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的秘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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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的秘密生活-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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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伸展四肢,在落下的桃子中间躺着,把盒子里的宝贝都放在我的肚子上。我透过枝叶交错的桃树举目向上看去,发现周身夜色笼罩,一时竟魂魄出窍,觉得天空就像是我自己的肌肤,月亮就像是我的心脏,在黑暗里跳动。天上亮起一道道闪电,不是撕裂的锯齿形,而是炫着金色的光线,轻柔地划过夜空。我解开衬衫纽扣,衣襟大敞,一心盼望夜色落在我的皮肤上。我就那样睡着了,伴着母亲的遗物躺在那里,任沁人的空气滋润着我的胸脯,任闪电划破长空。有人急急穿过桃林走来的脚步声把我惊醒了。是狄瑞!我坐起身来,惊慌失措,赶紧扣上衬衫纽扣。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气声。一低头,我看见母亲的手套和两张照片。我停止扣纽扣,一把抓起手套和照片,一边摸弄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把它们藏起来。我已经把铁盒子放回洞里去了,离我太远,伸手够不着。“莉莉——!”他喊道,他的身影掠过地面向我投过来。我把手套和照片掖在短裤裤腰里,然后,手指哆嗦着扣上没扣的纽扣。还没等我扣好纽扣,一圈亮光便照到了我的脸上,狄瑞拿着手电筒出现在我面前,连衬衫也没穿。光束晃动,摇曳不定,晃过我的眼睛时,刺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和谁一起到这里来的?”他吼道,亮光照着我那扣了半拉的上衣。“没和谁。”我说,双臂抱着膝盖,他的想象力让我吃惊。我不敢多看他的脸,那张脸又大又亮,像上帝的脸。他举着手电筒朝黑暗中照去。和谁一起出来的?”他厉声说。“求你别问了,狄瑞,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起来。”他喊道。我跟着他一起回家。他双脚重重地踩在地面上,我为黑土地感到难过。他一声不吭,直到我们走进厨房,他从储藏室里拖出玛莎怀特粗砂石来。“我认为男孩子会做这种事,莉莉——这怪不得他们——但是,我觉得你更会做这种事。你的行为简直像个荡妇。”他倒了些颗粒大如蚁冢的粗砂石在松木地板上。过来跪下。”我从六岁起就开始跪粗砂石,但是至今我还是习惯不了皮下碎玻璃般的扎痛感。我像日本女孩一样,挪着小碎步走向粗砂石,跪了下来,下定决心不哭,但是,刺骨的疼痛已经使我泪水盈眶。狄瑞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把袖珍小刀清理指甲。我将身体重心从一个膝盖移到另一个膝盖,希望得到一两秒钟的将息,然而,痛感还是深深地扎进了皮肤。我咬紧嘴唇,正在这时,我感觉到了腰带下面的木制黑圣母像。我感觉到了腹部包着母亲照片的蜡纸和她的手套,突然间,我仿佛觉得母亲就在那里,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仿佛她是纤细碾碎的绝缘材料,度身敷在我的皮肤上,帮助我忍受狄瑞的虐待。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晚。我一下床便去查看藏在床垫下的母亲遗物——我只是把它们暂时藏在那里,以后还会将它们埋到桃园里。见到东西安然无恙,我心已足。我大步走进厨房,发现罗萨琳正在那里清扫粗砂石。我在一片阳光牌面包上抹上黄油。她扫地时猛地撅了一下扫帚,带起了一阵风。“怎么回事?”她说。“昨天夜晚我跑到桃园里去了。狄瑞以为我与哪个男孩子在约会。”“你去约会了?”我对她转转眼珠子。没有。”“他罚你在这些粗砂石上跪了多久?”我耸耸肩膀。也许一小时吧。”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膝盖,停下手中的扫帚。我的双膝又红又肿,伤痕累累,扎伤的小孔在我的皮肤上形成一片淤青。“你瞧,孩子。瞧瞧他对你都干了些什么。”她说。在我的生活里,膝盖遭这种罪不知有多少次了,已是家常便饭,我已经不再去多想了;这只不过是你必须经常忍受的事情,就像普通的伤风感冒一样。但是,罗萨琳脸上的表情突然把这一切都挑明了。瞧瞧他对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正在久久仔细查看我的双膝,就在这时,狄瑞脚步沉重地从后门进来了。“嗨,瞧,看看是谁终于想起床了。”他夺下我手里的面包,随手扔进大鼻子的狗食盆里。“让你到桃摊干点活是不是太过分了?要知道,你又不是什么当朝女王。”直到那时,我都以为狄瑞也许还是有点疼爱我的,这话听上去似乎像疯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教堂里唱赞美诗时将诗集拿颠倒了,而他只是微笑着看看我。现在,我看着他的脸。这张脸上充满了厌恶和愤怒。“只要你生活在我的屋檐下,你就得听我的吩咐!”他大声说道。那么,我就另找一个屋檐,我在心里说。“听明白了吗?”他说。“是,先生,听明白了。”我说,而且,我也的确明白了。我明白了,一个新的屋檐会为我创造奇迹。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又捉到了两只蜜蜂。我横趴在床上,望着蜜蜂在瓶子里不停地转着圈子,飞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找不到出口似的。罗萨琳从门口探进头来。你没事吧?”“没事,我很好。”“现在我得走了。告诉你爸爸,我明天要去镇上,就不来这里了。”“你要到镇上去?带我一起去吧。”我说。“怎么,你也想去?”“求你了,罗萨琳。”“你得一路步行走着去啊。”“我不在乎。”“除了鞭炮店和杂货店外,其他商店都不开门。”“我不在乎。我只想在我生日这天出门散散心。”罗萨琳看着我,微微弯下腰来,重心落在她那粗大的脚踝上。“那好吧,但是你得问问你爸爸。我明天一早就到这里来。”她出了门。我对着她的背大声说,你去镇上做什么?”她背朝着我怔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她转过身来时,她的脸看上去神情柔和,像是变了模样似的,不是从前那个罗萨琳了。她一只手插进衣袋里,手指蠕动着在摸什么东西。她掏出一张折好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走过来挨着我在床上坐下。我揉着膝盖,看着她把那张纸放在大腿上展开抚平。她的名字罗萨琳?戴斯,至少在纸上写了二十五遍,草体的字母写得又大又工整,就好像刚上学时交的第一次作业。“这是我练字的草稿纸。”她说,“因为7月4日他们在黑人教堂召开投票人大会。我要去登记投票。”我心头觉得一阵忐忑不安。昨晚的电视报道说,密西西比州的一个男人因为登记投票而遇害,我自己也无意中听到教堂里的一个执事布赛先生对狄瑞说,“别担心,他们必须用完美的草体写出他们的名字,如果他们忘了写i上的一点,或者写y时画了一个圈,就可以拒绝发给他们投票卡。”我端详着罗萨琳写的她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R的曲线。“狄瑞知 
   道你在做什么吗?”“狄瑞,”她说,狄瑞什么也不知道。”太阳落山时,狄瑞拖着脚步回来了,一天的工作累得他汗流浃背。我在厨房门口碰见他,我穿着衬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明天我想和罗萨琳到镇上去。我要去买些卫生用品。”他没说什么就默许了。对于女孩子青春期方面的事情,狄瑞比什么都讨厌。那天晚上,我看着梳妆台上的蜜蜂瓶。可怜的蜜蜂栖在瓶底,几乎动都不动,显然是飞累了。于是,我想起它们从我房间的墙缝里溜出来,全然陶醉在飞行中的样子。我又想起我母亲用全麦饼干屑和药蜀葵,撒成一条线把蟑螂引到屋外,而不是抬脚踩死它们。我怀疑她是否会赞成我把蜜蜂关在瓶子里。于是,我拧开瓶盖,随手放在一边。“你们可以走了。”我说。但是,蜜蜂原地不动,就好像停在跑道上的飞机,不知道已经可以起飞了。蜜蜂那细长的腿在玻璃瓶里慢慢爬行,转着圈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那个玻璃瓶子里面了。我拍拍玻璃瓶,甚至将瓶子放倒,但是那些傻乎乎的蜜蜂还是原位不动。第二天早晨,罗萨琳来到时,蜜蜂还在瓶子里没有飞走。她带来一个白蛋糕,上面插着十四根蜡烛。 
   “给你的。生日快乐。”她说。我们坐下来,每人吃了两块蛋糕,喝了几杯牛奶。牛奶在她那乌黑的上唇留下了一弯新月形的白印子,但她懒得去擦它。将来,我会记住那个情景,记住她的起步过程,记住这个生来就出类拔萃的女人。西尔万有好几英里远。我们沿着公路路肩前行,罗萨琳的步伐快得像银行的安全门,她吐痰的小瓶子紧勾在手指上。薄雾低笼于树下,空气里弥漫着熟透了的桃子味。“你的腿瘸了?”罗萨琳说。我双膝阵阵作痛,我得花很大力气才能跟上她。有点儿。”“那样的话,我们干吗不在路边坐一会儿呢?”她说。“没关系的,”我告诉她,我能走。”一辆轿车驶过,带过一阵热浪,扬起一团灰尘。罗萨琳热得汗津津的。她抹了把脸,喘着粗气。我们来到埃本泽浸礼会教堂——我和狄瑞做礼拜的教堂。教堂的尖塔矗立在一丛树阴之上;下面的红砖墙看上去甚是阴凉。“走。”我说着,拐上了车道。“你到哪里去?”“我们可以到教堂里去休息一下。”教堂里的气氛幽暗肃静,亮光从两侧的窗户里斜照进来。窗户上装的并不是彩色玻璃,而是乳白色的毛玻璃。我带路走到前面,在第二排靠背长椅上坐下,给罗萨琳留了位置。她从放赞美诗的架子上抽出一把纸扇,打量着扇面上的图案——一个笑盈盈的白人妇女走出一座白人教堂的大门。罗萨琳摇着扇子,我能听见她扇出的一缕缕轻风。她自己从来没去过教堂,但是,狄瑞曾经允许我到她在树林深处的小屋去过几次,我曾看见过她有一个特别的架子,供着一截残烛、几块溪流里的岩石、一根略带红色的羽毛、一块征服者约翰根茎,正中间供着一张女人照片,支在架子上,没有装镜框。我第一次看见那张照片时,曾经问过罗萨琳,“照片上是你吗?”因为我可以发誓,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梳着毛毛糙糙的发辫,深色的皮肤,狭长的眼睛,身体的大部分集中在她的下半身,身材像一只茄子。“这是我妈妈。”她说。她的手指捏着的照片边缘已经磨掉了光泽。她的那个架子与她为自己创立的宗教有关,交织着对自然和对祖先的崇拜。她很多年前就不去真理教礼拜堂了,因为那里的礼拜上午十点钟开始,下午三点钟才结束,这样的宗教足以扼杀一个成年人,她曾经说过。狄瑞说,罗萨琳的宗教是古怪十足的宗教,让我离它远点。但是,她的宗教却使我接近她,认为她喜爱水中的石头和啄木鸟的羽毛,另外还像我一样,也有一张母亲的照片。教堂的一扇门开了,我们的牧师杰拉尔德修士走进圣所。“啊,看在上帝的分上,莉莉,你在这里做什么?”然后,他看见了罗萨琳,开始使劲地揉着他脑袋上的秃顶,他揉得那么用力,我好像觉得他也许会揉到头盖骨了。“我们要到镇上去,进来凉快凉快。”他嘴巴的形状好像想说“噢”似的,但是却没有说出口;他两眼不住地看着出现在他的教堂里的罗萨琳,而罗萨琳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她的瓶子里吐了口痰。真有意思,你竟然会忘了规矩。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教堂里。每当传言说,星期天上午一群黑人要来与我们一起做礼拜时,执事们便会手挽手站在教堂台阶上将他们挡回去。在主的国度里我们也爱他们,杰拉尔德修士说,但是他们有他们自己做礼拜的地方。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说,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是吗?哦,生日快乐,莉莉。那么现在你多大了?”“十四岁了。”“问问他,我们能不能拿两把扇子做你的生日礼物。”罗萨琳说。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似乎想笑。“如果我们允许每个想借扇子的人都借一把的话,教堂里就一把扇子也不剩了。”“她只是在开玩笑。”我说着站起身来。他微笑着,一脸满意,和我一起一直走到门口,罗萨琳紧随其后。教堂外面,白云漫天,地面光亮四溢,尘埃在我们面前扬起。当我们穿过牧师住宅的院子走回到公路上时,罗萨琳从她的衣襟里变出两把教堂的扇子,学着我一脸可爱眼睛向上看的样子,说道,“噢,杰拉尔德修士,她只是在开玩笑。”我们是从西尔万镇最破烂的地方进城的。那儿的旧房子都是用煤渣空心砖砌成。风扇嵌在窗户上。庭院肮脏。女人满头夹着粉红色发卷。没套项圈的野狗四处乱跑。走过几个街区之后,我们来到了西市场和公园街拐角处的埃索加油站。这里一般被认为是终日无所事事之人的闲留杂聚之地。我注意到没有一辆汽车来加油。三个男人坐在车库旁边的餐椅上,膝盖上平放着一块胶合板。他们在打牌。“叫你压我的牌。”其中一个人说,然后,头戴S F牌帽子的加油站老板甩了一张牌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我们,罗萨琳正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走着,身子左右摇摆着。“嗨,你们瞧,谁来了,”他嚷嚷起来,黑鬼,你要去哪里啊?” 
   远处传来焰火的爆响声。继续往前走,”我小声说,别理他。”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罗萨琳会那么弱智。她对他们说,“我要去登记名字,那样我就可以投票了。”她那口气就像是在对幼儿园的小朋友解释一件很难懂的事情。“快点走。”我说,但是她还是走得慢腾腾的。加油站老板旁边那个梳着大背头的人放下手里的牌,说道,“你们听见了吗?这儿来了个模范公民。”我听见风在身后的街道上缓缓地低吟,顺着排水沟移动。我们继续向前走,那几个男人推开他们的临时牌桌,径直抄到路边等着我们,仿佛他们是观看游行的人,而我们则是获奖彩车一样。“你们见过这么黑的黑人吗?”加油站老板说。大背头男人说,没有,我也没有见过块头这么大的黑人。”当然,第三个男人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看着泰然自若大摇大摆地走着、手里拿着画有白人妇女扇子的罗萨琳,说道,“黑鬼,那把扇子从哪里弄来的?”“从教堂里偷来的。”她说。真是实话实说。我曾经与教会团体一起乘坐木筏在查图加河里顺流而下。这时,同样的感受涌回心头——感觉到自己被激流抛了起来,被我无法逆转之事件的旋涡往上抛去。罗萨琳走到他们身边时,举起她手中装满了黑色痰液的瓶子,神色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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