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鹏见莫遥生闭起双眸,当真就靠在他娘身上,他咬著唇,恨恨地瞪著莫遥生,瞪到莫遥生还是没有张开眼理会,他奔上前,埋进娘亲的怀里。
要耍贱招,他也会!
「小鹏!」好感动啊,小鹏有多久没有主动抱住她了?呜呜。
「我也困了,我要睡!」
「那好,我抱著你睡。」还是软软的小身体好抱,好希望小鹏不要长大啊,就这样乖乖地让她抱著、香著。
莫遥生张开眼瞪著他,沉声说道:「要睡觉去抱你娘。」他指著角落里那小姑娘。「别老缠著非君!」
「我娘才不是她呢!」
莫遥生错愕:「不是她?」小木屋里就只有那小姑娘与非君,不会是那小姑娘,那还会有谁?
沈小鹏自知一时失言,偷瞧了娘亲失色的花容一眼,咕哝道:「小鹏不明白为何不能让他知道?」知道了才好,他更可以理直气壮要这姓莫的别打他娘的歪主意。
莫遥生耳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还来不及捉住,门外远远响起喧闹的声音,仿佛是惊恐的逃命声。
他与沈非君对看一眼,立刻起身奔向窗前,瞧见外头并无失火、也没有官府的身影,但几名汉子惊惶的模样像在逃命。
是出了什麽事?
「真怪。」沈非君讶异道:「有什麽事可以让这些山贼吓成这样?」
「一定是出了事……」莫遥生心思极快,说道:「不必等入夜,趁此时他们没时间理会咱们时脱逃最好,也免得出了事,咱们困在此地一块遭殃!」语毕,他奋力撞起门板来。
「等等!你受了伤啊!」沈非君急叫。
「这点伤,不碍事……非君,你做什麽?」
沈非君拉开莫遥生,用力叹了口气:「你撞了十来下还撞不开,一看就知道你十年来没有再练过功了。」
莫遥生闻言,俊脸微红。
「我……」失了非君,他的确不再练功,尤其一朝发现黄金比任何武功都好用时,他舍了武功而就铜臭。
「我虽不曾再练过外功,但有机会还是练著师父教我的内功心法,只是不敢练得太狂,怕被鸣祥她义爹发现了。」
「凤鸣祥?那是小师弟的女人,你怎会认识?」
沈非君没再答话,拉开莫遥生之後,暗暗运了气至双掌,鼓力对著门旁的木墙一击。
「小、心!」莫遥生与沈小鹏急喊。
「会痛的!你怕痛的!」沈小鹏吓得奔前要拉开他娘,却见木墙已有些松动。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瞪著他娘再一次运气,击向木墙。
这一次,墙垮了。
灰尘几乎盖住了他的视线,直到他娘突然拉住他的手,他才回过神。
「小姑娘,快出来跟咱们走吧。小鹏,你快把嘴巴闭上,不然会呛口的。」
我的天啊!沈小鹏依旧呆呆地被他娘拉出木屋。他的娘……功夫有这麽好吗?他那个爱哭又怕疼的娘呢?
「我并非有意损及你的自尊,不过门外有铁链,你就算撞开了门也没有用。」沈非君很好心地告诉莫遥生,又叹了日气:「我早说过,我自已决定来了,一定有办法可以自行离开。」
「你自已来?为什麽你要来这种地方?」
「呃……咦咦!」沈非君见那鸟兽散的汉子间有眼熟的人,冲上去要将他擒下。「你是头子吧?是这里的头子吧?我瞧了你一眼,就是你说要干完一大票才要享用掳回来的女人吧?」
莫遥生虽知她的武功比那头子要好上几倍,但仍是担心喊道:「非君,不要追!」他的声音中有个拔尖的叠音,他楞了下,瞧向沈小鹏跟他是一样,一脸的著急。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就是在大云楼的附近。他不觉得这小孩的长相像非君,只是一见这小孩,就不由得让他想起非君——
「我的天啊!」沈小鹏呆呆地喃道:「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莫遥生见沈非君身手极快,一掌劈向那獐头鼠目的头子,又飞踢了他一脚,呃……身手比起十年前是有点逊色,但绝对无损她对付一个武功不济的人;他又见她一掌击向那头子的肚腹,让那头子狼狈地跪在地上。非君跟那人有这麽深的仇吗?
他快步上前,听见她低喝道:「快说!那人现在躲在哪儿?」
「拜托……」那头子哀号道:「我的姑奶奶,谁知道当年逼你落崖的是谁啊?」
逼她落崖?莫遥生心一惊,加快脚步。沈小鹏也冲上前来。
「可恶!你们都是同夥,同住一个山寨,怎会不知他是谁?你现下是头儿了,必是传位,说!十年前那个混帐家伙躲在哪里?今天我不好好报仇一下,我难泄心头之恨!」
「传位?姑奶奶,这山寨哪儿来的传位?谁有本事谁就能当头儿啊!你要问十年前,是吧?我这位儿是四年多前抢下来的,之前的赵胖子也当了五、六年,我瞧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吧?我坦白告诉你,他早被我一刀干掉,丢去後山喂老虎了!说到底,我也算为你报了仇,你放了我吧。」
沈非君一楞。「他死了?那……那我找谁泄恨去?可恶!可恶!我可爱的儿子差点被他害死,他竟然还没等到我折磨他就死了!」
「儿子?」莫遥生脱口,脸色一白。「你有儿子?」
沈非君暗叫完了,正打向那头子的拳头停下。
「我的笨娘。」沈小鹏咕哝道。要他保密,她自己却先说了,说到底,她还是他心里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娘嘛。
「娘?」莫遥生慢慢转向沈小鹏,难以置信地瞪著他,声音微颤道:「你的娘……不是那个小妇人?」
「我说了不是。」
「那……她是谁?」
「我哪有这麽小的娘?」沈小鹏哼了一声:「她被掳来,我娘为了救她,顺便报点仇,便跟著混进来了。你说我娘会是谁?」他顿了下,瞧莫遥生的脸色极为怪异不自然,心里也打了个突,小心翼翼问道:「我的娘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你娘是谁,而是非君的儿子是谁……你今年十岁?」
「你怎麽知道?」
可怕的事实像青天霹雳击在莫遥生的身上,让他摇摇欲坠,难以承受。
他有儿子了?
他的儿子已经这麽大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儿子……至少,在他认为非君还活著是一项奢求後,他怎会再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儿子?
是啊,他跟非君是夫妻,就算日子不长,两人之间的缠绵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他俩是少年夫妻又情意极深,彼此之间的情火甚於他人,自然的,她有儿子,一点也不该意外……
「为什麽……」莫遥生摇摇头,想要摇去一头的震惊与不解。望著她,问出连自己也找不著答案的问题——「你有了他,却不回来找我?难道我这麽不值得你信任?你连再多一次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宁愿自已在外头吃苦受罪?」他哑声问道。
「我……」沈非君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若我没找著你,你打算跟他就这样离开我的生命一辈子?」
「我并非……」
沈小鹏见他娘一脸委屈著急,想要为他娘说话,忽见那原被压在地上的头目突然反手想要偷袭他娘,他大惊失色,叫道:「小心,娘!」
「哎啊,趁人之危,不是一件好事吧。」清清淡淡的声音与沈小鹏同时响起,却完全盖住了沈小鹏的音量。
沈小鹏讶异地看著那头子的脸色由白变为青绿,像是那声音是个催命阎王;而那声音他还有点耳熟哩……
他四处寻找那声音,瞧见附近在逃命的强盗都腿软了。
是什麽声音让他们害怕成这样?
「咦?四师兄,你也在这里?」
沈小鹏瞧见不远处慢慢走来一脸邪恶至极的风大朋与六师弟,途中每个山贼都满面惧汗,软软地跪坐在地。
他大喜:「是余叔叔找你们来的?」
风大朋笑嘻嘻道:「是咱们在半路跟余沧元撞著的,听见这山寨竟然敢掳人抢劫,咱们就上来瞧瞧……呵呵呵,你们跪著做什麽?老六,我已经极力在笑了,难道我笑的时候还是很邪恶吗?」
「你笑得连我都要发抖了。」六师弟微微笑道。
风大朋哼了一声:「那笑不笑都是一样了。可恶,死小子们,老子说过我这张脸是天生的,又不是发誓要当恶人才去换这种脸的,你们怕成这样干嘛?以为我是鬼吗?」
「你跟鬼,没差了,五师兄。」六师弟走在风大朋的身後缓缓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跟鬼没差的……好像不是风大朋吧?沈小鹏眨了眨眼,看到那些人一见六师弟的微笑就发抖,再见他洁白的牙齿就开始一个接著一个哭爹喊娘的。
方才那清淡的声音也是出於六师弟的。真怪,风大朋才是那个长得会让人害怕的人吧?
沈小鹏不及细想,就见莫遥生上前。他心一跳,赶紧冲到他娘亲面前,瞪著莫遥生说道:「你想对我娘干嘛?」
「小鹏,这就是沈夫人吗?」风大朋一喜,快步走向前:「我在天水庄这麽多日子一直无缘见著夫人,就是怕吓坏夫人,今天有幸一见……咦咦,这沈夫人有点眼熟啊,眼热到我这几年一直不敢忘,又不小心忘了。」
六师弟原是对著一干土匪保持著神秘的微笑,忽闻他这麽说,跟著上前一窥其客,他讶异地脱口:「四嫂?」他眼露狂喜,瞧向莫遥生:「四师兄,你终於找著你妻子了!恭喜!」
「妻子?娘,这是怎麽回事?」他那个可怜的爹不是早就投胎转世,不知去当哪家的孩子了吗?
「娘?我的天啊,小鹏,你娘是她?遥生师兄,你什麽时候多了一个儿子?我见面礼不用补给没关系吧?」
「我正要问。」莫遥生阴沉地说道,目光不曾移开过。
沈非君咬住唇,委屈地说:「我……」我了好几次,偷觎到大家都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眼眶一红,眼泪就像是细泉一样,直流不停。「呜呜……小鹏,娘怕,好怕好怕……」
她紧紧地抱住用力叹气的沈小鹏。
风大朋与六师弟当场呆了下,前者小心地问:「四师兄,其实,这只是一个长得像四嫂的女人吧?」
第六章
马车「踏踏踏」地响在热闹的街道上。
车内,沈非君坐得僵硬,垂著眼像打著盹,静悄悄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注香,她偷偷扬起眼,觑了正坐在她对面的莫遥生,瞧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她心一跳,想起他双眼的威力无穷,连忙避开视线。
他要这样看著自己多久?打算到天水庄都不放过她吗?
她心口跳动得离谱,连她自己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跳声。
忽地,传来叹息声,她垂下的视线内,出现一双男人的手掌,慢慢地打开她紧张交握到发疼的手,温声说道:「就算你什麽也不想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这十年来……你过得快乐吗?」
沈非君见他终於开了口,问的不是他儿子、不是为何她要瞒,不是她心里预料的一切,她楞了下,抬起睑脱口反问:「你呢?」
「我?」他微微笑道:「我忘了。」
「忘了?」
「每天每天,过著重复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到底曾发生过什麽事,对我来说,神魂不在身壳里,自然是什麽都模糊一片了。」
他的语气多淡啊,彷佛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给她十足的罪恶感。
「我……」一向只有别人对不起她,她却不做对不起人之事。她拖住了他十年的光阴,再不还给他,他只怕耗尽一生仍不愿松手,而他不愿松手的女人却早在十年前消失了。
这对他,不公平。
垂下的眼里终於有了决定,她暗暗深吸口气,低声说道:「十年前,我离开你家之後,往南走……」
往南?那时莫家生意并未与南方有所牵扯,她往南,分明是要让他找不著她,莫遥生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吭声,只是紧紧握著她的小手。
沈非君接著说道:「我往南走,不知走了多久,我才发现出自己有了身孕……我那时吓坏了,根本不知到底是何时怀的,至少我在你家时,每一天都有可能……那就有可能五个月?六个月?还是七个月?」
莫遥生闻言惊讶:「你怀孕这麽久才发现?」
「我也觉奇怪啊。」她委屈地说:「谁教别的孕妇肚子都大,我却比别人小了一半。」
莫遥生望著她,喃喃自语:「你个儿娇小,肚子太大自然也不好……那时,你也才十六上下,你师父又是男人家,当然也不会教你女人怀孕之事……」当他发了疯地找她时,她却已身怀六甲。
五、六个月?他慢慢推著时间,想起这时候正是他开始绝望、夜夜恶梦的时候。他得了子,却开始作起了可怕的梦。
「是啊。」沈非君好笑道:「我与鸣祥还是後来才清楚女人家怀孕的事。」
「鸣祥?天水庄的凤鸣祥?」这是非君第二次提到凤鸣祥。莫遥生试图回忆那个凤鸣祥的长相,他对不相干的人原是没有兴趣,但凤鸣祥是他小师弟莫不飞的女人,他自然多注意了一下。那凤鸣祥貌似男,城府不浅,与他的小师弟傻气性子是天差地远。
「鸣祥的恩情,只怕我这一生都还不了她。她救了我与小鹏的性命……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发现自己怀孕没多久,就失足落崖,正是鸣祥及时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她将我带回天水庄,保住我们母子二人,甚至小鹏出生之後,她也极力保住小鹏的命。」
「小鹏他……身子不好吗?」
「他刚出生时,是有点不好。天水庄不缺珍贵药物,小鹏的身子很快就调理好了,我指的是,她保住小鹏不被她义爹注意到。」
莫遥生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迷惑。「凤鸣祥她义爹?我不曾听过,他死了?」
「三年多前死了,死得很乾净,绝不复生。」
他虽脸色不变,但心里微愕她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不安全感。
沈非君终於直视他,认真地答他:「方才你问我快不快乐,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十年来我的快乐来自於小鹏,我的不快乐来自於鸣祥她义爹。」
莫遥生心惊地问道:「凤鸣祥她义爹对你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