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男人·com- 第1部分

第一章
　　如果不是怕被国贸门前穿着神气的保安们把自己当成神经病，林天勤跨出大门的那一刹那真想撒着欢地嚎上它两嗓子，甚至就地打个滚什么的。简直是太出乎他的意外了，林天勤怎么也没想到，和美国UDK公司的谈判回是这样顺利。经过了太多太多的挫折和坎坷，当成功突然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林天勤一下子感到有些茫然失措了。
　　“欣欣，霍夫曼真的接受了我们的方案？”
　　当UDK公司负责亚洲事务的副总裁霍夫曼操着他那带着浓重得州口音的英语做完总结性发言的时候，一向对自己的英文水平十分自信的林天勤还是不放心地悄声追问坐在他身边的孙欣欣。
　　孙欣欣目光中同样迸发着的惊喜让林天勤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林天勤的心底在那一瞬间激荡着一个因为激动而抑制不住的颤抖着的呼喊。当谈判结束的时候，霍夫曼和他的随员们走过来向林天勤预祝双方合作圆满的时候，林天勤紧握着霍夫曼的手，掌心中还凝着热热的一层汗水。
　　“欣欣，我们应该好好庆贺庆贺！”
　　坐上自己那辆二手的海狮面包车的时候，林天勤转过头来，对着后排刚刚跨上车来的孙欣欣，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欣喜。
　　“说吧，想吃什么？！”
　　林天勤很有点豁出去的意思。
　　孙欣欣抿了嘴，眼角却泄露出一丝顽皮的嘲弄。
　　“怎么，林总今天要大出血呀？”
　　林天勤用力地挥了一下手，那气度让孙欣欣觉得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可以说和她是青梅竹马的男人。
　　“没得说，今天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值得庆贺的日子！”
　　孙欣欣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男人永远是男人，尤其是林天勤这样的男人，无论他曾经拥有过怎样的幸福，事业上的成功总是他永远最不能释怀的。孙欣欣望着兴奋得近乎癫狂的林天勤，差点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当年他做新郎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如此的亢奋，话倒嘴边，却还是忍住了，她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任何的荫翳笼罩在林天勤那灿烂的心头。
　　林天勤似乎注意到了孙欣欣情绪上的变化，脸上带着些许的疑问：
　　“欣欣？”
　　孙欣欣略略顿了顿，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随你吧！”孙欣欣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柔媚中隐约着的那一丝的酸涩。
　　林天勤盯着孙欣欣，嘴巴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嗡”地一声窜了出去，孙欣欣想，那已经摇摇欲坠的排气管中，此刻一定又喷出了浓浓的黑烟。
　　林天勤和孙欣欣在马克西姆餐厅下了车。
　　“你先回去吧，明天晚一点儿去接我，我得好好睡个懒觉！”
　　林天勤下车的时候对司机交待说。
　　孙欣欣跟在林天勤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随着走进了马克西姆餐厅。
　　能和UDK公司达成协议，获得巨额的风险投资基金，不要说是当初赤手空拳下海时不敢奢望，就是在一年之前，林天勤刚刚开始着手创建门户网站“斯达网”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初步的朦胧的设想，想不到今天一切都即将成为现实，林天勤觉得，自己和一直以来与他同甘共苦的孙欣欣有一万个理由值得大肆庆贺一番。
　　“今天咱们得来他个‘猛吃猛喝，一醉方休’！”
　　林天勤学了《智取威虎山》的台词，戏谑着对孙欣欣说。
　　孙欣欣抿嘴一笑，眼前忽然浮现出儿时跟在哥哥孙新天和林天勤后面，躲在爸爸机关礼堂的侧幕旁，“蹭票”看样板戏的情形来。又看一眼意气风发的林天勤，孙欣欣不由得微微摇摇头：谁会想到，当初那个淘得出圈的孩子王，如今竟而会有这样的一番作为呢？
　　捧着马克西姆装帧精美，厚重非常的菜谱，林天勤还有几个小时前手捧厚厚的和可行性报告走进国贸三十七层UDK公司时的感觉，忐忑不安，兴奋异常，手在颤，心在抖，就象是一个古罗马竞技场中面对铁笼中释放出来的的猛兽的斗士，不知道自己的一腔热血换来一个光明的未来，还是一个悲壮的结局。
　　“豁啦！”
　　林天勤跨进UDK凛然的大门时，咬了牙，对紧随其后的孙欣欣说，那神情，让孙欣欣觉得简直就是一种赴死的决绝。
　　霍夫曼代表UDK公司确认与“斯达网”有限公司的合作协议的时候，林天勤忽然觉得嗓子眼咸咸的，压抑得太久的血在那一刻沸腾着，奋勇地试图奔涌而出。林天勤用最后一点理智提醒着自己：矜持，矜持！却徒劳得没有一点作用，周身震颤着，几乎无法把持。几年来商海的沉浮，情感的变迁，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一刹那全都纷繁地袭上心头，让他来不及咀嚼其中的滋味，只有一股脑地把一切都吞咽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注定要融进他周身的血脉，要烙印于他那颗承载了太多的心头。
　　“你的脸色不太好。”
　　走出UDK公司北京办事处，跨进电梯的时候，孙欣欣关切地望着林天勤，小心翼翼地说。
　　林天勤扯扯被领带紧张地束缚着的领口，粗粗地透出一口气来，身子摇晃了一下，背脊抵靠在电梯间冰冷的钢质墙壁上。
　　“没事吧？”
　　孙欣欣的眼神和语气间都透着明显的紧张。
　　林天勤很宽厚地笑笑。
　　“没事，我这纯粹是兴奋过度！”
　　有时，林天勤不愿，甚至是不干回首这些年自己走过来的那条路，那是怎样一种苍凉，又是怎样一种悲壮啊！
　　在经历了那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曾经深挚的爱最终演绎成刻骨的伤害，当林天勤从悲愤和伤痛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选择了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小林，不管是作为领导，还是长辈，我都要劝你，三思而后行！”
　　林天勤至今还记得，当他把自己的辞职报告交到计算机中心主任手上的时候，年近花甲的老主任很动情地告诫他说。
　　“我知道，失败的婚姻对每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是，如果就此消沉，或者走向极端，那都是绝对不可取的！”
　　老主任有时候很象林天勤那安分守己，克己奉公了一辈子的父亲，善良，宽厚，却永远循规蹈矩地活着。在他看来，林天勤绝对是大可不必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而彻底地改变自己现有的生活，至少一个安逸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对于一个沉稳本分的男人来说，已经不应该再有任何的奢求了。
　　林天勤感激地给了老主任一个勉强的微笑，笑容却充满着苦涩。
　　如果说妻子华英的背叛是他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中遭受过的最沉痛的打击，那么现在他抛却四平八稳的工作和生活，则是他这一生所做出的第一次充满挑战的选择。林天勤丝毫也不否认，华英的离他而去，是他决心脱离原有的生活轨迹，走上一条充满艰辛坎坷，却昭示着成功和激情的远景的道路，仅就这一点来看，他甚至应该感激华英，感激她在懵懂中重重地一击，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时至今日，林天勤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当初下海经商的初衷就是要混出个样子来给华英看看，让他那自认为精明强干的前妻看看，他并不是一个庸碌无能的男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一个平静稳定的家庭，或许今天他早已飞得很高很高了。
　　“这并不庸俗，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有时候和朋友们聊起这几年的心路历程，林天勤坦率地说。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用不着刻意地去掩饰什么，不管是他背负的伤痛，还是拥有的野心，至少，坦坦荡荡地做人，要胜过那些口是心非的卑鄙。任何情感的机遇，生活的挫折，都可以成为一个人衰颓的契机，而反之，也可能成为他奋斗和成功的源动力。
　　在老主任伤感和无奈的目光中，林天勤离开了他曾经服务了整整六年的机关，从此在国家机关公务员的名册上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而最终却在中国新兴的网络科技界冉冉升起了一颗灿烂的星星。



第二章
　　“想想吧，多不容易呀！”
　　当孙欣欣委婉地表示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奢华地庆祝的时候，林天勤坚决地否定着。
　　“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我们是创造了一个奇迹，就为了这，我们就有一万个理由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林天勤无法，也可能根本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骄傲和自豪。在他来，今天无论怎么铺张都不算过分。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和挫折，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见的困难，终于和UDK公司达成了一致，落实了近千万美元的风险投资，使他一手创办的门户网站不仅不会再有夭折的危险，而且即将迎来蓬勃的发展，曾经在心中描绘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那幅美好壮丽的图景，即将成为活生生的现实，面对如此巨大喜悦的冲击和震撼，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保持一份虚伪的矜持了。
　　“我是怕太破费了！”
　　孙欣欣还是有些不忍。
　　“怎么，穷日子过怕啦？”
　　林天勤充满爱怜地望着孙欣欣。
　　这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勇敢地追随在自己的女孩，让林天勤心中对她永远存着一份感激和亏欠。如果没有孙欣欣，或许他同样可以开创今天的局面，但林天勤却深深地知道，那样一种披荆斩棘的奋斗中，除去艰辛和困苦，一定还会多一份落寞和孤寂，而她的追随，至少在他创业的历程中曾加了一份温情，一片关怀，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浪漫，让他在迷茫和失落中时时还可以感受到慰藉和支持。林天勤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渴望着把她的全部身心交托给自己，虽然她从来都不曾对他明确地表示过什么，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尤其是当他结束了和华英那段短暂的婚姻之后，一向被自己当做小妹妹的孙欣欣不再掩饰她那射向自己的火辣辣的目光，不再把脉脉的温情刻意地掩藏了。尽管林天勤无数次理智地告诫过自己：无论是在年龄上，还是情感经历上，他和她之间都有着太大太大的鸿沟，但他还是无法抗拒那来自一个女孩子的炽烈的情感的感染，在他矛盾的心目中，孙欣欣虽然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两小无猜时的小妹妹，但却无法把她和恋人的概念割裂开来，她时常会出现在他充满着瑰丽色彩的梦境中，朦胧地笼罩在一席浪漫的婚纱下温润的身体，细腻、温柔地触动着他的肌肤，让他在某种亢奋中激泠泠地猛醒过来，尴尬地面对着湿漉漉的被褥和内衣。
　　望着孙欣欣，林天勤的脸忽然蒸腾着红了。
　　孙欣欣瞟了林天勤一眼，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羞怯。
　　“看什么，没见过？”
　　孙欣欣的语气中有几分夸张的娇嗔。
　　林天勤尴尬地摆弄起面前的刀叉，顾左右而言它。
　　“我还是第一这么正经八百地吃西餐呢！”
　　孙欣欣笑着撇撇嘴。
　　“又瞎说，上半年去美国的时候，难道你每天都饿着肚子？”
　　林天勤也笑了，忙不迭地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第一次这么隆重地吃西餐。”
　　孙欣欣将信将疑地看着林天勤。
　　“不会吧？你到美国寻找风险投资的时候，不是霍夫曼还请你吃过得克萨斯的烤牛排吗？”
　　“那哪儿能和今天比呀？”
　　林天勤摇摇头。
　　“今天怎么了？”
　　孙欣欣狡黠地追问着。
　　林天勤目光闪烁着，发现自己正在被孙欣欣往一个圈套里带。
　　“今天嘛，今天当然不一样啦，因为，因为我们谈判成功啦！”
　　林天勤有些拙笨地躲闪着。
　　孙欣欣显然有些失望，脸上冷了许多，愣愣地一时不再做声，心底里却回荡起一声幽远的叹息。林天勤，他永远是那个把自己禁锢在冰冷坚硬躯壳中的男人，让她爱不得，恨不得。
　　其实林天勤绝对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尽管曾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他并没有因此厌恶乃至仇恨任何女人，包括他的前妻华英。离婚的时候，林天勤确实曾经痛苦万分，这不仅仅是因为爱人的背叛，更是因为他为此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还有他自幼一起长大，一直视作自己兄弟一般的朋友孙新天。
　　“天勤哥，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可是，我还是想替我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当孙欣欣得知林天勤和华英的离异是因为哥哥孙新天的介入的时候，她找到林天勤，泪流满面地对他说。
　　面对着善良无辜的孙欣欣，林天勤咬着嘴唇，只能把血和泪往肚子里咽。
　　孙欣欣的泪水无法替她洗去内心的愧疚，也无法替孙新天偿还他对林天勤造成的伤害，更无法替林天勤拭去他心头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天勤哥！……”
　　孙欣欣悲切切的呼唤，甚至没有撼动林天勤踉跄的背影和瑟缩的肩膀，只在一阵倏然掠起的晚风中，抖抖地散去，而不散的是从此他们彼此心头的痛。
　　林彪坐的三叉戟在温都尔汗摔下来那年，林天勤和华英、孙新天刚上小学。三个孩子自幼生长在同一个机关大院里，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
　　“小时候玩‘过娃娃家’的时候，总是我当爸爸，华英当妈妈，你当孩子的。……”
　　当分别了将近十年的孙新天意想不到地重新出现在林天勤和华英的面前的时候，醉意朦胧的他神情幽幽地对儿时的朋友林天勤这样说。
　　“那时候，我和你哥久别重逢，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根本没想到他话里隐含着的深意。……”
　　和华英离婚之后，回响起当初情形，林天勤不无感慨地对孙欣欣这样说。
　　“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也许……”
　　林天勤怅然地摇摇头，孙欣欣的心砰然动了一下，心里泛起的不知是冰冷还是慰藉。
　　儿时的快乐是那样的单纯，儿时的友情没有任何的功利色彩。在彼此的真诚和关爱中，林天勤，孙新天，华英，三个要好的小伙伴一天天地长大了。当华英的两条羊角辫长成了油黑乌亮的大辫子的时候，当黑色的茸毛渗出了林天勤和孙新天唇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