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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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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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有十一点半钟那样子,从楼下上来了三个人,三个人在楼口出现,到后是就坐到与舞女的列很相近的一个地方了。这样一来什么也分明了,她见到那两个同伴之一同初来的客人之一点头,另一白脸长身的清瘦脸庞的男子也向女人稍稍打了一个招呼。她知道刚才同伴谈话所指的××是谁了。
  她痴痴的望到这年青人,把一切美观处皆发现殆尽;她想若是机会许可,在乐声起处他若会走到她身边来,那今夜是幸福的一夜了。
  她不知如何,平常见过许多美男子,全不曾动心,今夜却没有见这人面以前,听到那同伴说着,羡慕着,自己就仿佛爱上这不相识的男子了。当她已经明白这新来三人之中一就是女人所说的男子时心中便起了一种骚扰,不能安静。她也不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提出制止这不相宜的野心的方法。她只想,音乐一开始,这恋爱便将起一种变化,她将…
  “除了心跳,接受这扶持,没有更完全的所想到必须作去的事了。”这样想着,过了一会儿,音乐当真开始了。她极力的镇静自己,看这三个人如何选择他们的对手。然而三人中只其余两人,把先前说话那两个女人接着作却尔斯登舞,其他一男子却仍然坐到原处喝红茶。
  她的一个同伴被一剃头师傅样子的人带去了,她也坐到原处不动。她坐到那里不知顾忌的望男子这一方,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低下头想什么事那么不再把头抬起,她感到心上一种安慰。因为一面是那么腼腆,一面就象非大胆无畏不行了,这平常时节为同伴称道的君子这时的心更顽固不移了。
  音乐奏完了一曲,灯光恢复了一切,人各就了座,那另外两个男子一归座似乎是在问那男子为什么不上场,男子不做声,望着座的另一端舞女的行列,游目所遇她以为男子特别注意到她。她把头也低下了,因为她见着男子的美貌,有点软弱,自惭平庸了。男子似乎在说明他如何不舞的理由,但她耳边只嗡嗡作响,却听不真那男子说的话是不是与自己有关。不过在那附身的两个女伴,却说着使她非听不可的话。
  其一说:“××今天真好看,你看那样子。”
  另一个说:“凌同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今夜是他把××拉来的,所以不舞。”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么?”
  “慢慢的来罢。你以为他不是男子么?凡是男子都会在一 些小小节目上到女人面前醉心,这话是××说的,他自己说的话是自己体念得来,你看我使他同我跳舞。”
  “你今天为什么不穿那黄衣。他是爱黄色的。”
  “男子在衣服颜色上只能发生小小兴味,还要有另外的… ”那曾经说同过男子舞过一次的女子就笑了,摇着同伴的肩,说,“看你有些什么另外的办法使他动心。”
  “我不敢包,我总不至完全失败。”
  “是不是下一次要凌为你说,他必定不好推辞?”
  那年长一点的,就更忍不住笑了,她说,“这样行吗?这是顶蠢的事了。要来,自然还要有另外的机会。”
  “说这机会当在… ”
  “机会说得定么?”
  两人就不再说了,互相捏着手,眼睛却全望到男子座位这一边。
  男子们象正在说一件故事,由凌姓述说,笑的事三人全有分。事情很坏的是在笑中她也发现了他使她倾心的一点,她一面记起了女伴所说的话,感到一点无聊,因为自己是象在完全无助无望的情形中燃着情热的火,只要那说过大话的女人,一同那男子搂在一处,这事就全无希望了。
  时间还早,除了这三个男子以外还没有二十个人在场,所以当灯光复熄音乐开始时,她仍然没有为谁拉去,而那白脸男子,也仍然孤孑的坐在那里,把肘撑在桌上,端然不动,又略显忧郁的情调把视线与舞众离开,把头抬起望天花板上所饰成串的纸飘带。
  她默默的想到这男子,她仿佛很知道这男子寂寞,而又感于无法使男子注意自己的困难。然而在男子一方,却因为女人两次的局坐一隅,不曾上场,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了,他在一些方便中也望过了女人多次。
  她见到那说过大话的舞女,故意把身宕到近男子坐处前面来,用极固执的章法把眼睛从靠身男子的肩上溜过来对白脸男子送情,男子却略无知觉的注意到另一处。那女人的失败,使坐着无所作为的她心上多一重纠纷,因为她是不是终于也这样失败的未知,却与敌人已经失败的满意混合在一块了。
  重复到了休息。她望到男子的面,另外两人坐下以后,似乎在指点场中所有的舞女,一一数着,却在每一舞女的身上加以对那男子“合不合式”的质问。那男子不点头也不摇头,静静的随了朋友的手指看过在场舞女一遍。到后仍然无目的的微笑着。
  男子微笑着,她却把头低下了,她的心这时已柔软如融化的蜡。
  ……
  第三次,出于她意料之外,那男子,忽然走到她身边来了,很幽雅的绅士样子站在她面前,她惶恐的稍稍迟疑了一 会,就把手递给了男子。
  仍然很沉静的,默默无声的在场中趁着音乐,末了互相一笑微微的鞠躬,他塞在她手中的是舞券五张。分手了,各坐到原来所有的位置,他们又互相的望了一会。
  这样,第四次开始了,女人不动,男子也不动。
  第五次他们又跳了一次,仍然是舞券五张。
  第六次……
  他们各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共舞了三次。
  那男子与同伴走了,走了以后听到那两个女伴说男子是住到×  九号,关于男子,她所知道,只此而已。但仅仅这样,在她就已够增加这心上骚扰了。
  为了那似乎很新颖体裁的沉默行为,她经过这男子三次照扶,俨然心被这男子攫走了。
  直到散场她没留心过另一男子,虽然此后还来了一个对她极倾心的中年商人,用着每一 次两券的方法同她跳过四五次。她在场上想的是什么时候就到×  去找那男子,回到住处,她仍然是这样想。
  说是呆子才这样办,就是她想到这时去×  ,借了故说是有紧要事会× 。她只要见到这人,就不说话,一切事不必解释也明白了。这时节,× 应当睡觉了,应当因为记起夜里的事不能安睡,还应当象她一样,一颗心,失去了平衡,对了灯作着很多可笑的估计,她又这样的想,且若在这些事感生大的兴味。
  她所得于男子的印象如一团月光,虽毫无声息,光辉所照竟无往不透澈如水。
  因为久久不想睡觉,她始觉得今晚上天气特别闷热。
  ……
  象是忽然听到落雨了。象是平时落雨情形,汽车从大街上溜去时,唦的拉着一种极其萧条的长声,而窗间很近地方,铁水管中就有了积水哗哗流着的声音了。她担心到× 那人在街上找不到车将在雨中走回家去。
  她仿佛听到有人从下面上着楼梯,橐橐的皮鞋声很象陌生,就心想,莫非是  ?是,则无疑是从别一处探知了她这住处,特意来看她了。来人果然就在门外了,她忘记是门已向内锁好,就说请。门一开,一个穿了黑色雨衣把领子高耸戴着墨色眼镜的汉子已到了她面前。
  她从那雨衣裹着的身体上,看得出这人不是恶人,就说,“什么?”
  她意思是问来客,想知他是什么人因什么事来到这里。但男子不做声,慢慢的把帽子从头上除下,其次除了手套,又其次才除去雨衣。她看得出他是谁了,欢喜到说话不出,忙匆匆的握着了男子的双手,把他拖到一个大椅上去坐下,自己就站在他面前憨笑。
  过了一会,男子又把眼镜也除去了,眼镜一去男子的美目流盼,她几几乎不能自持了,她这时恰想到在舞场上那另一女伴的失败,不敢将态度放荡,就很矜持的拿着烟献给男子。
  男子把烟拈到手上却不吸,她为他擦了洋火也仍然不吸。
  “吸一支不行么?”女人她这样说着,乃作媚笑。见男子把烟已经放下,望到那雨衣滴水到地板上,她就又说道:“× 先生,今天这样大雨,想不到还来到这地方。”
  她以为男子不会说话,谁知男子却开了口,说:“外面雨好大。”
  谈到雨,上海的黄梅雨,北平的一年无雨,与广州的日必一雨,皆说到了。
  从雨说到跳舞场,从跳舞场说到舞女,从舞女说到恋爱,从恋爱说到了男子本身。说了半天她才知道他的无聊,但她从他精神上看,看出无聊只是往日到跳舞场的事,这时可完全两样了。
  这男子具有一切有教育男子的长处,在恭维女人一事上也并不显着比他人愚笨。凡是他足所旅行到的地方,口都能找出极有诗意的比譬,减去了她的惊讶恐惧。她就清清楚楚的看着他怎样的在一个男子的职分上施展着男子的天才,心微微跳着,脸发着烧,尽他在行为方面做了一些体裁极新颖的事情。她一面迷糊如醉,一面还隐隐约约听到屋檐流水的声音,她还想着,这雨,将成为可纪念的一种东西了,另一 时想来这雨声还会心跳。
  这梦随了夜而消失,一去无踪。她醒来房中灯作黄光,忘了关上窗户的窗口,有比灯光为强的晨光进来了。她还不甚分明,把床头电灯开关拿到手中,熄了灯,仍然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有一个人骑自行车按着铃从马路上跑过,她记起落雨以及与落雨在一处的事情了,赶忙到窗边去望,望到街上的灯还不曾熄,几辆黄包车很寂寞的停在路旁,地面干干的全不象夜来落过雨的样子。
  她明白了。舞女的生涯白天是睡,如今是睡的时候,她就仍然倒到床上去,把脸朝里面,还用手捣了脸。
  到夜里,她将仍然穿了绣花的丝绸衣裳,修眉饰目走到××舞场陪人跳舞。
  作于一九二八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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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视界(white…collar)编辑整理」
  一日的故事沈从文
  因为赚钱方便,被人无端称为作家的晋生君,近来得到一个远处书店的来信,客客气气的谈到稿件的事情,意思是假若晋生君愿意,就可以作一次生意,一面是钱,一面是货,只等待答应,纵是文章不来,钱也就会寄来的。正感着生活不能支持的晋生君,读到这信,觉得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大胆的出版者,虽然同时知道这生意也不是好做的生意,但他把回信写好发邮了。他告给那新书店主人,请他把钱寄来,他并告给那老板,在什么时间就可以把这稿件挂号寄给他们。文章虽还没有做,他仍然如同别的书店预约一样,在这一方面他也不思量的答应下来了。
  回信的日子去交稿日子是十四天,他以为无论如何,这稿费可以在十天左右来到,因此就在这一笔小款上做着无涯好梦。这人又极其诚实,只想应当有一种灵感到时帮忙,可写成一篇顶精彩的故事,故事中凡是时下的中学生同大学生,看来都极其欢喜,男女读者在这故事上得到智慧的补养以后还可以得到趣味的调养,书一出版即风行一时。他明知近来的文字越写越坏,他想风行一时,不过是为书店方面赚一笔钱罢了。但是想,仿佛这美丽的传奇,陈列在目下待人刻画的极多,要提起笔来写,却完了。不止是精彩不能,就是平凡,说费话到数千句,也是办不到。空空的油坊没有可榨的东西,打一千捶也无用处。
  为了这事情的完成,他成天坐在桌子边,想起一切印象中的故事,可是一切想来都平凡极了,既不革命流血,也不三角恋爱,可以记下的,只是一颗极无用处极无志气的心,这心因为别人来信说是奉赠版税五十元,便摇摇荡荡,显著可怜的骚扰。一个欠债太多的人,关于这样痛快爽朗的交易,自然是无法不在这些小处感着作人的意味,成为仿佛呆子的行径了。
  在桌边坐了四天,总觉没有可写的东西。桌上所有是永无方法扫除的灰尘,以及饭的余粒,他一面生着自己的气,一 面仍感到束手。他只在日记上做下一些很可笑的记录,说到那心,是在怎样情形中过了这四天。若果这人是具有胆量的人,那他就可以把这东西交卷,因为聪明的出版人,是明知道所谓天才作家其人者,努力写,也就仍然是这样东西。
  他们选择是把人名作为单位计算的。并且花了三毛五毛的读者,花一点点钱,没有在书上必须得一点什么东西的事,晋生君也很看得分明了。只要上面写得是字,说是××作的,在上海方面,就有人竞争出钱印,出钱买,这事情,不是就说明读书人与著书人,近来全是天真烂漫的做着所谓文化事业么?
  他承认没有这勇气,一面全无作为把日子过着,到今天是第五天了。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初初从别处来的人看去很可笑的地方,窄狭肮脏与身体健康极不相宜,然而因为是“作家”所以不单是“妆,而且很象是应当”长久妆下来了。上海房租是那么贵,小小的房子还得每月给二房东租金十三元,另外加倒马桶费一元,打扫灰尘费一元,洗衣费一元。这种种规矩,自然是二房东特为这客人而定下了。说是打扫灰尘呢,事情好象是也成天作的,到早上,那娘姨就来了,绷着一个瘦瘦的脸,手执鸡毛帚一个,象旋风那么从桌椅,书架床头上过去,旋风过处,所有灰尘于是扬起了,不见了,她的责任已尽,訇的把门带上走下楼了。房中除了门,就只一小小的特辟的窗,门前为上下楼的人来往要道,非关不行,唯一 的窗是那样小,正仿佛从海轮上或什么牢狱所见到的一样,纵成天大开,放日光进来,也只是那么光线一饼。希望经那江北娘姨威猛的扫除下而扬起的灰尘,从窗口窜去,自然是办不到的事了。灰尘既无法出去,又不曾为娘姨带去,所以每一早,娘姨的工作只是把灰尘惊起的工作。她只是使所有灰尘扬起,飞到空中,再很平均的分布到全屋里。因为这样,所以虽然时常由自己拿到三楼晒台上抖晒的被单,仍然上面全是灰,在床上翻身过频时,人就咳嗽不止。
  那小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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