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盛夏光年-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训导主任怒斥著说,既然要转来「瀚阳高中」,就必须要遵守「瀚阳」的校规,女生一律只能留及肩的短发(他喜欢把每一个字都当重点强调,像这样,瀚?阳?高?中。),在这所学校裏头,没有人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特权,没有特例。因为有了不一样,就会造成同学的比较心态,有了比较心态就会让学校同学花太多心思去跟其他人比较。  
 教国文的许老师明明就留长发还烫大波浪,哪里有平等了?  
学校把全校的成绩通通公布在公布栏上,还细心的排名,再用红色和绿色分出哪些人是进步哪些退步,这不是在鼓励同学互相比较吗?  
我只能说,有时候我真的不懂,训导主任的理论。  
站在司令台的训导主任拿出一把剪刀(摆明就是预藏好的。),然後捧起那个女孩的长发,一刀就从耳後剪下,工工整整的一刀,然後站远一点看看,再把额头前的头发一刀剪下,又是工工整整的一刀。  
那个女孩还是低著头,面无表情,当著全校同学的面前,陪训导主任表演这场秀。  
但是我从她的眼神裏,似乎看到了一点点什麼,像是一种呐喊,不过不是愤怒的那种,就是呐喊,连声音都有些哑了的那种。  
而她的发丝,顺著风,四处飘散。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做的那个最烂的梦。  
不过这样的联想,根本就是写小说的手法,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第十章「他应该不是个难懂的人,只是,他还在找方法让别人懂他。」 ,一九九八。  

杜慧嘉  
一九九九年九月,这个女孩回到台湾,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她其实没有带什麼行李,虽然果然如她脑袋曾经闪过的一个假设一般,她的新生母亲早就把她幼年的所有清空,她的书桌,曾经买给她的布偶,她的点点小洋装,她读国小时用的铅笔盒,她曾经最爱的粉红色发带,她一点都不想要细数所有她还有点印象的回忆,反正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就像是刚才在司令台上,她曾经努力留了三年的长发,就这样在全校同学面前,被一个秃了头的训导主任几刀剪短。  
本来她以为自己在那一刻,一定会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但是她没有,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握实著拳头,她想为自己的勇气喝采,这是她成长的第一步。  
我到底在写什麼鬼东西?什麼勇气?什麼成长的第一步?  
这是什麼丑发型?  
这是什麼烂学校为什麼连福利社卖的东西都这麼难吃?  
深呼吸,我现在站在体育馆的顶楼,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麼我要爬上顶楼来,我望著整座校园,有些人在吃著便当,但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有很多人在交谈,但是我听不到,有些人在嬉闹,但是我感觉不到快乐。  
有很大的差别吗?我一直在想,跟从日本回来前有很大的差别吗?  
我跨坐在矮围墙边。  
还是,其实我想往下跳?  
像颗彗星一样划过这座校园?  
但是,如果我往下跳的话,我会先撞上下面的窗台,然後衣服被树枝勾破,再来倒楣的话会撞到底下的蒋公铜像,断掉一条腿很狼狈地倒在地上,如果这样还没有死成的话,就会变成全校的笑柄。  
对,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往下跳。  
「你在干嘛?」  
有个男生在我身後叫住我,我回头看看,怎麼会有人这时候会爬上体育馆顶楼?  
他冲过来把我抱住,我吓了一大跳,然後大声喊叫著。  
「你要干嘛?你想干嘛?」  
「你才想要干嘛?」  
「我没有想干嘛!」  
「我也没有想干嘛!」  
「那你干嘛这样?」  
「因为你要干嘛啊!」  
到底什麼干嘛干嘛?  
「那你不要干嘛!」  
「你先不要干嘛!」  
「好!我们都不要干嘛!」  
我终於努力挣脱了他,结果,两个人倒坐下来。  
我们喘息,然後对看一眼。  
这个男生,长得有点纤细,但不是瘦弱的那种。  
「只不过是头发丑了一点,干嘛这样?」他说。  
我笑了,不知道为什麼的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说的话有一种笨的幽默。  
他也跟著笑,是一种尴尬的,像是为自己所说的话掩饰些什麼的笑。  
他跟他们班的同学借了一把剪刀,想要帮我修一下头发。  
本来我跟他说我不介意的,就这样了吧,但是他说没关系,他有一个朋友的妈妈是开理发院的。  
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两者之间有什麼关联。  
我们就趁著午餐时间,待在体育馆顶楼有间小房间裏头,他帮我把头发修得有些层次,不能说好看,但至少没有之前的笨拙。  
他问我为什麼会爬上顶楼来,我不知道该怎麼回答,我只是反问他为什麼也上来,他只是说他习惯上来这裏吃吾餐。  
我留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长,他的眼神流露出一股温暖的感觉,像是温驯的草食性动物,他的五官相当细腻,眼睛不小,但总是习惯眯著,他的嘴唇总是不由自主地抿著,他不多话,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些不知道是疑问还是肯定的句子,所以跟他的对话总是相当容易断裂,让我不知道是该回话,还是听过,点个头就够了。  
「你应该不是个难懂的人,只是,你还在找方法让别人懂你。」  
想到用这句话来形容他,我就深深佩服自己。  
他是我在这间高中裏头交的第一个朋友。  
他跟我说,他叫做康正行,行星的行。  
 
 第十一章「那不是节奏,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站在路中央看看两边是不是有来车,空旷无际,远方还有几座山,传来好久没听到的蝉鸣声,本来想说打电话给谁来救我们的,只是联手机也都泡在水沟裏头用都不能用,Spyder我就先停在那块田上,反正现在怎麼发都发不动。  
我深深地觉得我们两个的行为和处境,只有在搞笑电影裏头才会出现的愚蠢。  
他坐在路旁先休息一会,我把西装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本来炙热的天气快到日正当中,我差点有了海市蜃楼的幻觉。  
这裏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连个路牌都没有,早知道刚才就去问问那家加油站员,这裏是宜兰,还是基隆?算了,反正看来看去都差不多。  
刚从撞车的地点走来这裏,越走越是杳无人烟。  
「我们会迟到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口渴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  
「好,你可以怪我没关系,反正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  
「我没有要怪你,你不要自以为是。」我回答他。  
他把头撇开,没再说话。  
我突然想要再跟他说些什麼道歉的话,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只是静静在路旁坐下来。  
我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微微的风吹过,当然,最棒的就是阳光温暖怀抱。  
这些这些,我好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我闭上眼,听著蝉鸣声,听著树叶飕飕响。  
我想起了一首歌,但是我忘记怎麼哼了,没有关系,只要我闭上眼,回圈呼吸吐气,微笑,我就会想起那首歌曲。  
我吸气,吐气,静下心。  
等了一会。  
的确,似乎有了什麼节奏传来。  
我仔细听。  
到底那是哪首歌呢?  
那是?  
那不是音乐的节奏。  
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我张开眼四周看看,在远远的路的那端,的确有一台车,像是载农作物的小货车。  
我马上往那台车的方向冲去,大力地挥著手,像是在孤岛中看到船驶过的那种求救。  
 
 第十二章「米奇和米妮。」 ,一九九八。  
  
康正行  
我把地图折好,收进书包裏头,我想应该用得上。  
九百二十八块钱,大概够吧?这已经是我多跟我妈预支下个星期的零用钱了。  
火车时刻表有了,矿泉水两瓶,对了,还得去福利社买几包零食。  
天啊,我在想什麼,又不是要参加国小的远足旅游?  
还有我的便衣,对,这件是我唯一一件看起来最流行的T…shirt,上面有米奇和米妮牵手,还有这一件淡蓝的反折牛仔裤。  
我的随身听用胶带粘好盒盖裂开的地方,还好,我试过了还可以用。  
嗯,应该够了。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二的时候,杜慧嘉跟我说,要找我到台北玩,就在这个星期六中午一下课的时候。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说,所以我跟我爸说我得到同学家温习,晚一点才回家,而且就连余守恒刚才问我下课要不要留下来陪他练球,我都找个藉口推辞。  
  
对,去台北,我唯一记得我去过台北那次,是在我两岁,两岁的时候……  
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是我爸跟我说两岁他带我去台北找亲戚的,我对台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印象。  
不过我想,台北应该是非常热闹的,就像电视机裏头常播的画面一样,到处都是霓虹灯,每个男男女女都很会打扮,房子都很巨大,到处都是人潮,还有很多唱片行,可以选购很多新发行的专辑,不像我们这裏只有唯一一家叫做「大地震唱片行」(就在街上那家廖妈妈水饺隔壁。),裏头唯一齐全的应该就是凤飞飞全集,後者邓丽君演歌精选。  
  
下课铃早就响了,但是补课的理化老师一直都没宣布下课,还在絮絮叨叨,交代一堆的作业。  
糟糕,我跟杜慧嘉约在火车站前面的槟榔摊,她一定早就在那裏等我了,如果她等不到我会不会自己坐火车先走?差八分火车就开了。  
我的左手早就把书包拎好,然後等到老师转身一走出教室,我马上就以极快的速度(或许这是我这辈子跑过最快的一次。)狂奔到火车站。  
还好,我看到杜慧嘉手上已经拿著帮我买好的火车票,我冲进了月台,一步就跨上火车,好险,刚好,火车在我踏上之後马上就开了,而我只是拼命喘息。  
「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她说。  
差点。  
我们马上到车厢的厕所,我换上了我的米奇和米妮,她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裙装,我们去找了最後一节车厢的位置,坐好。  
看著经过的景色。  
  
为什麼我对於去台北这麼期待,这麼兴奋呢?  
我不知道,又或许,等我到了台北之後,我就会了解。  
 
 第十三章「天空。」 ,一九九八。  
  
杜慧嘉  
康正行从他书包裏头,把随身听拿了出来。上头用交代粘住,我问他为什麼,他只说不小心摔坏了。  
然後他把耳机的左耳给我,按下播放按键,我听著,是一个女歌手的歌曲,不过我没有听过,这些年离开台湾,很少有机会可以听到国语的流行音乐。  
我再仔细听著。  
起初是个很轻柔的声音,很简单的弦乐,她好像唱著: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  
  
然後突如其来一个清脆的鼓声。  
那个鼓声,像是勾动了我的心跳。  
我楞住,用手遮住自己的嘴,暂时凝止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为什麼,这首歌会有这样的魔力。  
我也不知道为什麼,这首歌的词经过这个女生的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手穿透了我的身体,而我变得如此透明,是一种被理解的感觉,而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但是没有关系,那是一种被理解的眼泪。  
  
他跟我说这张专辑,是王菲还是王靖雯的时候出的「天空」,这首歌,就是同名单曲「天空。」  
  
我跟他说我要反复听著「天空」这首歌曲,然後乘著火车上台北去。  
 
 第十四章「然後。」 ,一九九八。  
康正行  
杜慧嘉摇醒了我,她拉著我的手兴奋地说,台北到了。  
我们冲下了车,走出台北车站,在星期六的下午,果然,台北,就像是我在我们镇上有次办庙会的时候,曾经遇到的那种人挤人的感觉。  
  
台北火车站真的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巨大。  
这应该是一座庙或者什麼改建的吧?  
对,应该是。  
  
我们通过一座天桥,杜慧嘉指指前方,她说这是台北人一定要逛的大亚百货,还有新光三越。  
我站在百货公司前面,想起了我们那裏的三商百货,只有三层楼,而底下两层,多半是卖些妈妈装。  
我就这样跟著杜慧嘉,从一楼一直闲逛绕到四五六楼,不过我们两个看看标价,都买不起,所以什麼有趣的,就乱试穿,乱试戴,反正就是胡闹。  
胡闹完之後,我有点害羞地向杜慧嘉要求,说我从来没有坐过捷运,想试试。  
对,只要来过台北的人,都喜欢炫耀自己坐过了台北最流行的捷运。这点相当重要,这是证明有没有到过台北的证据,就像如果你说你来过台北,但是没有坐过捷运,别人是不会承认你到过台北。  
所以我们就这样乘著捷运到处跑,每一站都出站闲晃,淡水的老街,北投的温泉区等等,没有目标,没有目的。  
反正我们这躺到台北的旅行,本来就没有要为了什麼。  
  
在陌生的城市裏头,却比在熟悉的地方,更令人轻松自在。  
就好像认识杜慧嘉这几个星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麼开心过,或者我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过这麼多次笑容。  
或许是因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包袱,没有人会记得谁。  
那麼为什麼杜慧嘉会回到她熟悉的台湾?  
还是台湾才是她陌生的地方?  
我看著她趴在捷运车窗玻璃上,突然想到,其实我们也没有多熟,我根本连她的家人有几个都不了解,我连她的星座血型也没有问过,我连她到底为什麼从日本回来台湾念书都不知道原因。或者说,我们根本就连「谈心」这种事都还没做过。  
  
算了,我跟余守恒都认识可这麼久,似乎也从来没有「谈心」过。  
不过,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有一次,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有次他放学拉著我的手,说要到他家去,他有个计画要告诉我。  
我到了他家之後,跟著他爬上了他阁楼的小房间,那时候他的房间还都是些杂物,一堆的漫画书,七龙珠,七笑拳,幽游白书等等的,这些都是他从每一期的「少年快报」裏头剪下来自己装订成一本本的,墙壁贴著很多画报,大多都是卡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