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它重视这些工具似的本性:坚持、固执、贞节、忠实——来作为一项可靠的工具以应付各种状况。这种价值观念在每个地方都被敬若传统习俗的道德一样,它教导了〃属性〃,并将所有的求新、求变之概念打入冷宫。一个人若毫不犹豫地向大众表白他认知的意志,反对从前的看法、并对那想要固定盘据在他身上的一切示以怀疑,则凡此均注定会使他声誉扫地。当麻木的观念当道时,那些对〃固定的声望〃无法苟同的思想家便难免遭受奚落的命运——因为我们目前仍旧是生活在这一类的禁制之下!而当一个人感到他是处在一个与千万人为敌的环境中时,对他而言,生存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啊!
然而,那些千万人的良知或许正受着愧疚与不安的折磨:而在许多伟大的知识分子之生命历程中,必定会有更多的自轻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二九七、反驳的能力
今日大家都知道,能有容纳各种不同意见的雅量是文化所表现的一个好现象。有些人甚至还知道,高等一点的人不但不排斥敌对的一切,更时常去挑拨它,以测试自己是否也有被蒙蔽的偏心。但是对相反意见反驳的能力,和对传统、习俗、神圣的敌意所表现的坦然——它们更胜于上述二者(指对敌对意见的容纳与挑拨——译注)的能力——才是我们文化中真正伟大、新颖与可惊的成就,是所有解放的知识之步伐中的一大步……这个有谁知道?
二九八、一声叹息
我在路上蓦然涌现一个念头,于是很快地用简单而贫乏的字句将它捕捉起来,以免被溜掉,但是它在字句里面振翅挣扎了一番之后便死了。我详视之下,心里有几分明白:我若把鸟抓在手中不放,则怎么会有快乐可言呢?
二九九、我们应该向艺术家学习的
有什么方法能使没有吸引力的一切(我想它们本身并不如此)变得漂亮呢?也许医师有些地方值得我们学习,譬如,他们会将痛苦的东西设法加以稀释,或者把酒和糖放进试杯中等等。不过我们更应该向艺术家学习,他们一直不断地在苦思积虑研究这方面的可行之道。
拉开和一切之间的距离,直到我们无法再同时目睹一切,直到我们进入到它们的里面以便看个究竟——或者从旁察看,有如用烛火观照一般——或者透过有色镜片、或落日余晖下审视——或者予它们一层完全透明的表皮;凡此都是我们要从艺术家那里学习的,并且要比他们更聪明,因为艺术家的这种优越能力常常会使他们自己在艺术终止而生命开始之处陷于停顿。而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使自己在生命中表现得像个诗人,尤其在许多琐碎细微的地方。
三○○、科学的前导
你是否相信,如果没有巫师、炼金术士、占星家和魔法师等人的前驱与先人——这些人的预言和警誓已先使得大家极力图谋制止这股力量(指科学)的兴起——则科学便会更有所进展?也许有些东西可以在知识的领域中完成,故而人们所允诺的比所能作到的要多许多?大概整个宗教在过去某个遥远年代的出现,也是一种发展的前奏,就象科学的前奏在此所展示的一样,虽然并不完全如此。也许宗都有过某种方法,使个人能够享受一次在上帝的感应中得到完全的自足与自赎。
事实上,我们会问,在没有接受宗教训练和历史前导的情况下,人类是否已从自身的欲望之种种迹象中学到一切,并从自身之中得到充实?那普罗米修斯在欣然地偷盗火种给人类之后,是否又反悔了?——因为后来他发现,由于自己创造了光明,故而不仅人类,甚且连上帝也必须不停地工作。一切是否只是造物者所创的作品罢了?正如同所有思想家的幻觉、偷窃、高加索山、秃鹰、以及整个普罗米修斯的悲剧?
三○一、沉思者的幻觉
高等的人和低等的人不一样,前者比后者看得多、听得广,而且均能细心体会——这也正是人和动物、高等动物和低等动物之间的区别所在。
对于在人格上日臻成熟的人而言,这个世界是愈来愈完满了。永远会有更多有趣的钓钩投向他,他的〃兴奋剂〃在一直不断地增加,还有快乐和痛苦也是一样——高等的人变得总是更加快乐,同时也更加不快乐。一种幻觉一直伴随着他,他始终以为自己是生命之伟大哑剧与音乐会的观众或听众;他称他的本性是富于沉思的天性,因此省察到自己还是个真正的创造者、且是生命的诗人——无疑的,他和戏剧中的演员有很大的差别,不过和在戏台前的纯粹旁观者或观众更加不一样。深入的沉思与反省对犹如诗人的他来说是一项比较独特的工作,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他有极强的创造力,那是演员或一般实行家所缺少的。
是我们,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想要制造一些以前并不存在的东西:整个不断地增涨中的属于价值、色彩、评估、观察、肯定与否定的世界。我们立足其中的这个大组合,不断地在学习、实践,并接受新的诠释和意义。凡是经这个世界评价过的一切,未必有经过其自己本性的评价——本性永远是无价的——然而我们确曾赋予了它们价值。也就是说,我们只是创造了一个一切以人类为主的世界!
我们所缺乏的正是这种知识,而当我们刚掌握到它时,转眼又立刻给忘掉了;我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们这些沉思的人类,同时也低估了自己本身——我们既没有如自己所想象的骄傲,也没有如自己所想象的快乐。
三○二、最喜悦者的危险
要追求深刻的感觉和美好的尝试,要习于挑选最富于智性的一切,犹如点最适合我们胃口的菜肴一般。祝福有一个坚强、勇敢而无畏的心灵,以稳静的眼神和坚定的脚步,去走完人生的旅程;随时准备迎接任何恶劣的打击,就象迎接一场盛宴。对那尚未被人发现的世界和海洋充满憧憬与希望,要欣赏一切令人鼓舞欢喜的音乐,就象是勇者、士兵或航海家暂作小憩,舒畅一下筋骨,而当最大的喜悦来临时,所有的悲伤和阴郁便都一扫而空;谁不想拥有这份喜悦!那是荷马的喜悦呵!是他为希腊人与自己创造了上帝诸神!然而无可讳言的,若是一个人的心中充满了这种荷马的喜悦,则他必将陷于世上最痛苦的深渊中!唯有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们才能在千古如斯的存在之浪冲袭的海岸上捡拾最珍贵的珠贝!而当一旦我们拥有了它,便会变得很容易感到种种的痛苦、最后且对痛苦十分过敏,只要有一点不快与嫌憎,便会使荷马唾弃人生。他实在无法解答一些年轻渔夫向他提出的一个笨拙的小谜题!那则小谜题便是最喜悦的人所会遭遇到的危险?!
三○三、两个快乐的人
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却懂得随遇而安,连最敏锐的观察者也十分惊讶,因为尽管他一直在玩着最危险的游戏,然而却似乎从来不曾犯过错。他使我们想起一些擅于即兴演奏的音乐大师,听过他们表演的人都十分津津称道他们那双永不犯错的手,尽管那些人和一般凡夫俗子一样时常会犯错。然而他们都是技巧娴熟,而且能独出心裁,总是随时准备着将偶然想到的音调放进乐章结构中,并赋予新的意义和精神。
再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他作任何事都不会成功,而一再的失败屡次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和崩溃的边缘——如果他已脱离困境,便不会老是〃鼻青眼黑〃的。你想他会快乐吗?他早就决意将得失之心置之度外,〃如果这件事不成功,〃他对自己说,〃也许那件事就会成功,而整个说来,我对失败的感激之情还胜于成功。我不是给自己造了一个铁头还加上牛角吗?那个制定价值之标准和生命之太阳的一切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比较了解生命,因为我是抱着随时会失去它的心情在挣扎,就凭这个,我便活得比你们充实!〃
三○四、在行动中扬弃
那老是一再强调〃不要作这个!断绝一切的念头!要克服你自己!〃的道德体系非常令我讨厌。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凡是〃能鼓舞我,使我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去作某件事,除了只想一个人独力将它完成,其余什么都不想〃的道德体系我便甚为喜欢。
不属于这个生命的一切会陆续疏离远退,他毫无怨尤,看着今天这个离他而去,明天那个不告而别,就象每当一阵轻风吹来,拂动树梢,树上的枯叶便纷纷飘坠;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们的离去,因为他的目光紧盯着理想与目标,既不旁鹜,亦不后顾,浑然凝神专注。〃行动决定兴废去留,在行动中,我们才有所扬弃。〃——这真令我兴奋,我的信念乃因而飞驰神往。不过,我并不是刻意要张大眼睛去追求困乏,而是我实在不喜欢任何在本质上属于否定和自绝自弃的一切。
三○五、自制
那些讲道德的先生们都是先教人要将自己置于自身的掌握中,因此而使其得到一种古怪的疾病——对所有自然的本性和欲望的一种敏感。凡是会驱使他、怂恿他、引诱他或逼迫他的一切,不管是内在的或外在的,对这近乎自制的病态敏感来说似乎是危险的。他不再放任自己去相信任何直觉意识或者自由的飞翔,而改采一种戒备的姿态挺立,与自己相抗;他怀着不信任的锐利眼光将自身之堡垒的守望者之职务指派给自己。
是的,那时他将十分伟大,但是却无法见容于别人,甚至连他本身也难以忍受自己,他所得到的造成使他失去的更多!因为,假如我们想要学习一些自身原本就没有的东西的话,那么有时候就要能摆脱自己。
三○六、伊壁鸠鲁学派与斯多葛学派
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家会先择取适于他那非常敏感与智性之结构的一切事物、人物与立场,然后将其余的全部丢弃(在他的最大经验范围之内);因为若不如此的话,那会对他造成一个很大的负担。
相反的,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则习惯于将小石子、小虫、玻璃碎片和毒蝎等东西囫囵吞吃下去,而丝毫不会有任何恶心的感觉——他的胃对所有吸进来的东西完全漠不关心。他使我们想起阿苏亚(Assaua)的阿拉伯宗派(由于这个宗派而使法国人得以横行阿尔及尔①),就和那些麻木的人一样,他也很乐于将他的麻木以及伊壁鸠鲁学派哲学家所丢弃的东西,拿来展示给大家看——他自有其自己的〃花园〃。斯多葛学派的学说也许对随遇而安的人十分适合,而预料命运之神会允许他捻成〃一条长线〃的人,会在盛行伊壁鸠鲁学派之学说的社会里将自己安顿得十分妥当,所有从事智性工作的人一向都是如此!因为若是他们的〃麻木〃被没收的话,对他们来说,则无异是一项极大的损失。
①阿尔及尔,阿尔及利亚的首都,地中海沿岸的港都,阿尔及利亚在二次大战前曾为法国人占据一段时间,故法风颇浓。
三○七、拥护批判
一些你以前最钟爱而奉如真理的东西,现在却视为错误,你将它们一脚踢开而以为获得了胜利;但是当你静下来而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常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时,也许你依然需要那些错误,仿佛它们代表了〃真理〃,就象人体的皮肤一样,它隐藏且遮盖着许多你看不见的东西。
是你的新生命而非理智,为你除去了那些想法,你不再需要它们,现在它们破坏了自己的调和,〃无理性〃象一条虫似的从它们之中爬到灯火亮处。
当我们在使用批判时,它并不是独断或非个人的——至少它证明我们具有一股蓬勃的劲力,藉此劲力以揭开那层皮肤。
我们要否定,我们必须有所否定。因为,在我们身上还有些东西想要肯定它自己,而那些东西或许我们尚未见过。也不清楚。
故而,我百分之百拥护批判。
三○八、每日的经历
你每日的经历是由一些什么构成的?看看包括在经历中的你那些生活习惯:它们是不是无数懦弱与怠惰等生活小节所造成的结果;或者是你的英雄与特殊理性的产物?虽然这两种情况差别很大,但是人们会给予你同样的赞美,而你在两种情况下也可能对他们同样有用。
不过,赞美、实利或体面等,或许能满足那些只求心安理得的人,但是却不能满足你这〃缰绳的试验者〃,有〃良知自觉〃的人。
三○九、走出第七个寂寥之处
有一天,流浪者关上身后的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哭了。他说:〃噢,这个嗜欲和冲动都趋向真实、确定而不可见!我是多么的厌恶它!为什么这个消沉而善感的'工头'要跟着我呢?我想休息一下,可是它不答应,并没有许多事务令我在此逗留不去!只要任何地方有我的阿米达花园,那么就会有新的离别和悲伤!我必须迈步向前行进,直到筋疲力竭,因为感到必须这么作,故而我常对那些无法挽留我的最美丽的一切投以无情的回头一瞥——因为它们无法挽留我!〃
三一○、意志和浪潮
这浪潮是多么热切地来到这里,仿佛它是一个涉及某些东西而渴望得到解答的问题!它是如何地怀着可怕的恨意而深入到岩岸峭壁的每个角落里!它似乎想要完全占有某个人,又好象那里藏着某些极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它又慢慢地撤回了一些什么,依旧是带着兴奋的雪花白——它失望了吗?还是它找到了所追寻的东西?或者它只是故意作出失望的姿态?然而,另一个浪潮已接着过来了,比第一个还要急、还要野,而且它的心灵之中也似乎充满了秘密和寻宝的憧憬。就是如此,使浪潮生生不息,而我们也随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呵,我不再多说了。
什么!你不相信我?你对我发怒,你这美丽的怪物?你害怕我会揭开你的秘密?好罢!你尽管对我发脾气好了,尽可能高高举起你那碧绿而危险的驱体在我和太阳之间造成一堵墙好了——就是现在!说真的,眼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挽救这个世界的碧绿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