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给他一杯咖啡,还有一只小小银扁壶,子山旋开盖子闻一下,香气扑鼻,原来是拔兰地酒,他加了几滴在咖啡里,喝一口,定定神。
秘书把文件逐份入在桌子上,无微不至地调校室内光线,这时林智学与他女友赫珍珠走进会议室,他们见到子山,忽然一呆。
两人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棕发棕眼,一看就知道是意大利裔。
罗祖意外。“大使先生,你好。”
那大使年轻且傲慢,“林先生邀请我前来观礼,这是一宗盛事。”
“观礼贵宾请坐这边。”
子山在会议室另一端静观其变。
最吸引他目光地是赫珍珠。她穿着办公室套装,但不知怎地,深灰色外套与裙子窄得不能再窄,蜂腰盛臀,使她与观众均透不气,她把头发挽在脑后,鲜红嘴唇叫她看上去像洋娃娃般明艳。
子山知道他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必须演好这个角色,莎翁说:整个世界是一个舞台,扮演林智科并不困难,他维持缄默,坐在这堂布景里。
一会,伍福怡进来,晶莹的她先趋近子山,双手搭在他肩上一会,子山有溶化感觉忍不住把脸转过去,在她手背贴了一下。
这一个不足半秒的动作却瞒不过周老,他立刻过来说:“福怡,这边。”
福怡被安排坐在大使与赫珍珠之间,她的优雅脱俗与赫珍珠恰恰相反,但是,毋须置疑,两人都是难得的美女。
接着,中方的代表出现,一行数人,斯文有礼,看上去与一般银行区行政人员并无不同,子山知道其中一人是能源部长。
周老介绍说:“统元的新领导人林智科。”
子山一一握手,然后重新坐下,他觉得有点紧张,于是转背去,对着扁壶,再喝了一口酒。
那边林智学冷笑一声。
赫珍珠低声说:“他居然醒得过来。”大惑不解。
林智学瞪她一眼,珍珠噤声。
周老在双方律师见证下先署名。
中方刚要动笔,忽然听到那位大使先生冷笑一声说:“表面上这是一项纯商业交易,可是,美国能源部想知道,为何中方竟然出价比市值高出三十个巴仙。”
周老转过身去,“纳波拉斯先生,价高者得。”
大使站起来,恶言相向:“把极地挖掘得千疮百孔,严重破坏地球生态,而加国居然置之不理!”
中方代表一声不响,签上名字。
大使年少气盛,提高声音:“历史证明我国尊重邻国如兄弟,而邻国却不停叫我们失望。”
朱子山已憋气多时,忍无可忍,他缓缓站起来,罗祖罗佳二人急急向他使眼色,他置之不理。
朱子山的声音比大使更傲慢:“历史可证明贵国自华盛顿及格兰等总统起,就热衷合并邻国论,最近更为北极圈地界无理取闹,贵国连国家公园都铲平找石油,又有何环保可言?”
不止大使脸色大变,周老亦睁大双眼,福怡尤其惊讶。
不过子山还没有说完,他告诉大使:“这次合约双方甲是东方石油,乙是统元地产,史密夫堡在加国,与贵国有什么关系?”
大使大声说:“我是观礼嘉宾。”
“识礼者为贵客,无礼者是恶客,请你出去。”
大使下不了台,拂袖而去。
这时,子山才对他自己的行为大吃一惊,背脊出了一身冷汗。
噫,他完全失去控制。
可是东方石油代表过来伸出手,热烈相握,他们满面笑容,却不提刚才之事。
子山见仪式已经完毕,知道大功告成,解掉圆点领带,把扁壶里的拔兰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周老在一旁吹胡瞪眼。
子山趁他们双方讨论细节,溜到电梯大堂。
刚想逃脱,有人叫他:“智科,你去哪里?”
这是伍福怡叫他,他无法不听命,他身不由主转过头去,只见清丽的她露出雪白贝齿,笑容犹如云层里透出的太阳晶光。
她说:“智科,今日你怎么了?”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忍无可忍。”
罗祖站在他们身边轻轻说:“世上不止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这名大使时常呼喝他国总理,讨厌到极点。”
福怡看着子山,“今天你有点不同。”
子山别过头去。
福怡说:“斗无礼者不是值得鼓励的事,但智科这次说话大快人心。”
这话由她温婉道出好不受用。
子山低下头,他要走了。
他想先到湿地探访那班长期驻扎的环保士,与他们同庆好消息。
这时周老出来说:“智科请留步。”
“还有什么事?”
周老说:“阿佳你先送福怡回家。”
福怡抗议:“我不想回家,你别把我当孩子,我想听你们说话。”
周老说:“福怡连你也为难我。”
这时林智学走近,“福怡,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福怡对智学和颜悦色,“是,智学,请说。”
赫珍珠立刻警惕,用手臂圈住男友的手。
子山想,他们都是比他更精彩的演员。
看样子林智科与智学兄弟不和,可是智学对福怡却不减好感。
赫珍珠看样子早知道这一点,亦步亦趋盯紧男友,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子山告辞。
罗祖拉住子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子山骇然抬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的时候在车上邓医生已通知我,你切勿声张。”
周老过来说:“我们出发吧,记住晚上与东方石油吃饭。”
他们几乎挟持着子山走出会议中心。
那边罗佳陪着福怡,林智学像是还在诉苦,赫珍珠脸色越来越黑。
子山说:“我的工作已经完毕。”
周老说:“子山,请到医院来一趟。”
子山不愿再管闲事,可是心不由主,脱口问:“为什么?”
周老答:“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子山点点头,“周老,我尊敬你。”
罗祖大力拍子山肩膀以示感激。
看样子恁他们三个忠臣九牛二虎之力,扶掖林智科这名浑沌疲懒的太子都有点辛苦。
他们中途换了一辆车才赴一间小型私家医院,三人从后门进去,走进地库,邓医生迎上,与周老说了几句话。
接着,看护领他们到一间病房,子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子山转过头去,周老同他说:“这是林智科。”
林智科正在昏睡,双目紧闭,他的容颜叫子山大吃一惊,十多个小时不见,林智科的面孔憔悴灰白,他们二人哪里还有什么想像之处。
子山问:“情况如何?”
罗祖叹口气,“多年糜烂生活终需付出代价:美女、美酒、美食,加上某些兴奋剂,加上这次迷药,令他严重肾脏衰歇,需要做移殖手术。
“这么严重?”
“还不止呢,他脑部有一枚鸽蛋大肿瘤,竟与统元先生在同一右眼对上位置。”
周老说:“医生已安排手术时间。”
子山走近,轻轻惋惜地说:“阁下也太不珍惜健康了。”
躺在床上的林智科忽然呻吟:“是谁在教训我?”
“是我,朱子山。”
林智科睁开眼睛,“呵,是你,我的好朋友。”
周老说:“子山的确是我们好友。”
“我很久没有这样好睡,哈哈,真不介意走不出去。”
子山说:“你需要做几项大手术。”
“呵是,医生已知会我,我问:应该很痛吧,他说痛该是我最低忧虑,真要命。”
没想到林智科一贯乐观,并无双重标准,对人对已,都是同样轻松。
子山说:“你好好休息。”
林智科问:“福怡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周老说:“我们稍后才知会她。”
林智科有点沮丧,“福怡一直冷淡我,她对我反感,她至难讨好。”
子山一怔,他们即将完婚,林智科怎么会说出这样话来。
看护进来,“访客该让他休息了。”
林智科挣扎,“不,不,让他们陪我说话。”
罗祖暗示子山与他走出房间。
他同子山说:“任何手术都有一定危险,他起码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出面亮相。”
子山忽然听到弦外之音,不置信地瞪着罗祖。
“是,子山兄,请你继续帮忙。”
“罗祖,今日一关已过,这是公开实情的好机会,你们还想瞒到几时?”
这时周老出来,“子山你跟我回家听我详细解释。”
“你们觉得我同智科相像?那并不是真相,人们只看到林智科夸张的电光紫领及大花丝绒西装,还有那阵刺鼻香水,瞒得一时,瞒不得一世。”
他们三人不出声。
“让林智科坐在轮椅上见客好了,找替身对他不公平。”
周老搓着双手,“因为你这个替身太理想,思路也与我们接近……”
这时王医生匆匆出来,“病人忽然昏迷,需即时开刀。”
周老匆匆跟医生回转病房。
罗祖顿足,“岂可任由奸人林智学得偿所愿!”
“这是什么说法?”
“子山,我与你慢慢讲。”
他们回到市区一间新式货仓改装的公寓,“子山,你暂时住这里。”
“罗祖,多谢你们安排,我有我的狗窝。”
罗祖微笑,“假如你再帮一次忙,这间公寓便归你名下。”
“罗祖,受之有愧。”
“那么,友谊万岁如何?”
“你们到底有何苦衷?”
“不妨对你说,林智学与林智科争产已呈白热化,他正请律师质疑统元先生遗嘱真实性,并提出证据,林智科不能胜任工作。”
“什么证据?”
“智科曾两度进戒酒所。”
“可是不成功?”
“正是,众所周知,智科一到下午三时,就开始喝酒。”
“许多艺术家都有这种习惯。”
“统元先生注明倘若承继人不能清醒工作,会永久取消他身份。”
“那么,让林智学继承大业好了,他们原是兄弟,有什么不同,那原是他们父亲的江山。”
“智学喜欢做偏门生意,曾涉嫌洗黑钱案件,况且,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害伍福怡一生。”
子山愕然,“关伍小姐何事?”
“统元承继人可娶伍福怡为妻。”
子山怪叫起来:“你可是在说人话?这是廿一世纪,一个人安排他自己命运,双脚走自己的路,凭什么伍福怡一定要嫁林氏兄弟其中一人?”
罗祖答:“因为这是条件。”
子山:“什么不平等條款,這不等於賣人口?伍福怡應立刻知会警方。”
罗祖微微笑,“子山兄你君子坦荡荡。”
子山像是急痛攻心,“告诉我,伍福怡怎么会顺从这种盲婚?”
“这不是盲婚,他们三人自幼认识,他们是表兄妹。”
“表兄妹在北美洲法律下不能结婚。”
“他们只是远亲,一表三千里,并无血缘。”
“她怎么会答应,林氏难兄难弟——”子山忽然噤声,人家口口声声称他君子,他怎好肆意批评林氏,人家不争气不管他事。
罗祖斟出冰冻啤酒给子山,“我们都爱护福怡,她有一种叫人自然生出爱惜她的魅力。”
子山心想,嫁他们两兄弟,怎么会有幸福。
智科是好人,但是糊里糊涂,他的终身理想是美女美酒美食加一觉好睡,智学则野心勃勃,只想利用家族生意去满足个人权欲,更加可怕。
不过,他朱子山又是什么?一个长期失业演员,身无长物,贫无立锥之地。
罗祖罗佳又怎样?他们甘做林家随从,事事为主子打算,也不是一流人物。
子山想,幸亏他没有女儿,否则,不知嫁什么人才好,所有追求者怕都通不过他这一关。
他只能说:“我希望伍福怡反抗。”
“福怡一向与他们兄弟友爱。”
子山不出声。
“今晚我们有一个宴会,盼望你参加。”
“我不擅应酬。”
“智科也是,你只管吃喝就可以。”
林智科恐怕就是这样吃喝得五脏衰竭,这班老臣害了他。
“子山兄,一天还没有过去,你的工作尚未完毕。”
这时电话响起。
罗祖听手提电话,“呵,福怡问几时接她。”
这一家像是生活在十九世纪家春秋时代,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拥抱着说不出的表情,子山觉得他像在舞台上,客串着林家故事中一个角色,他已拒演,可是他们不让他下台。
呵下不了台原来是这个意思,太尴尬了。
“子山,请换衣服吧,福怡等着我们呢。”
子山想到动人的福怡,她像一只温驯的小鹿,如今这样的文静女性已经绝迹:几次见面,她总是默默无言,子山的心为她牵动。
他问:“林智科几时进手术室?”
“此刻手术正在进行。”
“醒来之际伍福怡应在他身边。”
“我们会在适当时候通知福怡。”
子山叹口气,他也有难言之隐,他自私地只想多见伍福怡一次。
子山打开衣柜,惨叫一声,他看到一套纯白山东丝西装,救命,他想,没有真人会穿这样的西服,可是,他是一个演员,他正在尝试一个前所未有的难演角色,这是一项挑战。
他演过乞丐王子,脸上搽污秽的黑色化妆身穿烂衫演落难公子,他也装假胸扮过女人,观众见他抛媚眼拍手大笑,为什么这一次要例外?
子山心平气和,敬业乐业,既然接了剧本,就得落力演出,他取过白色西装。
当然,翠绿色衬衫更为骇人,还有,桃红领带叫他打起嗝来,林智科穿成这样,当然是因为他这个富家子有权如此穿法不受干扰,换了是小白领,早被关进神经病院。
可是,也因为是缺乏信心的表现吧,所以才藉奇装异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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