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巴跟着他们,走到踢鸟的帐篷附近,也许哪里有什么好东
西等着他们。这两个男人和另一个人,简短交谈了些话,然后就
开始忙碌,把一些东西,搬到一处有四、五尺高的帐篷里去。
帐篷一小部分可以掀开当人口。邓已中尉先走了进去。里
面空间无法站起来,一旦他坐了下来,他发现这地方很平静,上
有棕叶覆盖,可以挡住阳光,而且空气流通。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踢鸟和飘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一个
星期以前,他们突然把他丢下,他会很不自在,但是,他现在就像
印第安人,不再凝窦丛生。中尉一直安静地靠着墙坐着,一边等
着事情的发展,一边听着十熊帐篷中熟悉的声音。
他们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在他听到脚步声以前,不过才过了几分钟。踢鸟俯身钻进入
口,坐在较远的地方,使他俩之间,还有根多空间。一个影子立在
人口,邓已想一定还有人等着进来。他不加思索,就认定那一定
是飘发的身影。踢鸟轻轻叫唤着,那身影动了动,随着串串铃声
叮咱作响。这时站立舞拳低下身子,俯身从人口钻了进来。邓巴
连忙让坐,好有个空间让站立舞拳坐在他们中间。几秒钟后,她
坐定了。他这才看出她打扮得焕然一新。她的平底靴两边,缝制
着许多铃铛,一身母鹿皮的衣服,看来像传家之室。这么一身隆
重的打扮,似乎非比寻常,上装还装饰着一排排的小骨头。其实,
那是糜鹿的牙齿。
她靠他那边的手腕,戴着铜制手锷,项上戴着很紧的项链,
和他胸前由管状骨头串成的护甲般,也是由管状骨骼串成的。她
的头发刚刚洗过,还飘着香味,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背后,显出她
的颧骨更高,她的容貌也比以前看得更清楚。此时,在他眼中,她
看来更有女人味,也更精致,显得更白皙了。
这时对中尉而言,这个帐篷,好像是为了他们相遇而建造
的。当她坐在他身边时,中尉这时才意识到,他有多渴望见到她。
她仍下看他。踢鸟对她哺哺说些什么话时,他下定决心要先
开口说话,先对她说“哈罗”。
适巧他们全都转过头,张开嘴,同时说出“哈罗”。两人都没
料到,竟然不约而同同时开口,对这意外的开端,又感到很困窘。
踢鸟倒认为,这意外的事不失为一个好兆头。这两个人都是
他喜欢的,他也希望他们能投缘。
这个巫师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他指着邓巴咕哝了一
阵,好像在说:“快……你先说。”
“哈罗,”他很愉快他说道。
她抬起头,那表情好像是奉命行事。但是他可以看出,她不
再像以前那样仇视。
“何罗。她生硬地回答道。
2
这一天,他们在帐篷亭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大部分的时
候,他们都在复习,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说的一些简单的字。
到黄昏的时候,他们三入对这样不停反覆念着一些字,也有
些疲乏了。突然,她用英语译出自己的名字是“站立舞拳”。
说到这儿,她兴奋起来。她立刻开始教邓巴中尉。首先。她
得从对方开始说起。她指他并说:“约翰,”然后又指指她自己,却
不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抬起一根手指说:“停一下,我会让你知道的。”
他不知道,她要他做什么动作。但他猜想,她会用英文要他
做出动作的。她要他站起来,可是这儿太低矮了,他根本无法站
起来。所以,她要两个男人出去,这样就可以自由动作。
邓巴中尉猜着:”起来”“站起来”“站”,她点点头,就是这个
字。她握握拳,他很快说明白是“拳头”。她舞动一下,他知道是
“舞拳”。他明白英文的意思之后,她又教他印第安语发音的名
字。
这样,他很快学会了“飘发”、“十熊”、“踢鸟”的名字和意思。
邓已十分兴奋,他希望有什么可以记下来。放是,他用炭笔,
把这四个名字,记下印第安语言。
站立舞拳努力去回想,从尘封的记忆中,去回想出记忆依稀
的英丈名字。可是,她内心一直在战栗。她脑海中忆起的英丈;
好像要通过上千扇的门。这些门封锁了这么久,现在才要打开。
她兴奋地学习,澎湃的心潮狂乱了起来。
每一回,中尉在树皮上记下一个名字,他念名字的发音就更
正确了。她总是以一朵微笑来鼓励他,或者说“是的”。
在邓巴中尉这方,看到她脸上漾着浅浅的微笑,知道她是由
衷的鼓励。从她浅褐色的唇里,他可以读出她的心绪,听出她的
话语。听到他用英文和印第安语说着这些话,对她来说,仿佛有
着特别的意义,她内心也因此而激动,中尉也感觉得到。
她已经不是他在草原发现,那个悲凄又迷失的女人。此时她
已把那些哀愁,全然置诸脑后了。她现在这般神情愉悦,使他非
常快乐。
他紧紧握住手中那一条小小的树皮,有这么多美好的尽在
其中。他下决心,一定不要丢掉。这是一张地图,将会引导他进
入这一群人当中,无论未来的情形如何,从今而后,有许许多多
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踢鸟看到这样的进展,他非常欣慰。对他来说,这简直像“死
后复生”一样,是最高的奇迹。
他的梦想,竟然变成真实了。
当他听到中尉,用印第安语念到他的名字时,就像一堵坚厚
的墙,突然变成轻烟一般神奇。他们可以沟通了。
他也看出,站立舞拳的内心,主出一股力量。她不再只是一
个印第安人,她成了一座桥,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而中尉,他听着
她口中的英文,他看到她的眼中,产生了一股新的力量。这是新
产生的,以前她未曾有过。而踢乌知道,那是什么。
她长久掩埋的血液,再度奔流。她未冲淡的白种血液。
这样的“高密度”学习,连踢鸟都感到难以忍受了。就像一个
教授,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的学生休息。他告诉站立舞拳,今天
就到此为止吧,能有这样的成绩,很不错了。。
她听了之后,脸上呈现出一阵失望,然后她垂下头,顺从地
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出一个好点子。她盯着踢鸟的眼
睛,很尊敬的问道,他们是否还可以再学习一件事。
她想教这名白种战士他的名字。
这是个好主意,踢鸟没有拒绝他养女的请求。他说,那么就
继续吧!
她回忆着那些遥远的英文字。隐约记起,可是说不出口。那
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有些字在印象中,都变得好模糊了。她试图
去思索时,中尉一直耐性地等春她。
然后,中尉扬起了一只手,挥走在他耳畔骚扰的蚊纳,她又
看了好一阵那只飞舞的蚊纳。
她抓住中尉一只手,悬在空中。她的另一只手,小心的放在
他的臀部。在两个男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带者邓巴跳起记
忆中华尔滋的舞步。虽然生疏,但他顿然领悟了。
几秒钟后,她才认真地放开手,留下邓巴中尉,惊愕得不得
了。他努力去想,这意味什么呢?
突然,脑海里露出灵光,一刹那的心领神会,跃进他的眼里,
就像课堂中的小男孩;知道了答案一样,他对着老师微笑着。
3
学到这儿,自然也就休息下课了。
邓巴中尉一只膝盖跪着,在他树皮语法书的最后一行,记下
他的名字。目光看着那字,就愈喜欢了。
他自语着:与狼共舞。
中尉站了起来,朝踢鸟的方向微微一鞠躬。当管家宣布晚餐
的客人到了的时候,中尉谦虚而不浮夸,再度说出他的名字。
这一回,他是用印第安语说的,“与狼共舞。”
1
这天晚上,与狼共舞夜宿在踢鸟小屋里的帐篷。他虽然累极
了,但发生了这些事,使他再累也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的
脑海里,就像长柄浅锅的玉米花,蹦跳个不停。
最后,当他开始昏然欲睡,中尉神魂飘飘,进入朦胧的梦境
中,那还是他很年轻时,才有的梦。垦子围在他的周边,他在清冷
宁静的空中飘浮着。一个飘飘然的小男孩,独自在星辉交织和黑
暗天际浮游。
但是他并不害怕,他正睡在舒适又温暖的床上。有四根柱
子,上面罩青篷幕。而他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宇宙之间飘浮,好
像永永远远都这样,永主不死。这不是艰难,而是愉悦。
这是他在苏族祖先传下的夏日营区,睡了第一晚的情形。
2
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邓已中尉,在十熊的营区里,住了好
几次。
他也经常回席格威治营地,但回去并不是想回去,而是有罪
恶感才回去,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理由,该继续待在席格威治。如果军方
弃守了,而他一个人还待在这儿。他想到自己该回海斯堡,在这
儿所做的一切,也抚心无愧。事实上,他为美国军方所做的这些,
也该算是模范,足以让他在离去的时候,昂首挺胸了。
如今,他被这群印第安人深深吸引住,把他推向另一个世
界,他刚开始在那个世界探索,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这就是
缘分的起始,那个时候,他只是想来边疆驻守,成为屯守边界兵
团的一员,那么他可以到处去探险,就像现在一样。如今,他将国
家、军队、种族全置诸脑后,发现自己对印第安文化的探索,竟是
这么饥渴。他无法拒绝印第安文化,就像濒临死亡的人,无法拒
绝喝水。
他想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事发生,也因为如此,他放弃
了返回军队的念头,但他并没有忘了,可能还会有军队派遣到
此,那只是迟早的事。
因此,每当回到席格威治营地,他总会清理整顿一番。例如
修理遮窗的布篷,扫除茅屋角落的蛛网,记日记。
他强迫自己做这些工作,好让自己待在营地,就像他以前的
生活一样。和印第安人相交相处愈深,他也把自己许多过去舍弃
了。但是,他还残存着一个理念,就是仍然认同自己仍是美国军
队的约翰·邓巴军官…
日记已不再描写他每天的生活,大部分记着他每天的新生
活,只有一小部分,谈及天气和他自身的健康,此外都是一些私
人的事。
他经常顺着河边散步,双袜经常跟着他。他只有一次真正接
触过,而中尉一直很高兴看到它。他们经常沉默地一起走,这通
常是他珍惜的时光。
他常驻足河边,一站站了好几分钟,注视着孱孱河水。如果
光线适当,有时能在澄清如镜的河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
头发长得超过了肩膀,长久的日晒风吹,使他的脸变得好黑。他
常面对着水面,左顾右照,他非常欣赏自己穿戴护甲的样子,就
像他的制服一样。除了西斯可这匹骏马之外,这件护甲就是他最
珍爱的了。
有时,他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愈来愈像他们
的族人了,这使他感到担心困惑。如果有个一人高度的镜子,照
出自己全身,会是什么样不伦不类的形象。上身挂着印第安人的
护甲,下身穿着美军蓝底黄条的长裤,和高统的黑色马靴。
偶而,他也想过,索性把长裤和马靴全扔掉吧,改为印第安
人的绑腿,穿印第安人的平底鞋。可是,水面的倒影提醒了他,军
靴和军裤,原本就是他穿惯的。另一方面,也是军队中的纪律。他
总得穿着军靴和军裤,等着后援部队来,到那个时候再者吧1
有些日子当他感到自己更像印第安人而下像白人时,他就
翻越绝壁,去找他的印第安朋友。席格威治营地,就像远古的废
墟一样,荒凉如鬼域。很难让人相信,他偶而还会回来一下。
时间就如此流逝而过。他偶而回席格威治营地,只是为了打
杂。他愈来愈少回去,相隔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但他有时仍然骑
马,回他老窝看一看。
3
十熊的村子,变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是那么顺其自然,就
在这儿住下来了。邓巴中尉一个人另住。他的肤色、裤子、长靴
都成了标志,代表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访客。就像站立舞拳一
样,他一个人有时像会分裂成两种人格。
他整个投入印第安生活后,过去的世界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也愈来愈稀淡了。每当邓巴去想,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到底根植
何处呢?每念及此,他就变得恍恍惚惚,空空茫茫,顿时就停下手
边的事,一个人就怔怔出神了。总要过个几秒钟,等心中的雾散
了之后,他又继续手边的工作,似乎不明白是什么困扰着他。
好在,这种时候总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刚在十熊营地住着一个半月里,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踢鸟
帐篷后面,那个棕顶的帐篷。
每天的早晨和黄昏,邓已中尉总要在这儿逗留上几个小时。
他第一次能和踢鸟,自由交谈着。
站立舞拳很固定地教他,一星期后,他们三人,就能长篇大
论的聊了起来。
中尉一直认为,踢鸟是个好人。但从站立舞拳用英语传译了
他许多想法之后,邓巴这才发现,他的才智,远在他交往过的任
何人之上。
起初,他们多半是以一同一答的方式谈话。邓巴中尉娓娓道
来,他是怎么到席格威治营地来的,结果想不列,竟是自己孤零
零一个人。这故事虽然有趣,但踢鸟也颇懊丧,与狼共舞对军队
部署的事,所知几乎等于零。他既不知道军队的任务,也不知道
什么计划,从他那儿,刺探不出什么军情。他只是个单兵。
白种人的事情,真搞不懂。
“为什么你们白人,要到我们的地方来呢?踢鸟曾这么问。
而邓巴也曾这么回答:“我不认为,白人是要到你们这地方
来,我想他们只是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