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统治地位。每天要祭祀一次祖父、父亲,每个月要祭祀一次曾祖、高祖,每个季度要祭祀一次远祖、始祖,每年要祭祀一次天神,每一代天子死了就要朝见一次即位的新天子以承认他的统治地位。这就是所谓的根据各地的情形来制造器械用具,衡量远近来规定进贡的等级差别,这就是王者的制度。那楚国、越国,不过是进贡每季祭祀、每年祭祀的祭品以及一代天子死了以后要来承认新天子一类的国家,难道一定要使他们与那些供给每天祭祀、每月祭祀的祭品一类的国家一样,然后才说他们“受制约”了吗?这是有差错的说法啊。这种人真像山沟中的僵尸,不值得和他谈及圣王的制度。俗话说:“浅陋的人不值得和他测度深刻的事,愚蠢的人不值得和他商量智巧的事,废井中的青蛙不能和它谈论东海中的乐趣。”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文]
18.5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1)。”是不然。
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2),夫有谁与让矣(3)?道德纯备,智慧甚明(4),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天下无隐士,无遗善,同焉者是也,异焉者非也,夫有恶擅天下矣?
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
圣王在上,图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载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义制利,不能以伪饰性(5),则兼以为民。圣王已没,天下无圣,则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圣而在后者,则天下不离,朝不易位,国不更制,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6);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圣不在后子而在三公(7) ,则天下如归,犹复而振之矣,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为难。故天子生,则天下一隆,致顺而治,论德而定次;死,则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礼义之分尽矣,擅让恶用矣哉(8)?
曰:“老衰而擅。”是又不然。
血气筋力则有衰,若夫智虑取舍则无衰。
曰:“老者不堪其劳而休也。”是又畏事者之议也。
天子者,势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无所诎(9),而形不为劳,尊无上矣。衣被(10),则服五采(11),杂间色(12),重文绣,加饰之以珠玉。食饮,则重大牢而备珍怪(13),期臭味(14),曼而馈(15),代睪而食(16),《雍》而彻乎五祀(17),执荐者百人侍西房(18)。居(19),则设张容(20),负依而坐(21),诸侯趋走乎堂下。出户而巫觋有事(22),出门而宗祀有事(23),乘大路、趋越席以养安(24),侧载睪芷以养鼻(25),前有错衡以养目(26),和鸾之声步中《武》《象》、驺中《韶》《护》以养耳(27),三公奉轭持纳(28),诸侯持轮、挟舆、先马,大侯编后,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夹道,庶人隐窜莫敢视望。居如大神,动如天帝,持老养衰,犹有善于是者与不(29)?老者,休也,休犹有安乐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国,无擅天下。古今一也。
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30)。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31),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注释]
(1)尧:见 2.2 注(4)。舜:见 3.1 注(10)。擅:通“禅”,传。(2)敌:匹敌,相当。(3)有:通“又”。荀子的意思是:双方地位相等,才谈得上推让。别人的地位都不如天子,也就无所谓推让。(4)慧:《集解》作“惠”,据世德堂本改。(5)伪:人为,指后天的努力。饰:通“饬”,整治。(6)厌然:见 8.1 注(15)。乡:通“曏”,从前。(7)三公:见 8.24 注(5),此泛指辅佐大臣。(8)古代的礼义名分规定好了王位的继承权,所以礼义名分能完全落实了,那么“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也就用不着禅让了。(9)诎:同“屈”,指受挫折、不能实现。(10)衣(y@义):穿。被(p9 披):同“披”。(11)服:穿。五采: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古代称之为正色。(12)杂:错杂,配合。间色:青、黄、赤、白、黑五种正色以外的杂色,如粉红、绿、碧、紫等等,它们是由正色相间调配而成,所以叫间色。古人一般上衣用正色,下衣用间色。(13)重:重叠。大(t4i 太)牢:同“太牢”。祭祀用的牺牲叫牢,太牢用牛、羊、猪三种牲畜,这里用来指代牛、羊、猪齐全的宴会。(14)期:通“綦”,极,尽。臭(xi)秀):鼻子闻到的气味。味:口舌尝到的滋味。参见 11.11。(15)曼:通“缦”,由十几个人合奏的一种音乐。一说通“万”,是一种以羽、籥、干、戚为舞具的舞蹈。(16)代:当为“伐”,敲击。睪(g1o 高):“皋”之俗字,通“鼛”(g1 o 高),大鼓。(17)《雍》:《诗·周颂》中的乐章名,为古代撤膳时所奏。彻:通“撤”,指撤去宴席。五祀:五种祭祀,即祭户神、灶神、中霤神(宅神)、门神、行神(路神),此文专指祭灶神。按古代礼制,天子用餐毕,就把宴席撤回到灶上祭灶神。(18)执:拿。荐:尚未食用而准备进献的食物。参见《周礼·天官·笾人》注。百人:天子享用一百二十种食物,“百人”只是举其成数。(19)居:处,指处于天子之位而听政。(20)张:通“帐”。容:小而曲折的屏风。(21)依:通“扆”。参见 8.15 注(1)。(22)巫觋:见 9.24 注(31)。有事:指为天子占卜吉凶并祈祷驱除不祥。(23)宗:大宗伯,主管祭祀的官。祀:当作“祝”,太祝,主管祈求福祥的官。有事:指为天子祭路神求福。(24)路:通“辂”,天子乘坐的大车。商朝乘坐木辂,较朴素。周朝乘坐玉辂,既包上皮革,又用玉装饰,是一种最华贵的车。趋(c)促):通“蹴”(c)促),踩。越(hu¥活):通“括”,结。越席:编结蒲草而制成的席子,这种席子既清洁又柔软,此指用在车上的垫席。(25)睪(g1o 高):“皋”之俗字,湖岸,水边。芷:一种香草。(26)错:交错的花纹。衡:车辕前端的横木。(27)和:挂在车轼(车厢前横木)上的车铃。鸾:通“銮”,挂在车衡(车辕前端横木)上的车铃。一说“鸾”是挂在马嚼子上的铃。《武》《象》:见 8.15 注(16)。驺:通“趋”。《韶》《护》:见 8.15 注(16)。(28)轭(6 扼),车辕前套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纳:通“軜”(n4 纳),靠外侧的两匹马的内侧缰绳。(29)不(f%u 否):同“否”。(30)少闻曰“浅”,少见曰“陋”,见 2.3。(31)小:此指一国。大:此指天下。至:指天子的“至尊”。变:异。
[译文]
社会上那些庸俗的创立学说的人说:“尧、舜把王位禅让给别人。”这种说法不对。
天子权势地位至高无上,在天下无与伦比,他又和谁推让呢?尧、舜道德美好完备,智慧非常发达,朝南坐着治理天下,所有的民众,都惊恐颤动听从归服以至于被感化而依顺他们,天下没有被埋没的人才,没有被遗忘的好人好事,和尧、舜相同的言行才是正确的,和他们不同的言行就是错误的,他们又为什么要把天下让掉呢?
有人说:“是等他们死了以后再把王位禅让给别人的。”这又不对。
圣明的帝王处在君位上,考虑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人们全部能担负起自己的职事而各人又都能得到适宜的安排;如果不能用道义来制约私利,不能通过人为的努力来改造本性,那就统统让他们当老百姓。圣明的帝王已经死了,天下如果没有圣人,那么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接受禅让了。天下如果有圣人而又出在圣明帝王的后代之中,那么天下人就不会离心离德,朝廷上就不会改变各人的官位,国家也不会改变制度,天下就安安稳稳地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这是用尧一样的圣王来继承尧,那又会有什么改变呢?如果圣人不出在圣明帝王的后代子孙之中而出在辅佐大臣之中,那么天下人随从归附他,就像恢复国家而振兴它一样了,天下也会安安稳稳地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这是用尧一样的圣王来继承尧,那又会有什么改变呢?只有那改朝换代、变更制度才是困难的。所以圣明的天子活着,那么天
下人就专一地尊崇他,极其顺从而有秩序,评定德行来确定各自的等级位次;圣明的天子死了,那么能够担负起治理天下重任的继承人,一定会有的。礼义的名分全部落实了,哪里还用得着禅让呢?
有人说:“是他们年老体衰才把王位禅让给别人的。”这又不对。
人的血脉气色筋骨体力倒是有衰退的,至于那智慧、思考能力、判断抉择能力却是不会衰退的。
有人说:“年老的人不能忍受那劳累才退下来休息的。”这又是怕做事者的议论。
天子权势极大而身体极安逸,心情极愉快而志向没有不能实现的,所以身体不会因为当了天子而劳累,而他的尊贵则是至高无上的了。穿着嘛,便是穿五色的上衣,再配上杂色的下衣,加上有花纹的刺绣,再用珠玉加以装饰。吃喝嘛,便是牛、羊、猪齐全的宴会一个连一个,珍贵奇异的佳肴样样具备,各种香气美味应有尽有,在音乐声中送上食物,在击鼓声中进餐,奏起《雍》曲而把宴席撤回到灶上祭祀灶神,端菜的人有上百个侍候在西厢房。呆在天子的位置上听政,就设置了帷帐和小屏风,背靠大屏风而坐,诸侯在堂下有礼貌地奔走前来朝见。要出宫门,巫觋就有事情了,要出王城大门,大宗伯、大祝就有事情了;坐上宽阔的大车、踩着柔软的蒲席来保持身体的安稳,旁边放置湖岸上生长的香草来调养鼻子,车前有画着交错花纹的横木来调养眼睛,车铃的声音在车子慢行时合乎《武》《象》的节奏、在车子奔驰时合乎《韶》《护》的节奏来调养耳朵,三公扶着车轭、握着缰绳,诸侯有的扶着车轮、有的护在车厢两侧、有的在马前引路,大国诸侯排列在车后,大夫跟在他们的后面,小国诸侯与天子的高级文官再跟在大夫的后面,士兵们穿着铠甲而在道路两旁警卫,百姓们隐藏躲避而没有人敢观望。天子坐着像大神一样尊严,行动像天帝一样自如,扶持老年的生活、保养衰退的身体,还有比这更好的吗?老年人要休息,那休息还有像这样安定快乐宁静愉悦的吗?所以说:诸侯有告老退休的,天子没有告老退休的;有诸侯传让国家的,没有天子禅让天下的。这是古今都一样的。
所谓“尧、舜把王位禅让给别人”,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假话,是知识肤浅者的传闻,是孤陋寡闻者的胡说。他们是一些不懂得是否违背世道人情的道理,不懂得国家与天下、至高无上与不至高无上之间的不同的人,是一些还不能和他们谈论天下的大道理的人啊。
[原文]
18.6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1)。”是不然也。
尧、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然而朱、象独不化,是非尧、舜之过,朱、象之罪也。尧、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时之琐也(2)。今世俗之为说者,不怪朱、象而非尧、舜,岂不过甚矣哉?夫是之谓嵬说。羿、蜂门者(3),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拨弓曲矢中(4);王梁、造父者(5),天下之善驭者也,不能以辟马毁舆致远(6);尧、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琐化。何世而无嵬?何时而无琐?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7)。故作者不祥,学者受其殃,非者有庆。《诗》曰(8):“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9),职竞由人(10)。”此之谓也。
[注释]
(1)朱:尧的儿子,封于丹,故又称丹朱。传说他德才不好,所以尧不传位给他而让给舜。象:
舜的异母弟弟,传说他曾多次谋杀舜。(2)嵬、琐:见 8.17 注(5)。一时:一世。(3)羿、蜂门:见 11.15注(1)。(4)拨:通“彆”(b@蔽),弓乖张不正。“中”下当有“徵”字(陈奂说)。(5)王梁、造父:见 11.15 注(2)。(6)辟(b@避):通“躄”(b@避),腿瘸。(7)太皞:古帝名,传说是远古东夷族首领,风姓,居于陈。一说即伏羲氏(传说中人类的始祖)。燧人:古帝名,传说他发明了钻燧取火,使民熟食,于是人民推举他为王,号燧人氏。(8)引诗见《诗·小雅·十月之交》。(9)噂(z(n 撙):聚在一起谈论。沓:形容话多。(10)职:主要。竞:争逐,此指争抢灾祸。
[译文]
社会上那些庸俗的创立学说的人说:“尧、舜不能教育、感化人。”这种说法的根据是什么呢?他们说:“因为丹朱、象都没有被感化。”这种说法不对。
尧、舜,是普天下最善于进行教育感化的人,他们朝南坐着治理天下,所有的民众无不惊恐颤动听从归服以至于被感化而依顺他们。然而唯独丹朱、象不能被感化,这不是尧、舜的过错,而是丹朱、象的罪过。尧、舜是天下的英杰,丹朱、象是天下的怪物、一代的庸人。现在社会上那些庸俗的创立学说的人,不责怪丹朱、象而非议尧、舜,岂不是错得很厉害了吗?这叫做奇谈怪论。羿、逢蒙,是天下善于射箭的人,但不能用别扭的弓和弯曲的箭去射中微小的目标;王良、造父,是天下善于驾驭马车的人,但不能依靠瘸腿的马和坏车子到达远方的目的地;尧、舜,是天下善于进行教育感化的人,但不能使怪僻鄙陋的人转化。哪个社会没有怪僻的人?哪个时代没有鄙陋的人?从太皞氏、燧人氏以来没有什么时代没有过。所以那些创立学说的人不善,学习的人就受到了他们的毒害,非难他们的人才有幸福。《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