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便问小谭:“他搞他的代理,你做你的业务,怎么见得就会没饭吃了呢?”
小谭的脸色立刻又难看起来,说:“老板,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一直是做大项目销售的,从来没接触过代理呀、渠道呀、分销呀这类业务,俞威这么一改,我在ICE就没有价值可言,迟早被扫地出门呀;而且,我也不愿意从头去学怎么发展代理、支持代理,我还是想继续做直销,直接和客户打交道。”
说完,小谭顿了一下,看着闷头吃饭的洪钧,鼓足勇气说:“老板,我到你那儿去吧。”
洪钧一直看似平静,但他心里正充满焦虑。细算起来,俞威到ICE上任的时间也不太长,但他已经基本完成了对公司机构和人事的调整,包括对小谭、苏珊和琳达等人都已重新布局,现在他又要对ICE的业务模式和销售体系彻底改组,他的动作真快啊,相比之下,洪钧自己在上任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却一直按兵不动,他越发感到形势的紧迫和时间的宝贵。
听到小谭终于明确地说出心里的想法,洪钧也和小谭一样如释重负,但他仍然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了解小谭如今的处境,但他在维西尔并没有给小谭预留位子,他没打算收留小谭。洪钧想了想说:“如果你从ICE辞职,要来维西尔,怎么来?你和ICE签过协议,非竞争性条款,忘了?你离开ICE不能马上加入ICE的竞争对手,难道你愿意像我一样,也要求ICE把你开除吗?”
小谭愣住了,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洪钧见小谭这样,不免有些可怜他,便一边劝他吃菜,一边和缓地说:“而且,我现在自己也是立足未稳啊,要是刚在维西尔坐上这个位子便马上把你找来,维西尔现在的这些人会怎么想?他们肯定担心我会用外面的人把他们全替换掉,人心就会乱了。所以,还是慢慢操作比较稳妥。”
小谭一脸愁容,洪钧一边自顾自地吃着,一边看似随意地瞥了眼手表,小谭没有注意到,他不甘心地问:“老板,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是等着俞威把我开了,再去找你?还是先辞了,随便找个地方呆着,过一段再去找你?”
洪钧自己已经吃好了,又看了眼手表,然后对小谭说:“这些恐怕都不是上策,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和Peter好好谈一谈。”小谭睁大眼睛,急切地等着,洪钧接着说:“Peter主动征求你的意见,说明他对你这个ICE的老人儿还是看重的。对俞威要搞的那套新东西,Peter也只是试试看,你应该主动找他,让他知道不能把ICE在中国的所有业务都放在俞威和他搞的一帮代理身上,让他知道你在随时替他留意着,你随时准备冲上去做一些关键的项目。Peter在ICE中国需要这么个人,Susan是俞威提拔的,不合适,而你是合适的人选。如果你能让Peter意识到这些,他就不会允许俞威动你,你就安全了。”
小谭大概听懂了,但他仍不踏实,他不清楚皮特在合智项目输掉以后对他的看法如今是否有所好转,他也没有信心能够直接和皮特进行如此复杂而深入的沟通。他刚要请洪钧指点他应该具体怎么做,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是洪钧的。
洪钧立刻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便热情洋溢地说:“喂,刘总,到了吗?”
菲比在电话的另一端轻声说:“乖,真懂礼貌,记得要管我叫‘您’哟。”
洪钧说:“您到得还真快,我这边正和一个朋友吃饭呢,以为您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
菲比憋不住笑着说:“‘快’你个头呀,早到你家了,方便面都吃完了。说,你吃什么了?”
洪钧说:“那您的意思是?我现在赶紧过去吧,我也差不多吃好了。”
菲比极力压低自己的音量笑骂道:“废话!还不赶紧滚回来?!哈哈,能这么欺负你真解气!”
洪钧说:“不用不用,您不用动地方,我过去,您就在丽都等我就行了,嗯,大概二十分钟吧,如果路上不堵的话。”
菲比已经笑得不行了,她拍打着沙发说:“哎呀,受不了了,快笑死我了。限你二十分钟赶到,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洪钧说:“收拾?哦,我这就收拾一下过去。好,刘总,等一下见。”等洪钧刚挂断电话,那边的菲比已经笑得从沙发里滚到了地板上。
洪钧看着小谭,一脸无奈地抱歉说:“我不是说过晚上有个安排嘛,一个客户的老总,这两天在北京开会,必须得应酬一下。没想到他那边结束得这么快,没办法,我得马上过去,要不咱们今天先这样,改日再聚?”
小谭还抱着一丝希望,他问:“你去哪儿?要不我送你过去,路上再聊聊?”
洪钧暗自得意自己想得周全、演得到位,便马上说:“他在丽都呀,和你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算啦,改天再说吧。你也应该再吃点儿,都没怎么动筷子,对了,这顿饭钱我看就由ICE请了吧。”
小谭只好跟着站起身和洪钧握了手,站在桌旁目送着洪钧快步走出饭馆。洪钧可以想象出来身后的小谭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有些不忍,但他也已经替小谭指了一条明路,至于小谭能否修成正果就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 *
洪钧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丽都假日饭店在北面,他特意让司机先往北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才让他右转弯,朝东面洪钧家的方向开去。洪钧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机又响了,他心想准又是菲比,生怕刚才一个电话还不能完成解围的任务,又来查看洪钧是否已经脱身上路了。掏出手机一看,既不是菲比的手机号码也不是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看样子是从国外打来的。
洪钧说了句:“Hello。”
手机里传出邓汶兴奋的声音:“是我,邓汶。”
洪钧抬手看了眼手表,很快地心算了一下时差,问道:“你那里现在几点?才早上七点吧?这么早就到公司了?”
“没有,在家呢,给你打电话汇报完之后就出发,先送孩子去幼儿园,再去公司。”
洪钧一听,知道又有进展,便问:“唔,看来已经见过面了?怎么样?”
“见了见了,昨天我跑了趟纽黑文,在耶鲁见了卡彭特,晚上回来的。”
洪钧急着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感觉还可以吧,聊了挺长的时间,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吧,彼此的印象应该都还不错。”
洪钧不太满意,便追问道:“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让你感觉印象比较深的?”
“他问了问大概情况,有些都已经在电话里聊过了。我事先还专门做了些准备,以为他会问我一些业务上的事,比如大型软件工程的项目管理,还有一些未来的方向性的东西,比如internet会对应用软件带来哪些影响什么的,结果全没用上,完全就是瞎聊,海阔天空地聊,呵呵。”
洪钧听了并不觉得意外,他很清楚,像卡彭特这样的老板在面试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更注重感觉,凭借自己的主观印象来判断对方是否能与自己合作愉快,他们最关心双方是否脾气秉性相投,而不是什么业务方向、学术观点、未来计划之类,这些东西大多是要在今后的共事中逐步达成一致的,但如果两个人彼此看不上、合不来,所有这些都无从谈起。
洪钧又问:“聊了什么比较有意思的?”
邓汶想了想说:“他问我波士顿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太沉闷了,没有生气,我来波士顿十年了,今天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我说波士顿只有一样还不错,就是‘freedom trail’,中文怎么说?‘自由小道’?我倒是很喜欢沿着freedom trail走走,可以经常缅怀他们独立战争时期的那些英雄。卡彭特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他说加州就比麻省显得年轻,有生气,他还说,波士顿才几百年,已经太陈旧了,可是北京已经几千年了,却仍然充满朝气,他说我就是应该回北京去。”
洪钧听到这里,他心里有数了,他了解卡彭特的脾气,卡彭特能说出这些就表明他已经很喜欢邓汶了,如果双方在薪酬待遇等方面都能达成一致,邓汶应该是会得到这个位子的。但洪钧现在不敢祝贺邓汶,也不敢告诉邓汶他觉得大局已定,洪钧担心邓汶认定自己稳拿这个职位以后会漫天要价,反而会把事情搅黄。
洪钧笑着说:“呵呵,挺有意思。那你们下一步约好怎么做了吗?”
“他让我等他的消息,我已经提供了几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他,他们可能会做一些reference check,希望过些天能收到他们给我的offer letter吧。”
洪钧叮嘱说:“关于待遇方面,ICE在这几家公司里面算是不错的了,他们也不是很灵活,基本上他们给你多少就是多少,不会留有很多余地和你讨价还价的。”
邓汶忙说:“没关系的,钱不是最主要的,差不多就行了,我的要求也不高。”
洪钧听邓汶这么表态,知道自己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便和邓汶告别说:“那好,你有什么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一声吧。Bye。”
洪钧把手机放进兜里,浑身一阵轻松,他为邓汶感到高兴,从他偶然遇到邓汶到今天还不到两个星期吧,邓汶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想到“进展”二字,洪钧的心又一下子抽紧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毫无进展,都两个月了,不能再等了,他该有所行动了。
第二部分
邓汶在焦虑中一天天地熬着,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查看有没有新来的电子邮件,每次手机响起的铃声也都会让他神经紧张,其实他已经多次对自己说,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卡彭特他们都不会用手机告诉他的,诱人的聘用书也好,遗憾的致歉信也好,都会发到他的电子信箱里,但邓汶还是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的。
邓汶太想得到ICE的那个职位了,但他又不能主动给卡彭特打电话探听口风,洪钧专门嘱咐过他,他能做的和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现在惟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洪钧像绕口令一样的指示好像还颇有哲理,邓汶不能不听,因为他相信洪钧在这方面的经验,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切都是按照洪钧的指点在做,而事实证明,洪钧一直是正确的。
事先邓汶已经打过招呼的几个人分别都来了消息,ICE公司的人已经通过电话或电子邮件和他们逐一联系了,从他们那里系统地了解邓汶各方面的情况。邓汶的心里踏实了一些,他知道事情正在进行当中,ICE方面已经按照他提供的人员名单对他做了背景调查,现在,就等着那最后的一张纸了。
十天过去了,邓汶觉得像是十个季度。这天晚上,邓汶独自守在书房里的电脑前面,魂不守舍地在互联网上闲逛,他在Outlook邮件系统里原先设置的是每半个小时自动查收一次邮件,如今已经被他缩短到了五分钟。
廖晓萍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抄起一本书翻看着。邓汶听见响动,看了一眼时间,问道:“Cathy总算睡了?”
廖晓萍白了他一眼,说:“你看看几点了,这都快十点了,她再能折腾也该困了。”
“你再锻炼几天吧,以后就都得是你哄Cathy睡觉了,她现在就是故意欺负你。”邓汶说完,一想到可能将来不会再和女儿挤在那张小床上哄她睡觉,忽然感觉有些凄凉和酸楚。
廖晓萍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还真打算去北京就不回来啦?就算ICE这次要了你,我猜你最多也就是回去过过瘾,闹得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邓汶叹了口气,耸了下肩,说:“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他们那边已经七点了,早都下班了,估计今天又没戏了。”
话音刚落,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一封新邮件到了。邓汶已经被无数次的失望弄得疲了,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说:“估计又是什么垃圾邮件跑来起哄的。”说着,就把屏幕切换到Outlook的窗口。
廖晓萍接着看了一会儿书,见邓汶没有动静,就把书一合,说:“我看你也别熬了,还盼什么呀?明天干脆给他们发封邮件,说你决定不再考虑那个职位了。”
邓汶坐在转椅上无声地转了半个圈,脸朝向廖晓萍,眼睛瞪得大大的,廖晓萍觉得邓汶的眼神特别怪,甚至有些诡异,她开始发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张着嘴,也瞪着邓汶。
邓汶轻声说:“他们要我了,offer letter来了。”
廖晓萍被他搞糊涂了,惊讶地问:“你怎么这种反应啊?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邓汶好像是在梦游中忽然被别人唤醒,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地笑着说:“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范进中举,我当然高兴啦,我当然想去啦,我就是太想去啦。”
廖晓萍见他恢复了常态,倒是稍稍放心了,便没好气地说:“你小点儿声,别把Cathy吵醒了,好不容易刚哄睡的。”
邓汶不理睬她的申斥,转身拿起桌上的无绳电话,手指飞快地拨号,急切地等到电话刚一接通就说:“洪钧,我邓汶,offer letter收到了,……刚刚收到,用e…mail发的,说他们签好字的原件已经用UPS寄出了,……package?挺好的啊,我觉得可以,我说了钱不是最主要的,……呵呵,还行吧,她也挺高兴的,……那好,你忙吧,……咱们北京见,你得去机场接我啊,不然我都不知道门朝哪儿开。Bye。”
邓汶挂上电话,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他在不大的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右手握拳,不断地捶打在左手的掌心上。廖晓萍冷眼看着邓汶,说话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你却头一个先向那个洪钧汇报,他是你什么人啊?是你老板啊还是你老婆啊?”
邓汶停住脚步,愣了一下,才又坐回到椅子上,笑着说:“人家这次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他也挺关心我这边的进展的,让我一有消息就告诉他,我就和他说一声嘛。E…mail在这儿,我还打开着呢,你来看一遍不就全清楚了嘛。”
邓汶指着电脑屏幕,廖晓萍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