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勤感到有些奇怪,以往的董事会,都是在美国召开,因为“斯达网”的绝大多数董事都是在美国,而且最大的股东UDK的总部也设在美国,如今尽管股权发生了变更,但据UDK方面透露,新的大股东依旧是一家美国的投资公司,为什么忽然会把董事会的召开地点改在了北京呢?
“或许是新的大股东希望藉此机会能够实地考察一下‘斯达网’的现状吧?”
孙欣欣揣测着。
林天勤摇摇头。
按照常规,新的大股东在正式收购“斯达网”的股权之前,应该首先对“斯达网”做一些必要的,详尽的考察和调研之后,才会做出收购决定的,否则如此轻率地进行这样一桩数额巨大的交易,是难以想像的。但新的大股东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做任何前期的工作,至少是没有公开和“斯达网”的管理层有过任何的接触,就单方面与UDK达成了股权转让合同,现在木已成舟,再来考察和调研,显然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林天勤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股东不免产生了怀疑。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天勤问孙欣欣,也是在问自己。
经林天勤这么一分析,孙欣欣也有些开始怀疑了。
是啊,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讲,这家至今还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新的大股东都是十分值得怀疑的,而且这次股权转让来得这样突然,毫无征兆,又采用的是一种要约收购的形式,通常只有对一个上市公司有足够和深入的了解的收购者,才能选择这样的收购形式,这说明这家新的大股东已经觊觎了“斯达网”很久了,但他究竟会是谁呢?孙欣欣的心里忽然一动,难道是孙新天?
“可能吗?”
孙欣欣提出自己的担忧后,林天勤直勾勾地盯着她,愣了半天。
“你忘了,他曾经对我提出过,想要收购我们手中的‘斯达网’的股权?”
孙欣欣提醒着林天勤。
林天勤点点头,但旋即脸上又露出了更深的疑惑。
“那是在‘斯达网’的股价一路上扬的时候,而现在的形势和那个时候比起来,已经是截然不同了,难道他会甘愿冒这样大的风险,在这个时候收购‘斯达网’的股权?”
孙欣欣也只是一种猜测,凭她对哥哥孙新天的了解,她也怀疑自己的判断。孙新天是那种眼睛只盯在利益上的人,如果没有足够吸引他的利益存在,他是不会凭空舍弃半个铜扳的,现在的关键是要搞清,究竟“斯达网”是不是有足够让孙新天动心的利益所在。
“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肯定这是一桩合算的买卖,以UDK百分之二十二的股权计算,四百四十多万股的股票,不说股价再恢复到八十美金以上,就是回到最高价位的一半,每股四十多个美金,新的大股东就可以实现一亿七、八的账面利润,比起他收购时付出的七千万美金,已经多赚了一个亿,当然是有足够的诱惑了。不过,我觉得孙新天一向是从事金融证券方面的交易,说穿了做的是投机买卖,他应该不会做这样长期的投资,毕竟从目前的情况分析,股市转暖,网络股再度上扬,还都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未必有这个耐心和决心。”
林天勤看出来孙欣欣还在执著于对孙新天的顾忌。
“即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孙新天是那个新的大股东,我们也足以应对。你想,以你我名下拥有的‘斯达网’的股权,再加上这次咱们收购几位公司内部高管持有的股份,咱们现在实际控制的股份已经与UDK转让的股份不相上下了,而且以我们和其他董事这么长时间形成的良好关系,争取相当一部分股东的支持应该是有把握的,这样算下来,现在实际的大股东应该是你我了,只要我们实现了对‘斯达网’的控股,那谁也不能轻易地把我们的‘斯达网’抢走!”
林天勤试图打消孙欣欣的顾虑。
孙欣欣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依旧有挥之不去的一片阴影。
第三十三章
车子经过西单的时候,孙新天让司机在路边上停了一下,自己亲自下车跑到“天福号”买了父亲最爱吃的酱肘子。
“孙总,您还真是个大孝子。”
秘书不失时机地奉承着她的老板。
孙新天笑了笑。
“我们老头儿就爱吃这一口。”
在家里,父亲永远是拥有绝对的权威,尽管平素里老人少言寡语,不太喜欢过问儿女们的事情,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话往往还是很有分量的,尤其是妹妹孙欣欣,对于母亲更多的是一种依恋,而对父亲则颇有些敬畏的感觉。孙新天知道怎样去讨父亲的欢心,象他这样年纪的人,最看重子女对自己的敬重。
车在自家的楼下停了下来,孙新天打发司机和秘书回去。
“要不要我帮您把行李送上去?”
司机拉开车门,请孙新天下车的时候,周到地问。
“不用。”
孙新天摇摇头。
“明天早晨八点来接我就行了。”
说完,孙新天径自上楼去了。
儿子出差一个多月,甚至春节都没能在家过,一见面,父母那份热切就甭提了,这让孙新天多少也有些感动,回家的感觉的确不错。
父亲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酱肘子的时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你这趟差出得时间可不短啊!”
父亲拉了孙新天一同在沙发上坐下,很难得地给儿子递了一根烟。
孙新天有些诚惶诚恐地接了。上中学的时候,孙新天曾经背着父亲把他的烟偷出去和几个同学一道享用,被父亲知道了,好一顿暴揍,从那以后,父亲一直对他抽烟很反感,尽管他自己烟瘾也不小。
“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孙新天曾经暗中向妹妹孙欣欣抱怨说。
“这一趟又是去了哪儿啊,这么长时间?”
父亲凑在孙新天打着的打火机上,点燃了自己嘴上衔着的香烟。
因为怕引起孙欣欣和林天勤的怀疑,从中作梗,生出什么变故来,孙新天此次美国之行,并没有告诉父母,在临动身之前,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家里说,自己要出趟差,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儿子在外面漂泊了多年,即使回到北京之后,也还是经常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时常出差,对此父母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没有过多地追问。在美国的时候,孙新天也打过几次电话回来,拐弯抹角地了解妹妹和林天勤的情况,父母却只当他是惦记着家人,还真很是感动。有时候父母也会问他现在哪里,孙新天一会说是日本,一会有说到了欧洲,云里雾里的,让老俩口也摸不着头脑。
“这回跑了好几个国家呀?”
父亲呷了一口茶,端详着儿子。
“瘦了。”
孙新天望着父亲眼中的慈爱,嘴角翘了翘,有些动容。
作父母的总是难以割舍对子女的关爱,过去那样严厉的父亲,现在也开始变得宽厚和慈祥了,大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啊!”
孙新天点点头,含混地搪塞过去。
陪父亲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孙新天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妹妹孙欣欣身上。
“欣欣最近忙什么呢?”
父亲的好兴致一下子消褪了不少,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她和天勤搞的那个‘斯达网’遇到了麻烦,前一段股票跌得厉害,损失不小,好像最近美国那边又提出来转让股权什么的,闹得公司里人心慌慌的,他们俩把上市的时候兑现的钱全都拿出来买了股票,连准备结婚的房子都卖了,为这事,你妈好几宿都没睡着觉,老大不小的姑娘啦,这婚事一拖再拖的,现在又没准时候啦!”
父亲的神情间有无限的感伤。
孙新天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不忍再去看父亲那令人心悸的样子,生怕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软下心来。
孙欣欣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满满一桌子酒菜和端坐在桌边等候着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孙欣欣的心忽然悬了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不是鸿门宴吧?”
换过衣服,孙欣欣走进餐厅,在孙新天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盯着孙新天,单刀直入地问。
在父母不明就里的讶异中,孙新天微微一笑。
“小妹永远是那么尖刻。”
孙欣欣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啤酒。
“过奖了。”
父亲看看身边的子女们,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欣欣,你怎么一回来就气不顺?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到一块,高高兴兴地吃顿饭多好,干吗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
“是啊,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别总是往牛角尖里头钻啦,都是大人了,该有个肚量。”
母亲也在一旁附和着。
孙欣欣看了一眼表情已经平和的孙新天,咬了咬嘴唇,不再做声。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尽管孙新天和父母一个劲地企图活跃气氛,冲淡最初的不快,孙欣欣却始终一言不发,埋头吃饭喝酒,弄到最后,三个紧着张罗的人也没了情绪,冷场让气氛显得压抑。
妹妹孙欣欣的心理防线如此敏感和坚固,是孙新天始料不及的。妹妹对自己的不满孙新天当然十分清楚,却没有想到孙欣欣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这样的戒备重重。孙新天原先盘算好的对妹妹摊牌后的进一步安抚和说服她的计划,现在看来肯定是难以如愿了。
孙新天埋头吃着饭,脑子里紧张地思忖着对策。
晚饭结束了,孙欣欣帮着母亲收拾了餐具从厨房走出来,看看坐在客厅里有些心神不定的孙新天,忽然露出一个充满嘲弄的笑容。
“好啦,有什么话咱们就直说吧!”
孙新天看看妹妹,又看看坐在一旁的父亲,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好开口?那,咱们换个地方。”
孙欣欣知道孙新天不愿意让父亲介入他们兄妹之间的纠葛。
“好吧,咱们找个酒吧坐坐去。”
孙新天顺坡下驴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有什么话哥俩还不能在家说,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
父亲白了儿子和女儿一眼。
“爸,”
孙新天试图解释什么,却被妹妹打断了:
“爸,您怎么忘了,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我哥是不愿意让您听到他跟说什么,您还不明白?”
父亲瞪了孙欣欣一眼。
“你这孩子,不带刺不会说话呀?”
孙欣欣别过头去,不再分辨,她不想和父亲发生争执。
孙新天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圆场。
“爸,没事,小妹从来都是这样快人快语的,没别的意思。”
孙新天又转向了孙欣欣。
“那,咱们走吧?”
孙欣欣头也不回地走到客厅门口,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大衣和围巾,穿戴着。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关切地看着准备出门的兄妹两个。
“你们又干吗去呀?”
孙新天走到目前面前,笑笑说:
“妈,我和欣欣出去有点事,待会就回来。”
“早点回来,黑灯瞎火的,路上小心点!”
母亲放心不下,叮嘱着。
孙新天应承着,自己也穿好外套,跟着孙欣欣走出了家门。
第三十四章
出了机关大院,走不多远就有一个咖啡屋,孙欣欣抬头看看咖啡屋的招牌,也不搭理身后的哥哥,径自走了进去。孙新天只得跟着进了门。
咖啡屋里朦胧地亮着几盏彩色的灯,轻慢的音乐回荡着,几张欧式的咖啡桌上,铺着格子台布,台面上摇曳着暖暖的烛光,很温馨的感觉。
孙欣欣拣了一张靠墙的桌子,脱了大衣搭在椅背上,坐下身来。
孙新天在妹妹对面坐下来,看看妹妹冻得通红的脸,问:
“喝点什么?”
孙欣欣没有理会哥哥,抬手招呼过来打着领结的侍者。
“一杯拿铁。”
侍者点头示意着,然后转向孙新天:
“先生要什么?”
孙新天点了一杯“蓝山”清咖啡,侍者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孙欣欣依旧没有去看孙新天,从台面上牙签盒里抽出一支牙签,去拨弄面前烛台上的蜡烛的灯芯。
孙新天今天这样遮遮掩掩的,一定又是有关“斯达网”股权收购的事情。尽管林天勤对她说过,即使那个现在他们还摸不清底细的新的大股东就是孙新天,他们现在持有的股份也完全可以和他抗衡,但孙欣欣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之中,她知道哥哥对“斯达网”觊觎很久了,倘若真的是他收购了UDK的股份,那么,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控股“斯达网”,对于她和林天勤今后的发展总是一个威胁和障碍。所以,当孙新天今天如此这般的表现出来的时候,孙欣欣近来一直十分强烈的那种预感,就愈发地强烈了。
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孙新天啜了一小口没有加糖的清咖啡,甘苦浓郁的“蓝山”让他定下神来。
“我想,小妹你已经猜到了我今天约你出来要谈什么。”
孙新天把咖啡杯捧在手里,一边下意识地用双手的掌心揉搓着杯子,一边凝神注视着妹妹脸上变换着的神情。
孙欣欣知道,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来了。
“没错,‘斯达网’现在的第一大股东是我了。”
孙新天说得很平静,孙欣欣听得也很平静。
孙欣欣不知道是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商海沉浮历练出来了,还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原因,反正当孙新天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担心的那个结果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震惊。
“这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只要了解你为人的人,恐怕用脚后跟儿都能想得到。”
孙欣欣不无揶揄地说。
孙新天笑了笑。
“的确,兄妹之间一定会有某种心灵感应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瞒过小妹的眼睛。”
孙欣欣鄙夷地看看面前一脸诚恳的孙新天。
“千万别这么抬举我,我可没有你那么厚颜无耻。”
孙新天一点也不气恼,依旧和蔼地面带着微笑。
“你尽管发泄对我的不满好了,我知道,放在任何人身上,这都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