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退出来,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还没看出中央领导跟哪国的贵宾亲切友好地谈
话呢,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是方大众从派出所打来的。方大众气呼呼地说:我们刚刚从县里回来,那辆车
的事还是挺不好办,跟农民讲不出理来。那个县的县长就向着他们,说是要保护农
民利益。那个操蛋的乡长更不讲理。厂长您说这事还怎么办啊?操他妈的地方保护
主义!
吕建国恨道:你就别乱操了。明天我去看看吧。把电话放了,又给厂汽车队打
了个电话,明天一早要车去县里。先找他们的乡长。
一路上风景真是不错。田野里的麦子都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了,绿绿的让人爽眼。
吕建国想起当年下乡帮老百姓拔麦子的情景,就骂出声来:怎么这年头老百姓也都
学坏了啊。
方大众笑道:您骂谁啊?老百姓还骂呢。这年头好像谁都不高兴,真是邪了。
吕建国想起来:您带上钱了吗?弄不好咱们得请兔崽子们一顿呢。
方大众苦笑:人家吃不吃你的请还是回事呢!
三十多里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车子拐进了韩庄乡政府,就见一群农民正在乡
政府门口吵吵什么呢,一群鸭子呱呱乱叫着,在院子里乱跑。
方大众把吕建国领到乡长办公室,门虚掩着,方大众敲敲门,里边传出一个细
细的嗓音:操蛋的,敲鸡巴什么啊?
门开了,一个白胖子一脸不高兴地走出来,见到方大众,就说:你又来了?
方大众忙说:谭乡长,这是我们吕厂长。
吕建国忙上前跟谭乡长握手。谭乡长笑笑:屋里坐吧。
吕建国走进屋里,闻到满屋子酒气,就看到了办公桌下边一堆酒瓶子。屋里挺
乱的,墙上挂着几面奖旗,什么先进之类的。
吕建国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笑道:谭乡长,我是来讨我们厂那辆车的,还请您
多多帮忙啊。
谭乡长笑道:昨天方主任和两个公安的同志来过了,真是不好办啊。我们那家
企业也是受了骗啊。
吕建国说:谭乡长,这车我们一定要带回去的,我们是个穷厂,还指着这辆车
干活呢。现在国有企业也真是不容易啊。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缝,一个妇女探进头:乡长,还开会不了?
谭乡长嘻嘻笑道:开你娘那脚,都把你们计划了。等着去吧!那妇女就笑着跑
了。
谭乡长说:吕厂长,您也不容易,这我知道。可是老百姓也不容易啊,好容易
攒俩钱,买辆车,你说是赃物,就弄走,真要是死两口子人咋办啊?您也替我想想。
换换个,您能不管不顾去把车弄出来就让人家带走吗?
吕建国看着这个白白净净的乡长,总觉得他像某部电视剧里的太监,直想骂,
可是脸上还得赔着笑:谭乡长,真是请您帮帮我们,我们厂真是太穷了。
谭乡长噗哧笑了:不能吧?穷厂还能买这种高级车啊?
吕建国叹口气:这不是图个脸面嘛。人是衣裳马是鞍嘛,不买车,人家看不起
你,谁还跟你谈生意啊?
谭乡长看看表,起身说:吕厂长啊,您看这事是不是下来再商量,我还有个会,
真是不好意思了。就坐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乱找,也不知道找什么,嘴里还一个
劲骂着脏话。
吕建国强笑道:好的,下来再说,您忙吧。就退出来。
上了车,方大众问:咱们去哪?
吕建国说:上县委,找那个鸡巴县长去。
贺玉梅听吕建国说了去要车的经过,就笑:你真是行,没让人家打一顿就算是
便宜了。
吕建国骂:打人?我还想打人呢。那个姓门的县长简直就是个混蛋,你跟他说
东他说西,最后还发脾气,说他不管这些破事,说完就躲了。操蛋哩!正说着,王
超进来了,笑道:两位领导都在,市工会知道了章荣的病,体谅咱厂的困难,拨下
来三千块钱,让给章荣看病。
吕建国高兴道:真是不错。给章荣送去了吗?
王超苦笑道:章师傅不收啊,让把这钱交到卫生所,给卫生所进药。可人家市
工会说,这是特批款,专款专用的。
吕建国说:那当然,章师傅是省管劳模。走,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章荣住的还是厂里的旧宿舍,本来早想把这破楼拆了重盖,可总是没钱。楼道
里的墙皮都已经剥落了,露出灰灰的水泥,还用粉笔写着某某小王八大王八之类的
骂人话。吕建国记得,章荣早就应该搬进厂里的新宿舍,可是章荣让了几回,就一
直没有搬成。吕建国心里酸酸的,现在像章荣这样的老工人真是不多了啊。
进了章荣的家,一股呛人的中药味扑得吕建国要呕。
章荣的儿子章小龙迎出来,懒懒地点头道:领导们来了,屋里坐吧。
屋里光线挺暗,窗帘拉着。章荣正躺着,就睁开眼问:谁来了?章小龙忙说:
厂领导来看您了。就过去把窗帘拉开,太阳光软软地漫进来。吕建国看到玻璃坏了
两块,用纤维板钉着呢。灰灰的墙上贴着好些奖状,纸都泛着黄,有些已经看不出
日期了,吕建国感觉那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故事了。
章荣撑起身子,笑道:快坐啊,小龙,给领导们拿椅子,沏点水来。章小龙就
出去了。王超追出去:小章,别忙了,我们不喝。
吕建国凑到床前,笑道:好些了吗?整天瞎忙,也没顾上来看您。
章荣笑道:没事的,让领导操心了。老球的了,不中用了。想起咱们搞大会战
的时候,就跟昨天似的。
吕建国笑道:可不是嘛!—眨眼,我都快五十岁了。
章荣笑笑:您那次为了赶活,出了废品还不想返工,我扣你的红旗分,你还哭
鼻子哩……说着,章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立刻涨得通红。
章小龙忙过来给他捶背。吕建国摸摸章荣的额头,吓了一跳:章师傅,你发烧
呢。
章荣笑笑:没事,一会泡点姜汤就行了。
贺玉梅说:章师傅,还是去住院吧。厂里都联系好了啊。
章荣说:我这病住院也不行了,就在家呆着吧。我是真怕死在医院里。说着又
咳嗽起来。
王超急道:章师傅,市工会拨给您的特款,让您住院的,您还是去吧。这不,
厂长书记都来劝您了。
章荣摇摇头:不去了。我都这样了,干啥还糟蹋那钱啊。
吕建国看看章荣,眼睛就红了,叹道:章师傅,说什么还是要住院的,你是咱
厂的老模范了,你不去,工人们要骂我们的。
章荣叹道:算了,厂长,是我自己不去的,谁骂你们啊。厂里对我挺好的,我
满意着呢。现在厂里这么紧张,我这破病还治个什么劲啊?不给厂里添乱了。
吕建国说:您看病这点钱还是能挤出来的,再说市里也给了些钱专门给您看病
的。
章荣还是摇头:不行,我知道厂里那点钱,都是工人们一分一分挣来的,我不
能全扔在医院的病床上。市里要是真给点钱,就给咱厂的卫生所进点药吧。我听说
现在卫生所连感冒药也没了,这怎么行啊?……
章荣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吕建国再也忍不住了,泪就流了满脸,说了声:章师傅博,您歇着吧。就起身
告辞。
章荣突然喊住吕建国:厂长,你站下,我、我有话说。
吕建国一脸泪水地回转过身:章师傅,您说,
章荣看看吕建国和贺玉梅:我老了,有今天没明天的,肚子里有句话,你们当
领导的比我想得长远,我说得对不对的,就……
贺玉梅忙扶住章荣:您慢慢说,有什么困难就提。
章荣吃力地摆摆手:我没困难。我是说厂、厂里现在挺难的,你们千万顶住这
一段困难,什么事情也有个潮起潮落的,别觉得天都要塌了,我说得不好,毛主席
怎么说来着……
吕建国心头一阵痛热,他一下子抓住章荣的手,颤声道:章师傅,您说得对。
您……吕建国的泪唰唰地流下来。
从章荣家回来,几个厂领导闷闷地坐在办公室,吕建国突然抓起电话,让徐科
长来一下。不一会,徐科长就颠颠地跑来,一进门看出气氛不对,小心地问吕建国:
厂长,有事?
吕建国恶恶地说:老徐,你明天就把赵明的饭馆给封了。告诉他,三天之内把
十万块钱交来。
徐科长看看齐志远。齐志远望着窗外,不说话。窗外灰灰的,天渐渐阴死了,
太阳胆怯地躲进了云层。
徐科长问:他要是真不交呢?
吕建国恶笑一声:你就让他滚蛋。你告诉他,就说这话是我姓吕的讲的。
徐科长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贺玉梅想了想:厂长,四海商行的钱也该再去要要
了。
吕建国想了想说:我去一趟四海商行,找找那个姓赵的混蛋。这六十几万不是
个小数啊。
贺玉梅叹道:怕是不好要啊!
吕建国说:不行就跟他打官司吧。
齐志远苦笑:赵志高那小子是个人精。他现在有好几个企业,跟咱们有关系的
那个四海商行早就是个虚名了,法院就是查封,也掏不出几个子儿来,他盼着跟咱
们打官司呢。再者,我听说他表姐夫就是法院院长。
吕建国骂:我操他妈了。这叫什么事啊?
一上班,贺玉梅就进了吕建国的办公室,进门就笑:厂长,你猜我找到谁了,
这回准能治了那个姓谭的。
吕建国笑道:除非你找到了他爹。不过他听不听他爹的,也难说哩。
贺玉梅笑道:他不听他爹的,他得听县太爷的。
吕建国摇头苦笑:算球了,那个县长我上次就碰过了,也是个混蛋,根本不讲
理。他能向着咱们说话?
贺玉梅坐下喝了口水,笑道:三车间乔亮告诉我,他们车间岳秀秀是那个姓门
的县长的亲外甥女,我见岳秀秀了,岳秀秀说没问题,她姨夫肯定给办。她刚刚给
姓门的打了电话。
吕建国一下来了精神:操,真这么简单啊。
贺玉梅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说简单就真简单。
吕建国说:那你去一趟吧,上次我跟姓门的差点吵起来。我一去,别再把事情
办砸了屁的。
贺玉梅到县里的时候,正是中午。贺玉梅想,正好把门县长请出来吃顿饭。到
了门县长的办公室,门县长正跟几个人说话呢,见到岳秀秀就忙让那几个人走了,
跟岳秀秀嘻嘻哈哈笑着,聊着家长里短。岳秀秀说了要车的事,门县长笑道:你怎
么管这事啊?岳秀秀说:我在厂里负责呢,我不管谁管啊?门县长笑道:真的啊,
早知道是这样一个关系,我早就让他们把车放了。说着,才看到贺玉梅。岳秀秀介
绍了贺玉梅,贺玉梅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办不了,只好麻烦您了。就说了
谭乡长的态度。
门县长骂道:操,还挺牛的哩。放心,这事我给你们办了。对了,你们还没吃
饭吧,咱们先吃饭去,就喊来一个瘦男人,门县长说:李秘书,你去打电话把老谭
给我喊来。李秘书转身走了。贺玉梅笑道:不忙,咱们先吃饭吧。
门县长说:不是我着急,我上次开会听他们念叨了几句这件事,你们厂一个姓
方的和一个姓吕的也来找过我。要是不赶紧找老谭,他们就敢再给你卖了球的。到
时上哪找啊?
贺玉梅心里一紧张,脸上笑道:那真得快点,这年月什么都讲改革速度,真要
是卖了,我们可就惨了。
门县长就带着岳秀秀贺玉梅去了县委门口的饭店。进了门,老板慌慌地迎上来:
县长,您吃饭啊?门县长笑道:临时来了几个亲戚,在你这闹一顿吧。老板忙笑道:
平常请也请不到您呢,我说昨天晚上做梦听到喜鹊叫呢,敢情今天有贵客来啊。门
县长哈哈笑;操蛋的,你可真会说好话。几个人就进了雅间。门县长也不看菜谱,
乱点了一气,老板就让人把菜端上来,又端上两瓶五粮液和两盒红塔山,客气了几
句,就退出去了。贺玉梅心里就害怕,怕一会结帐钱带得不够。小岳撒娇说:姨夫,
这事您可真是给办了啊,要不厂长可得扣我的工资啊。
门县长笑道:外甥女的事,我还能不管啊。来,贺书记,喝酒喝酒。我这个外
甥女你可得照顾着点啊。贺玉梅忙笑道:您放心好了。
吃过饭,贺玉梅忙去结帐。门县长拦住她,笑道:贺书记,到我这地面上还用
你结帐啊。就对老板说:先记在农业局吧。老板笑道:您甭管了。就忙着送他们几
个出来。
贺玉梅觉得喝得有点多了,头晕晕的,就笑着说:看起来,真是当个县长好,
一方土地,说了算啊。
门县长笑笑:您是没见我受治的时候呢。
回到县委,刚在门县长屋里坐了,李秘书就进来说:县长,谭乡长来了。门县
长点点头:让他进来。
李秘书出去,一会,谭乡长就进来了,进门就笑:县长,您真是改革作风啊,
连饭也不让我吃好啊,今天您得请我。又朝贺玉梅小岳笑笑。
门县长哈哈笑了:你小子还用我管饭啊。坐吧,这两位找你有事呢。这是贺书
记。就掏出烟来扔给谭乡长一支。
谭乡长点着烟,傻怔怔地笑问:县长,什么事啊?
门县长瞪眼道:什么事?你还好意思说,偷了人家的车,还不给人家。咱们县
的脸快让你们丢球的光了。
谭乡长笑道:刚刚李秘书跟我讲了,县长,不大好办啊。谁知道是贼车啊,要
知道是贼车,白给也不敢要啊。现在也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吴大水那个楞头青还
不得跟我玩命啊?
门县长笑道:谁敢跟你玩命啊,说得吓人乎拉的。
谭乡长说:门县长,这事真是不好办。那车是吴大水花三十万买来的,手续都
全,硬给他拿走,他真怕是接受不了。
门县长哈哈笑了:屁话。三十万?哄鬼呀?吴大水那个鬼精,我还怀疑他给钱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