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娟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拼命地向苗岩峰划去。岩峰,你千万不能出事!你不是要我等着你吗?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何等深切地爱着你;没有告诉你,无论将来有多少风风雨雨,只要你点头,我就会义无反顾地跟你走;没有告诉你,你的出现和存在对我是多么的重要。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对你说,岩峰,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她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海水,分不清冰冷的是体温还是心跳,只是机械地向着苗岩峰前行。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苗岩峰也在拼命向她划过来。他没有事,他真的没有事!韩玉娟再也顾不得矜持,忍不住又哭又笑,步履一个踉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抱住玉娟的刹那,苗岩峰感到了天旋地转。是的,这是幸福的眩晕!这种感觉他曾经迎头撞上过,然而很快又失之交臂。片刻的幸福让他陷入了长久的痛苦,甚至不敢再奢望还能碰触到它的羽翼。但是此刻,他却真真实实地拥抱着一个把幸福注满他全身心的姑娘。她的双唇已经冻得失去了娇艳的颜色,瘦弱的身躯抖得如同秋风中即将飘零的落叶。
然而,那双寒星般明亮清澈的眼睛,却散发出足以照耀他整个人生的喜悦和热情。这一次我决不会让她离我远去,决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幸福从身边溜走。我要牢牢地攥住它,一辈子都攥紧它!苗岩峰恨不能用尽生命来紧紧拥抱怀里的这个姑娘,暗暗对自己发着誓。
岸上的人们寂静无声地看着这对患难情人,百感交集。徐秋萍和魏可凡也彼此握紧了双手,默默地凝视着水中的情景,眼中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坦克水上射击第一次试验以有惊无险的方式告终,但却把疑问留给了科研人员。
“我看坦克扎头很可能是你们驾驶的问题。”讲话的是坦克厂的林工。
“有什么根据吗?”魏可凡反问。
林工挠挠头,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如果我们排除驾驶的问题,还可能有什么其他原因?”苗岩峰问到。
“再就是……我直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直说吧。”
“会不会是炮塔太重?”
“你别拉不出屎来找茅坑……”李安民一下子火了,糙话顺嘴就撒。
“小李!”苗岩峰喝住李安民的口无遮拦,“林工,我们已经反复计算过,炮塔的重量不会有问题。”
魏可凡接着说:“再说,当坦克停车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扎头,只是在车辆行驶中才出现问题,这可以说明并不是炮塔重量有问题。”
“你的结论有理论根据吗?”林工问。
“当然有。事实,你刚才都看到了。理论嘛,是我们自己计算出来的,所有计算数据都可以给你看,我相信不会有错误。”苗岩峰回答了林工的质问。
“但是,你并没有说明车扎头的原因。”林工又问。
“我很快就会告诉你的。”
秋雨潺潺,花落水流。当人们已进入梦乡,暂时卸下此身担负的重任时,苗岩峰还正独自计算数据,寻找坦克扎头的原因。
“砰砰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苗岩峰急忙上前开门,被夜雨淋得湿透的韩玉娟抱着一卷用外衣包裹的东西站在门前。
“快进来,可别感冒了。”
韩玉娟打开怀里的布包,拿出一摞纸和一把算盘:“没事儿,我来帮你再核对一遍数据。”
苗岩峰把毛巾递过去:“你先擦擦。哎,要不要换件干衣服,我去找他们借件女上衣来。”
“算了,别惊动大家。”
“那就先穿我的。”说着苗岩峰找出自己的衣服拿给她,然后开门走出去,“你换好我再进来。”
窗帘后面映照出姑娘的剪影,纤细秀美。苗岩峰站在雨中,一种亲切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未感觉过如此恬静的时刻,仿佛窗帘后的那个人就是注定要和自己牵手一辈子的人,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没有那么遥不可及的距离,没有飘渺恍惚的虚幻,没有进退维谷的挣扎仿惶,他的心不知不觉间停船靠岸了,停泊在宁静的港湾,属于他的港湾。
当他回到房间时,韩玉娟已经换好了他的大衬衣,衣服晃晃当当地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出她的娇小稚气,那个倔强的韩玉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站在苗岩峰眼前的是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姑娘。苗岩峰忍不住微笑起来。
韩玉娟羞红了脸,把毛巾递给他:“快擦擦,看你都淋湿了。”苗岩峰接过毛巾,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不禁拥抱在一起。
“咱们开始工作吧。”良久之后,韩玉娟的声音轻柔得似耳语。
“不,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
“傻话!”她松开手,转身去拎水壶,“岩峰,我带来了一点咖啡。”
“咖啡?太好了。好久没喝这东西了。你从哪儿搞来的?拿你爸爸的?”
“他还攒了一点,可惜没有糖。我攒下的那点糖都给李安民吃了。”说着将冲好的咖啡递给苗岩峰。
“我还就爱喝苦咖啡。嗯,味道还真是不错。”
韩玉娟好像带了一个百宝箱,从包里又取出一样东西:“你看!”
“我的相机?!你从哪儿把它找回来的?”苗岩峰惊喜地接过他的宝贝,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你卖了照相机,就为了买那些豆子吗?”
“玉娟"”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照相机。“
“怎么好意思让你花钱。”
“让你收起来,你就收吧。”韩玉娟甜蜜地看着苗岩峰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娇蛮地命令他。
这一夜,苗岩峰屋里的灯亮了整晚,浙沥的雨幕中,隐约可以听见僻僻啪啪的算盘声应和着温柔的灯光。
“岩峰,数据全部核对完了。”韩玉娟用算盘打完最后的数据。
“我们的计算没有错。”
“这说明,问题不是出在炮塔上。”
“没错。”
“你看有没有必要去请教华罗庚教授,请他看看你的计算是不是正确?”
“华罗庚,就是那个数学家?!”
“当然,中国还有第二个华罗庚吗?”
“怎么可能去麻烦他呢?”
“我可以帮忙。我爸爸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和华教授认识了。”
“好。我们就去请教华教授。”苗岩峰走到窗户前,“雨停了,天也快亮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好呀,我喜欢黎明前的天空。”韩玉娟伸了个懒腰,笑着跑出了房间。
苗岩峰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正要说这话呢!”
晨曦清新的空气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大自然安详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苗岩峰和韩玉娟随意地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眺望着远空,黎明前幽静的气氛让他们半晌沉默着。
“岩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时候,那些酣睡着的人们一定会有一些欢乐的梦,而我们这些清醒着的人却在幻想着。”
“黎明真的很美,美得有些忧郁。我的感觉对吗?我都快要陶醉了。它使我想到了人生是怎样漫长,怎样真正的没有边际。”
“你常爱说理想,它真的那么重要吗?”玉娟停顿了片刻,又好奇地问。
“是的,在我看来理想应该成为人们追求完美的灵魂。它好似一个灯夫,在查看一切人的灵魂,如果谁内心的火焰熄灭了,它就用自己的火去点燃它。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理想给了我力量。”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玉娟欣赏地看着岩峰道。
苗岩峰凝视着远方的黎明曙光,是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苗岩峰和韩玉娟相互依偎着返回营地,恰好与从食堂出来的魏可凡碰上。
“岩峰……你来告诉可凡。”
“为什么要我说?”
“可凡是你的好朋友。”
“可是,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呀!”
“你就说吧。”
“还是你说吧。”
苗岩峰和韩玉娟调皮地推委着,情投意合的微笑落在魏可凡的眼中,突然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还是我来说吧。”魏可凡神情有点落寞地看着苗岩峰,“伸过手来,我祝贺你。”
随后又看向韩玉娟,“把你的手给我,祝贺你,就这样……”说着,他把苗岩峰和韩玉娟的手叠放在了一起。
“你想到哪儿去了?”苗岩峰和韩玉娟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得不对吗?”
“玉娟熬了一个通宵,帮助我核对了全部数据,我们的计算完全正确。”
“原来是这样!”魏可凡不禁也笑了起来,笑得如释重负。
当试验组埋头钻研科技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正在悄悄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我们国家遭遇前所未有的经济困难之时,苏联雪上加霜,派出谈判团索讨所谓的中国武器债务,将中国人民向窘困的腹地用力地推了一把。
杜延信心情沉重地走出谈判会议室,却接到了祝洪山同车共行的邀请。他知道,这绝对不会只是一次简单的谈天邀约。
古老北京的街景在车窗外逐一闪过,杜延信心情复杂,望着那熟悉的建筑、街道、树木、行人,思潮翻涌。
“老杜,你们那个大炮上坦克的试验进展得怎么样呀?”
“试验很顺利。他们正在进行坦克水上射击试验,这是最后一道关了。”听到副司令询问,杜延信立刻收回思绪,向领导汇报试验情况,“试验很艰苦,这些年轻人不容易呀。”
祝洪山点点头,转人正题:“最近,我收到几封告状信,都是告苗岩峰的,谎报试验成果,带头偷老百姓的粮食……哪一条分量都不轻呀,小小的试验组还蛮复杂嘛。”说着肥信件递过去。
杜延信略略翻看了一下:“我们院里也收到了,不过都被我压住了。我不相信,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干扰他们的试验,如果有问题,请首长处分我。”
“你做得对,事情总会慢慢搞清楚的。大炮不会说话,可是,是真是假,它最有发言权。”
“祝副司令,这边的工作一结束,我马上就到试验现场去。”
“好,我也要去一下。”
这一天,苗岩峰和韩玉娟来到杜延信办公室汇报试验情况。
“你们的试验遇到一些问题,这是很正常的,现在的关键是不能动摇国产大炮装备在坦克上的信心。”杜延信听完他们对前次水上射击试验失败的报告后总结说。
“院长,我们已经请教了华罗庚教授,他认为我们的计算没有问题,并对我们通过所测数据抽象出的一个方程,来说明后坐抗力和车辆重量的新关系,认为很可行。”
“好啊。说句实话,眼下我们舍此还没有别的退路呀——”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杜延信拿起话筒:“是,我是杜延信。魏可凡吗,苗岩峰和韩玉娟也在我这里,什么,坦克扎头的原因你们已经找到了,太好了!可凡,你代表我向大家表示感谢,我要亲自去参加你们的试验。”
杜延信放下电话:“岩峰,魏可凡他们已经找到了坦克在水里扎头的原因,和炮塔的重量没有关系,而是喷水管的角度不对。”说着,他抬腕看了看表,“都12点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去食堂了,一起到我家去,有些事情我还要和你们谈,走吧!”三人离开办公室,一路边走边说。
“岩峰,有件事,我正好要告诉你。最近,组织上安排让我参加接待了一个苏联的代表团,人家是来催账的。你知道抗美援朝的时候,苏联援助给我们两个坦克团的旧装备吧,现在人家折成钱,让我们还债。”
“大欺负人了!”苗岩峰感到很震惊,气愤地说。
“是啊,军委领导一再讲国防现代化要靠我们自己,真是语重心长啊!”
“院长,我们一定加紧试验。”
“还有,玛莎是这次苏联代表团的翻译。她提出想见见你,你看你……”
“让我考虑一下。”一旁的韩玉娟慢慢地落在他们身后不安地凝视着苗岩峰的背影。
从杜延信家出来,苗岩峰主动和韩玉娟谈起了关于玛莎的事情。
“你说我见不见玛莎?”
“你自己定吧。”
“我想见见她,把你介绍给她。”
苗岩峰的话出乎韩玉娟的意料,她正要说话,一位干部走过来:“苗岩峰,刚才赵协理员来电话,让你给他回话。”
“我这就去。”随后他又叮嘱韩玉娟,“我去办公室,你到宿舍等我一会儿。”
目送苗岩峰匆匆离去的身影,韩玉娟欣慰地朝宿舍楼走去。
苗岩峰感到很意外,赵文化找他并不是关于坦克的事情,而是诚恳地劝阻他去见玛莎。
与此同时,韩玉娟却在宿舍楼无意间接到了玛莎找苗岩峰的电话。苗岩峰的迟迟不归和玛莎的急切,让韩玉娟决定先单独去见玛莎。她在桌上给苗岩峰留了一张纸条,匆匆赶往玛莎所在的饭店。
推开饭店大堂厚重的大门,韩玉娟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玛莎。她还是那么光彩夺目,栗色的秀发优雅地挽成发髻,为她更增添了几许成熟的风韵。
“你是玛莎?”
“是的。你是韩玉娟?苗岩峰在信里常常提到你,我好像在你们的坦克工厂见过你。”
眼前这个秀丽幽静的中国姑娘就是岩峰的爱人吗?玛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韩玉娟。她真漂亮呀!潭水般清亮的眼睛仿佛把四季都蕴藏在里面,简直是画家笔下创造的宠爱。消瘦单薄的脸庞透露着楚楚可怜的韵致,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温柔善良,像空中的云朵般纯洁动人,即使是女人也要忍不住想去呵护她,关怀她。玛莎情不自禁地拥抱了韩玉娟。
“谢谢你给了苗岩峰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有的时候我为能和他分享这些美好回忆而感到幸福。”当再次见到玛莎的时候,韩玉娟竟没有丝毫忌妒之感,相反,她的美丽,她的直率,甚至她对苗岩峰的深情,反而让韩玉娟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苏联姑娘。
“谢谢你的理解。我曾经爱过苗岩峰,那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我们虽然生在两个国家,但我们都是女人,我相信所有女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我们共同爱过一个男人,啊,请你不要误会,”玛莎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