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即使我们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过去几个月的经验都告诉我们,存货其实就是债务。假如生产线像过去一样堆满存货,你想我们还可能这么快的处理订单吗?你难道还没注意到,我们的品质已经改善了,加班时数也成少了,更不用说,我们现在几乎都不需要赶工了!”
“对呀!”他仍然低头看着文件,“存货绝对应该算债务,但是在资产负债表上,我们却被迫把它归在哪个会计科目之下呢?”
“老天爷,刘梧!”我气得跳脚,”我知道财务衡量指标一向脱离现实,但是这太离谱了——居然把债务列在资产下面?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这里面的涵义……告诉我,这对我们的损益有什影响?”“影响要比你想象的大得很多,罗哥,我反复检查了好几次,但是数字确实会说话。你看,我们根据生产成本来评估存货的价值,而这些成本不只包括了我们买原料的钱,同时也包括了制造过程中产生的附加值。“你知道在过去几个月中,我们做了什么事
吗?唐纳凡只专心生产拿到了订单的产品,史黛西也根据这个原则来发配生产材料,我们把工厂里一半的在制品和四分之一的库存成品用完了。由于我们没有采购新的原料来补充,我们省下了一大笔钱,而现金数字清楚的显示出这个效果。但是在帐面上,存货所代表的资产却减少了,原因是因减少采购而节省下来的现金只能弥补部分的差距。在这期间,每当我们减少存货的时候,产品成本和我们所减少的存货的原料成本之间的差异,在帐面上都变成了净亏损。”
我困难的吞了吞口水。“刘梧,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因为做对了事情而受到惩罚吗?降低多余的存货在帐面上会被解释为亏损?”
“对。”他回答,仍然低头看着帐簿。
“那么告诉我,造成的影响有多大用数字来表示的话?”
“过去一个月来,我们实际的净利都超过百分之二十。”他镇定的说。
我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但是看看好的一面,既然现在存货都稳定的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以后我们就不会再受到这个帐面效应干扰了。”他胆怯的说。
“真谢谢你了。”我用嘲讽的口气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转过身来问他:“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现象?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实际的净利其实超过了预定目标?”
“一个星期以前。”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在绩效评估会议中,我可以很有效的运用这些数据。”
“不,罗哥,你根本没有办法运用这些数据,这样做只会打乱了你的报告。你看,每个人都以这种方式来评估存货,甚至税务机关都是这么要求,你毫无翻身的机会。但是,我确实和佛洛斯特深入讨论了这件事,他完全明白我们的情况。”
“原来如此,你这个老狐狸。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佛洛斯特变得这么友善。”我说,然后又坐回位子上。
我们相互笑看了一会儿,然后刘梧静静的说:“罗哥,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谈谈。”
“另外一颗炸弹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件事是个人问题。佛洛斯特告诉我,他要追随皮区,去掌管集团的财务。我知道你会需要一个好手来担任事业部的财务长,一个在事业部的各个领域都有经验的好手。我只差一年就要退休了,而且我懂得的知识都是老套。所以……”
我对自己说,该来的终于来了,我必须在他表示不想追随我调升之前制止他。一旦话说出口,再想挽回就会困难许多。于是,我打断他的话。“等一等,刘梧。看看我们过去几个月的成就,你难道不觉得……”
“我想说的正是这件事。”他反过来打断我的话,“从我的角度看来,我一辈子都在搜集数据,整理财务报告,我认为自己只扮演供给数据的角色,是个公正客观的旁观者。但是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告诉我,我大错特错。我不是个公正的旁观者,而是一直盲目的遵循错误的程序,却没有进一步了解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深远的负面影响。
“我最近想了很多,我们当然需要财务衡量指标,但我们不是只因为需要衡量指标,而有衡量指标,我们其实是因为两个不同的原因,而需要这些指标。第一个原因是控制——了解公司朝着赚钱的目标,达到了什么程度。第二个原因可能还更重要,衡量指标应该要引导组织的各个部分,达到整个组织的最大效益。我认为,很明显,我们的衡量指标都不符合这两个目标。
“就拿我们刚刚的谈话为例好了。我们都很清楚工厂已经大幅改善了,但是错误的衡量指标却几乎在谴责我们的绩效。我定时交出效率报告、产品成本报告,但是现在我们都很清楚,这些报告却引导工人和主管采取了对公司不利的措施。”
我从来不曾听过刘梧讲这么多的话。我同意他讲的每一句话,但是我却坠入了五里雾中,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罗哥,我不能到此为止,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退休,帮我一个忙,带着我和你一起上任。我想要把握这个机会来设计新的衡量系统,一个能改正我们目前做法的系统,让这个系统照我们的期望运作,这样一来,财务长才能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功,但是至少给我机会试一试。”他最后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站起来,伸出手。“一言为定。”
回到办公室后,我请法兰打电话找唐纳凡。有刘梧和唐纳凡当左右手,我就可以集中心力在我比较不熟悉的工程和行销领域上。行销部门该怎么办呢?我唯一欣赏的行销好手只有强斯,难怪皮区决定把他带走。
电话铃响了,是唐纳凡。“嘿,罗哥,我正在和史黛西和雷夫讨论事情,我们讨论得正热闹,你要不要过来加入?”
“需要花多久时间?”我问。
“不晓得,可能一直讨论到下班吧!”
“那么我就不参加了。但是唐纳凡,我需要和你谈谈。你能不能过来谈几分钟?”
“当然可以,没有问题。”
他立刻走进我的办公室。“有什么事吗,老板?”
我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不想掌管整个事业部的生产工作?”
他唯一的反应是发出一声长长的 “哇”,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不再开口。
“怎么样,唐纳凡,很惊讶吗?”
“你猜呢。”
我走过去,倒杯咖啡,他在我的背后,开始说了起来。“罗哥,我不想要那件差事,至少现在不想要。你知道吗,如果是一个月以前,我会用双手紧紧抓住这个职位,不肯放手,这远超出了我的期望。”
我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困惑的转过身去。“怎么回事呀,唐纳凡,你现在害怕了吗?”
“你很清楚我不会害怕。”
“那么,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改变了你的看法?”
“柏恩赛。”
“你是说他向你挖墙脚吗?”
他纵声大笑。“不是,罗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是我们处理柏恩赛紧急订单的方式,改变了我的想法。我从这件事的处理过程中,学到了很多,所以我现在宁可继续待在这座工厂里,把我学到的东西进一步发扬光大。”
我诧异不已。我还自以为了解这些人。我原本预期要说服刘梧,简直不太可能,结果他几乎恳求我给他这份差事。我以为唐纳凡这边不会有任何问题,结果他却拒绝了我的提议。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你最好解释一下。”我把咖啡递给他。
唐纳凡在椅子里动来动去,椅子发出抗议的怪声。假如我继续待在这座工厂,我会为他特别订购一张大椅子。最后他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柏恩赛的订单是多么独特吗?”
“是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公司总裁会特别去向供应商的工人道谢。”
“对呀,对呀,这件事也很特别,但是看看整个事件的发展吧。先是强斯打电话给你,为客户提出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要求。他自己都不相信有可能实现,客户也不相信。而从表面看来,的确也不可能。但是我们好好的研究了一番,我们考虑了瓶颈的产能,我们考虑了供应商的限制,然后提出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提议。
“我们既没有说 ‘不好’,也没有像过去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口答应,到时候却迟迟交不了货。我们反而修改了这笔交易的内容,提出了比较可行的建议,结果客户反而更喜欢修正后的提议。”
我说:“对,我们表现得很好,尤其后来还带来一大笔生意。但是,情况很特别。”
“很特别是因为我们通常不会采取主动,但是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它变成一个标准。你难道不明白吗?事实上,我们主导了一次交易,我们这群生产部门的人主导了一次交易。”
我想了一下,他说得没错,现在我开始明白他的用意了。
唐纳凡可能误会了我的沉默所代表的意义,他说:“对你而言,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 你总是把生产和销售看成同一条环链中的两个环节。但是反观我呢,我一直在工厂里埋头苦干,以为我的责任就是救火。我看不起狡猾的业务员,认为他们只会向客户作虚幻的承诺。对我来说,这次事情带给我很大的启示。
“你看,针对每个产品,我们都给业务部一个刻板的生产时间,所以假如没有成品库存的话,他们就用这些数字来承诺客户交货日期。没错,有时会有一些出入,但是通常相差不远。或许我们应该找到另外一种方式,或许生产时间应该根据瓶颈的负担,并且看每份订单的情况而定。或许我们不应该把客户要求的交货数量当成非一次全部供应不可。
“罗哥,我想要继续研究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和史黛西、雷夫正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找你,你应该和我们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很有趣。”
听起来的确如此,但是我目前还没有办法陷在这个问题中,我得继续为新职位作好准备。
“再告诉我一次,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说。
“我们想让生产部门变成争取好交易的主导力量,让客户的需求和工厂的产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好像柏恩赛的情况一样。但是你看,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继续留在这里。 只要我们还没有完全了解该怎么做,只要我们还没有发展出新的作业程序,我们都必须更深入的研究所有的细节。”他说。
“所以,你想做的是找出适当的制程。我明白了,这个工作很有趣。但是唐纳凡,这一点都不像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情发生兴趣的呀?”
“自从你强迫我们重新思考做事方式以后。看到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以后,你觉得我们还需要其他证据吗?我们过去一直依赖直觉,按照业界通行的做法来做事,于是工厂慢慢走下坡。后来,我们投注时间下去,根据基本原则,重新检验做事方式。结果你看看,我们打破了多少金科玉律!工人的生产效率——可以远远抛到窗外去了;批量拼命加大——也可以抛到窗外,不管它了;只因为我们有材料,有人力,就分派工作——也可以置之不理;例子多得不胜枚举。但是你看看结果如何,假如不是亲眼看到,我简直不敢相信!
“对,罗哥,我想留下来,继续完成你已经展开的工作。我希望当下一任厂长,你让我们几乎改变了每一条生产规则,你强迫我们把生产看成满足销售的方式,现在我想要改变生产在争取营业额上所扮演的角色。”唐纳凡说。
“很好。但是唐纳凡,当你推敲这些制程的时候,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把整个事业部的工厂也都看成你的责任?”
“没问题,老板,我会教他们一两个诀窍。”
“为这个喝一杯吧。”我们举起咖啡互祝。
“你建议找谁来接你的位子呢?”我问他,“老实说,我对那些主任没什么好印象。”
“很不幸,我同意你的话。最好的人选是史黛西,但是我想她答应的机会不大。”“我们何不过去问问她呢?干脆把史黛西和雷夫叫过来,讨论一下你的主意。”
“你总算找到他了。”史黛西对唐纳凡说。她和雷夫一起抱着一堆文件,走进房间。
“对,史黛西,而且你们的点子看起来很不错。不过,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还有其他事情想和你讨论。我们刚刚才谈定了,唐纳凡会接我的位子,担任厂长。所以,由你来接他的位置,担任生产部经理如何呢?”我说。
“恭喜你,唐纳凡,这是意料中事。”他们都和唐纳凡握手。
由于史黛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继续说:“先想一想,不必现在回答我。我们都知道你很喜欢目前的工作,而且生产部主管要面对种种人事问题,对你来说是一大负担,但是我们两个人都认为你在这个位子上,会表现得很出色。”
“一定会。”唐纳凡在旁边助阵。
她镇定的看着我说:“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躺在床上祈祷,希望能得到这个位子。”
“成交了。”唐纳凡大声嚷嚷。
“既然你接受了这个职位,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想坐上这个位子?”我问。
“材料部门主管的工作似乎开始变得很沉闷,没有什么货需要催,没有紧急事件需要处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刺激。”唐纳凡促狭的说。
“不,我不喜欢。这是为什么我很满意我们的新方式,根据瓶颈消耗材料的速度来预估派发材料的时间。但是你很清楚我害怕什么,万一出现了新的瓶颈,该怎么办呢?
“我们目前的做法是,每天都检查装配部和瓶颈前面排队的零件,我们称之为 ‘缓冲’ (Buffer)。我们之所以勤于检查,是为了确定所有待处理的零件都在那儿,中间没有出现任何 ‘洞’。我们认为,假如出现了新的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