。”
“凉儿,你爹不是那个意思。”珞夫人说道,“只是事出突然,才没有同你商量,你也知你现在是邺家的人……”
珞季凉的脸顿时僵在那里。
“永瑛,胡说什么。”珞正宏打断珞夫人的话,珞夫人也知自己失了言,呐呐地闭了嘴。“我们想了许久,觉得这事还得当面与你说。此行来正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爹也知不妥,只是凉儿你也得为我们考虑考虑。”
“父亲,母亲,我现虽是邺家的人,你们又怎知我不会侍奉你们?你们若是还把凉儿放在心上,又怎会不顾我的想法,便带回来一个儿子?”珞季凉静静地说道:“大业律法从未说过,相君不可赡养父母,我现虽赋闲在家,却并非忘过自己的职责。你们便是要抱养一个孩儿,事先同我商量,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们在凉儿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便认了新儿子,还要告知天下了,才来告诉凉儿,你们是把凉儿置于何地?”
“在你们心中,凉儿是小气之人还是闲杂人等,不必挂心?”
“凉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珞夫人慌忙解释。
珞季凉颔了颔首:“父亲,母亲,时辰也不早了。我看珞彦也困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凉儿,我们来是为了与你商量。”珞正宏声音严肃了起来,“不要置气。”
“但凭你们吩咐。”珞季凉声音僵硬。
“你!”
“吵些什么?”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虽不大,却让屋内的一下子静止了下来。珞季凉往后看去,正是消失了足足一个多月的邺孝鸣。
邺孝鸣一身深蓝,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冷冷地看了屋内的人一眼,抬着步子慢慢走了进来,浑身肃杀地经过珞季凉的身边,坐到了主座上。
“珞季凉,过来。”
☆、52。争吵
邺孝鸣声音不大,却是不容拒绝。端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珞季凉。
珞季凉想不到在这种难堪的时候,会被邺孝鸣看到。站在原地看着他好半响,才敛下眸子,挪动着步子走了过去。
“鸣儿,好久不见。”珞正宏顿了顿,朝着上座的人说道,“说来,上次见你还是你十岁的时候,长大了,更为有风范了。”
珞夫人也打量着邺孝鸣。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凉儿的抓阄礼上,那时凉儿皮得很,爬到人怀里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抓,血珠子顿时就溢了出来,屋内的人慌作一团,凉儿却是乐了,伸着爪子在人身上使劲扑腾着,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还把人挠出了血。邺孝鸣只看着怀里的小孩,然后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不重,却足以让凉儿哭出来。
场面顿时更慌了。
好好的一个抓阄礼就这么不欢而散,也不知珞正宏和邺孝鸣的父亲是怎么想的,居然还说有缘,就这么让两个娃子定下了亲。
今天想想,果真是孽缘。
珞夫人叹了口气,看着邺孝鸣的气势,不禁拧了拧眉头。
一看就是不好轻易接近的人。
“嗯。”邺孝鸣冷着脸应了一声,没了下文。抓着珞季凉往他怀里送了送,“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珞正宏见时辰也的确不早了,凉儿又置着气,彦儿也困了,加上他们舟车劳顿,确也没有那么多的心力继续聊,只好说道:“那好,我们明日再聚。”
“管家,带珞老爷和珞夫人去客房。”
“是。”管家应道,对珞正宏做了个请。珞正宏看了眼珞季凉,微微叹了口气,携着夫人走了出去。
“老爷,依你看,那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