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恒为了碧霄伤了两次,况且上次的事本来两人相处应该更加和睦才是,但是碧霄自认那天说话太多,竟是接连数日都躲在房中看书,也不去跟小孩子玩闹了。
然后到了除夕那天,曦恒买了些素菜,在院子里头放了张桌子,打算跟韬华包点饺子吃。
几天不跟自己说话的碧霄居然也跟了过来,兴许觉得好玩,他拿起那一块块饺子皮,用勺子挖了点馅儿学着他们的样子包了起来。
“包得挺好看的,明儿给你多些压岁钱。”曦恒拿过碧霄跟前的饺子笑道,对方则红着脸哼了他一声,自己跳下椅子跑回房。
一旁的韬华道:“若他还是当时那个碧霄,我看你还敢这般说?”
曦恒笑着不说话,道:“不晓得。”
晚饭后,韬华邀他们到镇上逛逛,今晚城隍庙处有祭典。
一路灯火辉煌,一支支□□的队伍在欢呼的人潮中央穿过,那金黄的游龙跟着彩球起舞盘旋,其后紧跟着热闹的锣鼓队,数头舞狮欢快地在后头闹着,还有那唱着方言曲谣表演杂耍的伶人,整条主道熙熙攘攘,气氛热闹……
嫌街上的人太多,他们到一旁的小摊档叫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碧霄嘟着嘴从曦恒肩上下来,方才看表演人太多,曦恒怕他被人挤得不舒服,看不到前方的表演才把他举到肩上。他挣扎了一会儿无果,只好乖巧地稳坐在上边。
“什么时候回去?”碧霄无聊地重复舀起倒掉的动作,曦恒吹了吹勺子上的馄饨,塞进他嘴里道:“听说晚上有烟火,要看吗?”
“无聊,不看。”
“那就回去吧。”说完,曦恒丢下些铜板就拉着碧霄起身。
“若是,你想看,那就看,不必管我。”碧霄低头嘟囔道。
“不看了,外头冷,况且要去准备你明日的压岁钱呀。”
“我又不是凡间的小孩子,要什么压岁钱。”
曦恒低下侧头看着他,刚想低头笑他两句,忽而听到烟花尖啸着冲上天际,绽放的火光照亮夜空,他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静静地看着天空一朵又一朵的烟火,侧目偷看身旁两人,他们竟也看得定了神。
这也挺好的……
曦恒莫名的觉得有点哭意,但身心却是近日来的放松,一种阔别了许久的灼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来,他眼前一片血红,四肢百骸似要从灵魂开始一并断裂般。
但他却没有痛呼,闭上双目任由那股烈火般的痛楚侵袭而来……
“妖怪!”
“曦恒!”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
☆、梦破
曦恒想不到自己还有醒来的时候,自己仍躺在一街道旁,那头城隍庙欢闹的人群还未散去。
睁眼看到紧握着自己双手的韬华和碧霄,他道:“我撑不了多久,回去吧。”
又转头抚着眼眶有点发红的小碧霄道,“抱歉,压岁钱给不了你。”
小碧霄呜咽一声扑进曦恒怀中。
韬华颔首应允,站开数步念起咒诀。身旁的景象开始崩塌扭曲,曦恒揽住怀中碧霄轻声安慰着。
天地在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嚎叫着自我撕裂崩坏,断壁残垣分解为大量细小的碎片,被一逐渐扩大的耀眼白光吞噬。
在最终的寂静中,他们越过一片虚无的白茫境地,再后,他便陷入一片黑暗中,彻底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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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恒意识渐渐恢复,但身体却像散了架般的,既睁不开眼也动不了,更加发不出声,庆幸的是他能听得清外间的声音。
“他真把碧霄送了回去?”
“是的,尊使,属下未能阻止,请治罪。”
“罢了。凌疏,这碧霄的元神也派得上用场,那就算了罢。”
“嗯。”
“尊使,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曦恒他对碧霄神君……”
“我知晓,只是,要救得了曦恒又要救得萝浮山,这牺牲少少的元神算得了什么?韬华,难道你也看上那个碧霄了?”
“并没有!尊使!”
“得了,下去吧,曦恒也该醒过来了。”
这时,外边的人缓步进来,一人覆掌在自己额上,瞬间有一股暖流自脑门流至身体每一部位,似乎把散了架的身体重组起来。
“曦恒?”好温柔的呼唤,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曦恒意识到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山神,他嘤咛了一声。
“是我,凌疏。”这一声回答却让曦恒彻底醒转,他费劲睁开双眼,果然山神凌疏正担忧地看着自己,而他身后则站着那个棺材脸神仙,他的相好——灵枢真君。
“山神……”
看到曦恒似乎要起来,凌疏制止了他,柔声道:“再歇息一会吧。”
此时灵枢也开口道:“本来神君已在梦境入口设了法阵,若你此番出来必定魂飞魄散,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你魂灵束缚在拟体上,你刚恢复不可乱动。”
“这是哪儿?”曦恒这才转动眼珠打量,这是在一个山洞内,且这周遭的环境有点熟悉。
“萝浮山,这段时日苦了你。”凌疏温柔一笑,揉了揉曦恒的发顶。
假若是往日,曦恒铁定埋在他胸前大嚎,可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哭,真的没有用。他回报一笑,才有些迷惘地问道:“君上和韬华呢?”
“别担心,他们从梦境出来有些累,在灵泉处歇息,晚些让他们过来看你。你现在魂魄和拟体是勉强结合,若出了这萝浮山的结界,恐怕体内魔气受不住控制,拟体解散,魂魄化成魔物。”
“哦。”
“别怕,等事情了结后,我们带你回魔界。”凌疏柔声安慰道。
“嗯。”曦恒不愿多说,闭目睡去。
曦恒强撑意识,闭目歇息直到大半夜,他感觉到身体没那么沉重才起来。想起凌疏早上说的话,他很是不安,现在看情形萝浮山是被凌疏他们控制住了,暂时魔界和天界的人怕是进不来。
但是,他们说要保住自己是怎么回事?
出了洞口,已是入夜,空气中有一股热浪蔓延,昔日草木葳蕤、纵使深秋仍能入目一片翡翠的山林现竟死气沉沉,只剩下干枯的枝桠,以及发黄发黑的草叶,由这看来似是入了夏。沿着记忆中的小道走着,也没看些蛇虫,连往日吵闹个不停的雀儿也不见。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还真是遭受了天谴,灵山早已没了生气,那股让人烦躁的热浪从地底一直升腾上来。
恍恍惚惚,曦恒走到了灵泉那边,但那泉水早已干涸,只露出一个黑漆的洞口,此处曾是那蛇妖居住地,或许是之前是泉眼所在,这儿比起其他地方要稍微凉爽些。
曦恒小心走到洞边,这时候那边也恰好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碧霄看到曦恒眼中冒了喜色,焦急地跑到洞口处,但只能扑在一看不见的屏障方向 ,他击打着那结界边,做着口型要曦恒想办法。
他们把碧霄困在此处,怕是真如早上自己所听闻的一样要牺牲他来完成这一结界,曦恒沿着这洞口边看了看,确认这只是普通的结界,竖起二指轻声念道:“破!”
结界一消失,碧霄立刻从里头跑了出来,曦恒这才发现他比在梦境中长高了不少,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衣服,怕是韬华他们给的。
“妖怪,他们……”
“你快跟我走!他们要你的命!”曦恒也来不及说太多,拉着碧霄就抄最近出山的那路跑起来。
但刚入尚算茂密的树林,碧霄便甩开了他的手,停在原地道:“你这是为何,你与那两只魔不是一伙的吗?”
“是,但是我发誓,我绝对不知道他们所想,你先跟着我走,等出了结界,你就安全了!”曦恒心急上前两步就要拉他,但碧霄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怀疑。
“韬华跟他们认识的?”
“算是吧,曾经我们都在这山里头待过一些时日……你快跟我走……”曦恒感觉他无论如何解释也无法消除碧霄的疑虑,但眼下只能把他带离这山里头才好。
“你要带我去哪里,现在我法术还没法恢复,韬华说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碧霄,只是他的一小部分元神……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我到底是碧霄,还只是他的元神!”
曦恒被他这么一问,说不出话,他没想过这么多,无论是碧霄还是他的元神,自己都想护着,他往前一把将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的少年拉进怀里,低头吻着他发顶,道:“你是碧霄,你是我的神君,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现在快跟我走!”
“妖怪?”碧霄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只妖怪,头有点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进来。
但他也不顾碧霄反应,抄着记忆中那条下山的捷径,拉着碧霄狂奔。
路上除了踩踏在枯叶上“沙沙”的声音,便是两人十分同步的喘息声,曦恒心中急切,已忘却自己身体的不适,似乎以为就这样就能逃离那些纠结的俗事。
快到了,快到了!什么苍生什么魔仙都见鬼去吧!
“狐狸!给我停下来!”韬华这一声响起,曦恒脚下很适时的一绊跌倒。
韬华瞬移至他们跟前,愤怒一抖衣袖取出,拂尘嗖地甩去,阻挡了他们去路。
曦恒急着爬起来,把碧霄拖到身后,软声道:“韬华,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一个法阵,用我一个就够了!为何还要他?”
“我们就是为了救你,才要他!你一只半魔半妖的狐狸能起什么作用?我们一直要的只是碧霄!”韬华拂袖,往他们走去。
“什么意思?”
“之前只是瞒着你,为何天君与魔君都如此看重萝浮山?并非这山有何成魔要道,而是它与碧霄神君一般,内含盘古大神的精气,也是上古魔族战败后神族设立的封印之石。而化作碧霄那石中所含的正是那道封印的咒文。但不知为何碧霄会逐渐有了神识,最后化成上神,但不论如何,眼看着魔界缺口越来越大,这封印必须重新启动!这是他身为上神必要承受的责任与宿命,即使老天君宁愿一战也要保住他,这下界的众生也不会允许!”韬华吼得满脸通红,这话却是曦恒认识他以来,说得最难让人反驳的了。
所以,狐狸是连为神君去死也只能是一厢情愿。
“可他只是一缕元神!”
“但我们可以用他做引把天界神君的本体引领至此!这就是为何老天君要你送走神君的原因,他只想引出魔界一众,然后开展战争,最后再彻底切断三界的联接!可是此次大战将会毁掉半个人间,你叫我们如何忍心?”
曦恒半张着嘴,得知真相竟是让人如此无力,他连最后一丝支撑的气力也没有,缓缓地跌倒在地。
韬华张臂跪倒在地,行了至高无上的大礼,道:“韬华与众仙友早已以命立誓,无论何种代价必要拯救三界苍生!”这一下惊得碧霄连退数步。
“那……那我算什么?”狐狸傻傻的问,他算什么?最初不是说自己是结界必须灵兽吗?后来呢,自己都做好牺牲的准备,却跟他说,正主不是自己,而自己却连为他去死也没有资格。
韬华抬头看着狐狸,目光柔和道:“你……只是我们引出神君的诱饵。碧霄把梦境设在萝浮山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他在下界即使发生什么事,老天君也没法及时采取办法挽救。但是,我们低估了他对你的执着竟超过梦境对他精神的损耗。此番,神君放心不下你,把一缕元神留在此地,却万没想到,这竟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曦恒静静地听完他这一席话,原来所有事情的缘由竟是来自这般伟大的计划,他是说多一分都会被冠上“罔顾苍生”的头衔。浑浑噩噩随着他们摆布至这步,可怜的碧霄竟也不知晓。
“妖怪,韬华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碧霄听得糊涂,他忘记了之前的事,如今听下来更有被人玩弄的愤怒。
韬华低垂着眼,淡淡道:“君上,之前出了些小状况,您是忘了些事,这妖怪本体是一只狐狸。曾引诱你爱上他,好让我们瞒过天君法眼把你带到此处。”说完,目光扫到狐狸身上,澄澈的夜空投下星月银光,照得脸色苍白的狐狸好不寒冷。
碧霄转首看着狐狸,他目光中含着愤怒、疑惑还有点点微弱的伤感。
“抱歉。”狐狸浑身无力,面对他灼灼的目光,自己却是顺着韬华的思维,替他圆了这满口的谎言。
“好!很好!”碧霄哼的一声冷笑,点着头慢慢后退重新审视眼前的两人,接着道:“倒是把本座骗得像个傻子一样!”
“君上!千不该万不该也是韬华一人的罪过,望君上体恤三界苍生之苦……”韬华闭目跪地,一种下级以堂皇理由逼迫上级就义的威胁实在横在面前。
碧霄拂袖转首看曦恒,但见他不敢接触自己目光,低头一副痛苦的虚伪模样更让人心烦。
“韬华,你未免太小看本座,单凭你一面之词,就让本座就范?”
“韬华不敢,想必君上已见过凌疏,萝浮山一事也记起不少了?”韬华这话一出,碧霄脸色冷了数分,他默然背过众人走到月色最亮的一处,仰首闭目,曦恒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在成长,幸亏他的衣服本来宽大,此刻已然刚刚合身。
山风凛冽,扬起碧霄那一匹如瀑长发,他沐浴在白光之中,山色萧索冷清。而他的挺拔的背影已把旁人的声色都隔绝在外,似乎放眼天地,悲欢只在他一声嗟叹中。
这才是神,坐拥无尽的生命,享受众生最崇高的敬意,却肩负着没有转圜的宿命与责任,跳脱了八苦、七情、六欲,两仪,四象天地轮回法则之外的灵,从来就不受祝福。所以他们才会以孤傲盖去注定没有善终的悲戚色彩。
再过些时候,碧霄就会记起梦中的一切,届时对于碧霄来说该是怎样的痛苦,接二连三地被所爱之人利用,过往的柔情蜜意成了笑话,那夜红帐之下的誓词与软香温存,若是忆起就都成了利刃,毫不留情地在心头狠狠划上数道伤痕,血流一地,想着被判在那炼狱受刑千年的痛楚也不过如此。
自己何不成全他,做一寡情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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