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多人为我们的列车担当警卫呢。”眼前的情景让李安民又惊又喜。
“你以为呢!我们这趟列车是一级警卫,相当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规格。”魏可凡忍不住接话。
“我们还真成大人物了。”听魏可凡这么一说,李安民顿时心花怒放,自我陶醉起来。
“瞧美得你,这说明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魏可凡和大家一同放声大笑,喜悦的气氛装满了整节车厢。
火车载着队伍向神秘之地飞驰,距离他们出发的城市越来越远,也距离他们的爱人越来越远。
苗岩峰突如其来的绝情和不告而别,让韩玉娟充满了困惑和伤心,又不无担忧。然而这份心事只能牢牢地被压在一堆问号下面,让她竭力维持着平静,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矛盾的旋涡中翻滚。夜已经深了,她却毫无睡意,只能强迫自己躺到床上等待睡意的召唤。
徐秋萍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无奈。
“你不住新房,跑回来干什么?”
“还说呢,可凡结婚两天就走了,也不说上哪儿去,神神秘秘的,我一个人待着闷死了,想你就来了。”徐秋萍依然不改做姑娘时的本色,大大咧咧地歪在韩玉娟的床上抱怨着。
“那就快收拾吧,你还睡你的床。”
“唉,你说他们这是上哪儿去了?”徐秋萍懒懒地铺着床,心不在焉地猜想着。
“管他呢,走得越远越好。”
“还生气呢?我看他们这次出去不那么简单。”
徐秋萍的想法让韩玉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之间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这让她感觉到了苗岩峰此次举止的不同寻常。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吧!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预感,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想可凡了吧?”
“你不想苗岩峰?”徐秋萍才不会吃亏,马上反攻,两人又扭成一团。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人烟罕至,飞鸟踪绝。无遮无拦的日头下,远远的有一队由坦克和汽车组成的车队按照摩托化编制行军,向着四五百公里开外的罗布泊前进。他们正是奉命进行装甲核效应试验的苗岩峰一队人马。
“岩峰,前方2000米发现建筑物。”魏可凡的声音通过报话机传出。远方,一片被铁丝网围着的房子出现在坦克的望远镜中。
“各车注意,目标正前方,全速前进!”苗岩峰迅速下达指令。
接近了那片房于,苗岩峰跳出坦克向哨兵通报身份。哨兵立即打电话向上汇报,不一会儿,几名于部从房子里迎了出来。
大家在坦克前列队站立,苗岩峰上前敬礼道:“报告,装甲兵试车队前来报到。”
“欢迎你们,我们已经接到车站的电话,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到底是机械化呀。你就是苗岩峰同志吧?我是指挥部后勤部的周副部长。”一位结实黝黑的同志上前与苗岩峰握手,“大家一路辛苦,休息一下。来吧,大家喝点水,从你们的嘴唇可以看出来,你们一路上断水了吧?”说话间,两个战士抬来一桶水,放在了大家的面前。
“来吧,大家来喝点,在罗布泊请你喝水,可是最优厚的待遇了。”魏可凡边招呼大家边解释。
“这可是一点不假,在罗布泊清水贵如油,住两天你们就知道了。”大家笑着大口地喝水。
“请问我们坦克试车队的营地在哪儿?”苗岩峰喝了一大口水,缓过劲,急不可耐地问。
“营地!”周副部长和身后的几位干部相视而笑,“你们看那块地方够不够你们坦克跑的?你们的营地就在那边。”
大家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茫茫荒漠还是荒漠。
“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同志们,原来这里也是一片荒漠,这些房子都是试验部队的同志自己动手盖起来的,这些同志中有不少是我们国家著名的科学家,他们和大家一起风餐露宿,一起和泥巴盖干打垒的房子……这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特有的本色,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光荣传统!”周部长说。
‘同志们,刚才指挥部的同志给我们做了一次很好的动员,我们要发扬我军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在戈壁滩上扎下根来,坚决完成好试验任务!“面对这出人意料的情况,魏可凡镇定自若,充满激情地鼓舞战士们扬起斗志。
与此同时,他也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将会沉重得超乎他的想像和预期,正如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今后的路将深浅难测。
时间刻不容缓,试车队迅速投入到了抵达罗布泊的第一项工作当中——脱土坯盖房。
“你们看咱们脱的土坯子,像不像长城砖?”李安民的乐观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累得气喘如牛依然忘不了贫嘴。
“咱又没去过长城,咋知道。”有人应道。
“我可是见得多了,我家不远就有一段长城,小时候我们常爬上去玩,我可以一口气爬上烽火台。”
“你就吹牛吧,反正谁也没看见你小时候啥样,就你现在这模样,小时候也壮不了,还爬长城呢。”
“那你就错了,人壮不壮可不在外表,猪倒是胖,那是一身囊肉。”
赵文化铲着泥,也开口逗趣:“猴子倒是瘦,只长心眼儿,不长肉。”
“老赵,你这是咋说的……”李安民抬头,刚要反驳,突然发现了什么。
“咋了!”赵文化莫名地看着他,浑然不觉间一股鼻血正缓缓流出。李安民急忙掏出纸为他擦拭于净。
“我当是啥事儿呢?不就是流一点鼻血嘛。”赵文化满不在乎地说。
“老赵,快喝了,这地方太干燥。”魏可凡递过一碗水给赵文化,又招呼大家休息。
苗岩峰和魏可凡坐在一起,看着疲惫的众人,心疼地商量如何给大家找点水来。
“可凡,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搞点水,给大家洗个澡?”
“这儿连喝水都困难,后勤部分给咱们的水是用水车专门拉来的。还要洗澡?你不觉得太奢侈了吗?”
“大家干了十几天,房子就要盖起来了,这身上的泥也有一公分厚了。”
“这样吧,我开车到四周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水。”
“咱俩轮流,一人去一天。”
“就依着你。”
可是要想在戈壁滩上找水谈何容易!魏可凡带车出去转了一天,无功而返。
“连个水影也没看见,这地方真绝了,放眼看去,一只鸟都看不见。”魏可凡接过苗岩峰递来的水壶猛地灌了一大口,呲牙咧嘴地感慨。
“要不怎么叫生命禁区呢!”苗岩峰慨叹着。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映照漫天彩霞,浩瀚无垠的苍茫大地仿佛梦境中的天尽头,雄壮、悲凉,美得让人屏息,也让人敬畏。这是生命和力量受到最大考验的地方,更是懦弱者不来的残酷之所。然而,奇迹恰恰选择在这里诞生。
第二天,苗岩峰带领着李安民驾驶吉普车踏上了寻水之途。李安民开着车在漫无边际的戈壁上颠簸前行,苗岩峰手持望远镜专注地四处打量。
“快,左转!”苗岩峰忽然喊道。
“发现什么了,队长?”
“一只鸟!一只鸟落在了地上!”有鸟就意味着可能有水,生命总是出现在提供生存条件的地方,苗岩峰敏锐地判断出这一点。
吉普车朝着鸟儿停落的方向全速飞驰,苗岩峰的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个小坑。无名的鸟儿已经飞走,厚厚的一块冰折射着太阳七彩的光芒卧在坑中。苗岩峰和李安民欣喜若狂奋力地将冰砸碎,装进袋中。
营地外,魏可凡焦急地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远处吉普车朝着营门疾驶而来。
“可凡,快叫两个人把大水缸搬来!”苗岩峰跳下车,没等魏可凡发话,急忙喊道。“找到水了!”
李安民嘿嘿地傻乐,双手使劲比画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们拉来了一个大冰块!”
营地上热闹得好像过节,战士们兴奋地挤在屋外往窗子里探头探脑,屋内,满满一大缸水冒着热气。
“让一让,让一让!怎么着,连水都没见过吗?一会儿让你们都进去洗个够!”李安民假模假样地吆喝着,脸上却乐开了花。看到苗岩峰和魏可凡走了过来,他啪地一个敬礼:“报告队长,洗澡水已经烧好,水温42度5 !”
“你量过了?”魏可凡故意问。
“我用手量的!”李安民的话引来一片开心的笑声。
魏可凡笑着宣布:“现在可以洗澡了!”
“可是”
“可是什么?”
“这口缸只能洗一个人,这序列怎么排?”
“大家说该怎么个排法?”
李安民嘴快,赶紧说:“按照惯例,当然是队长先洗。”
“这是哪来的惯例?是你们家生产队的?”苗岩峰的话又引出一片笑声,随后他转向魏可凡,“可凡,我看你就先洗吧,这也是战士们的一片心意。”
“我看是咱们队长找到的水,就让他先洗。”魏可凡征求大家的意见。
“队长先洗!”大家也纷纷吆喝着。
“不行,不行,我身上泥太厚,等我洗完了,就只能和泥用了。协理员不先洗,就让小周先洗,他是咱们队年龄最小的。小周,快洗吧,洗完了睡个好觉,不想家。”
“不,不,那哪行?”小周连连摆手。大家互相谦让着,谁也不肯占先。
“大家别吵了,看我差点忘了,第一个洗的应该是老赵,咱们该尊老敬贤,大家说对不对?”苗岩峰建议说。
“对!”大家异口同声。一会儿工夫,李安民和几个战士七手八脚地就把正要就寝的老赵拉到了屋前。
“什么事儿,非得这么拉拉扯扯的?”赵文化一边慌慌张张地扣着衣扣,一边嘟嘟嚷嚷地问。
“大家使把劲儿,把老赵抬进去。”在大家的笑声中,李安民一嗓子吆喝,几个战士就把莫名其妙的赵文化抬进了屋,三下五除二给他脱掉了衣服,放进了大缸,然后欢笑着跑了出去,把门牢牢地关上。
笼罩在热腾腾的水气中,浸泡在干净清亮的水中,体味着戈壁滩这奢侈的温度,赵文化老泪纵横。
“同志们,指挥部通知我们,原子弹爆炸试验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我们试验车队将在原子弹爆炸后,也就是它的第一冲击波和第二冲击波结束之后,通过爆炸现场。参加试验的一共4 辆坦克,全部使用国产59式坦克,这是我们已经配备到装备部队的坦克,因此这次试验带有很强的实战意义。下面请魏协理员宣布参加试验人员的名单。”苗岩峰神情严肃地说。
魏可凡正式宣布:“我0 ]这次通过核爆区一共4 辆坦克,每辆坦克上面两个同志,一共8 位同志。经临时党支部研究,确定了人选,我念到谁请站出来。苗岩峰,李安民,赵文化,魏可凡……赵文化同志担任这次行动的照相任务,他跟最后一辆车。”
出列的8 个人站成了一排。野风吹过,他们草绿色的军装仿佛荒漠中盎然蓬勃的一线生命。
1964年10月16日,引爆原子弹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爆炸已经开始倒计时,戈壁滩野外山坡后面停放着4 辆用特制材料密封的坦克,试车队参加通过爆炸现场任务的8 人身着防护衣依次卧倒在坡后,严整待命。突然赵文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老赵,感冒了?”苗岩峰充满了担忧地问。这种时刻,身体上的不适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想像的后果。
“一点小感冒,没问题。”
“你看是不是换别人去?”
“准备了好几个月,临到上阵再退下来,那不冤死了。”
“那你自己要当心!”苗岩峰不好再坚持,况且时间也不允许了,他只能把忧虑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10,9 ,8 ,7 ,6 ,5 ,4 ,3 ,2 ,1 ——一声震天轰响,核弹爆炸了。顿时空中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
苗岩峰他们感到了身下的大地在颤动,泥土石块倾泻而下,人和坦克无一例外地被淹没在一层尘沙浮士中。
“妈的,这东西还真厉害!”这种危险时刻,李安民还口中喷喷有言。
“脸朝地面!不许说话!”苗岩峰低声怒喝。
蘑菇云继续缓慢地向空中升腾扩散。匍匐在地上的苗岩峰看看手表,耳机里传来命令:“坦克分队立即出发!”
“大家注意,马上登车!”
待命人员迅速登上坦克,向核爆区出发。
第一辆车上的苗岩峰在坦克后视镜里突然发现,赵文化还站在最后一辆坦克的外面拍照,他急忙通过报话机命令老赵立刻进入车内。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时刻,赵文化抓紧时间又拍了一些照片,然后才钻进坦克座舱里。
4 辆坦克排成一字队形冲向爆区,穿进蘑菇云笼罩的地带。从坦克潜望镜看出去,视野所及之处,四周全是厚厚的浮土。魏可凡在报话机中和苗岩峰通话联络:“一号,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苗岩峰回答。
“我是说那些浮土,你不觉得它们太厚了吗?简直就像在海洋中航行。浪漫。”
“你别忘了我们的头顶上是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四周是核辐射……我们正在穿越死亡地带。”
苗岩峰异常兴奋地接上话,他清晰地意识到,此刻,他正见证着历史。
正在这时赵文化突然呕吐,所带的防毒面具通气管被堵住了。
“老赵,怎么了?”魏可凡急切地问。
“呕吐物把通气管堵上了。”赵文化艰难地回话。
“你用劲甩头。”赵文化用力甩头,却无济于事,报话机中传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一号,一号,紧急情况!”魏可凡立即向苗岩峰求救。
“一号听见,请讲。”
“老赵因为呕吐,堵住了防毒面具的通气管,呼吸困难。”
苗岩峰心中一沉说:“让他使劲摇晃。”
“已经都试过了,不管用。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拿下头盔,清除呕吐物。”
“太危险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直接和老赵通话。”苗岩峰迅速接通赵文化,“老赵,我是苗岩峰。你现在憋住气,摘下头盔甩两下,赶快戴上。”
赵文化憋住气,猛然摘下头盔,用力甩出秽物后,立即戴上了。
“好了!”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