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 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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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 中短篇小说-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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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任何问题,〃他微笑着说,〃你能走。恰恰因为你看上去虚弱,我才请求你现在慢慢离开,你若犹豫不定,呆会儿你就得跑。〃
  〃这是我的事。〃我说。
  〃这也是我的事。〃他说,他因我的固执感到伤心,但他显然已经想让我暂且留在这里,利用这个机会和我套近乎。若换个时间,这条俊狗这么做,我会很喜欢,可当时,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对此我有一种恐惧感。
  〃走开!〃我提高声音喊到,好像非得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我就让你留在这里吧。〃他慢慢向后退着说,〃你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你不喜欢我?〃
  〃只要你走开,只要让我安静安静,我就会喜欢你。〃我说,虽然我想让他相信,但能否做到我对自己并没有把握。我的感官因绝食变得无比敏锐,我在他身上看出或听出了某种东西,它才刚刚形成,它在增长,它越来越清晰,我已经明白了,如果你现在还不能想象出你将如何才能站立起来,这条狗将有赶走你的力量。对我粗暴的回答他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我更加好奇地注视着他。
  〃你是谁?〃我问。
  〃我是个猎手。〃他说。
  〃为什么你不愿让我呆在这里?〃我问。
  〃你打搅了我。〃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打不成猎了。〃
  〃试试看吧,〃我说,〃也许你还能打猎。〃
  〃不能,〃他说,〃很抱歉,你必须离开。〃
  〃今天你就放弃打猎吧!〃我恳求说。
  〃不行,〃他说,〃我必须打猎。〃
  〃我必须离开,你必须打猎,〃我说,〃毫不搀假的必须。
  你理解我们为何要必须吗?〃
  〃不理解,〃他说,〃不过此事也没什么可理解的,这是显而易见、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尽然,〃我说,〃必须赶走我让你觉得抱歉,可你还是要这样做。〃
  〃是这样。〃他说。
  〃是这样。〃我气呼呼地重复道,〃这不算是回答。你觉得放弃哪个容易些,放弃打猎还是放弃赶我走?〃
  〃放弃打猎。〃他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我说,〃这里可就有了一个矛盾。〃
  〃什么矛盾?〃他说,〃你这可爱的小狗,难道你真不理解我必须如此?难道你不理解这理所当然的事?〃
  我不再回答什么,因为我发现此时我突然感受到新的生命,惊吓带来的生命我从难以置信、除我之外大概没人会注意到的细节中发现,他开始由胸腔深处唱出一首歌。
  〃你要唱歌了。〃我说。
  〃是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唱歌了,很快就唱,但还没开始。〃
  〃你已经开始了。〃我说。
  〃没有,〃他说,〃还没开始,不过你就准备好听吧。〃
  〃尽管你否认,但我已经听见了。〃我颤抖着说。他沉默不语。当时我以为自己看出了在我之前哪条狗也不曾经历过的东西,至少在传说中找不到丝毫这方面的痕迹。我无比恐惧和羞愧地连忙将脸埋在我面前的那滩血中。因为我以为自己已看出那只狗在唱歌他自己却不知道,另外还有,那已与他分离的旋律按照自己的法则在空中飘荡,它似乎与他无关,它越过他全都朝我而来。今天我当然不会承认一切这样的发现,我把它们归为自己当时的过度兴奋,然而尽管这是一个错误,可它却有着某种辉煌,是唯一的真实,尽管只是虚假的真实,是我从绝食期挽救出来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它至少显示出,我们在完全超脱自我方面能够达到何种程度。我的确完全超脱了自我。要是在一般情况下我会得重病,无力动弹,但那时我却无法抵制那旋律,似乎就要被他据为己有的旋律。它越来越强烈,它也许会无限地强烈下去,它此刻几乎震聋了我的耳朵。最糟糕的是,好像仅仅由于是有我才有它,仅仅是由于有我才有了这个森林在其庄严伟大面前突然沉寂无声的声音。还敢一直留在这里的我是谁?满身污垢一身血迹地在它面前炫耀自己的我是谁?我颤颤悠悠地站立起来,顺着身子往下看,成了这样还跑什么,我正这么想着,却已被那旋律驱赶着在精彩的跳跃中飞似地跑开了。对朋友们我只字未提,可能本该刚一到达就把一切都讲出来,但当时我太虚弱了,到后来我又觉得那是无法讲的。我无法迫使自己克制住略略讲述一下的愿望,可到了讲的时候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另外,没过几小时我的身体就复原了,但精神上的后果我一直背到今天。
  我将我的研究扩展到了狗类音乐上,科学在这方面肯定不是无所作为的,如果我了解的不错,关于音乐的科学大概要比关于食物的科学内容更为丰富,至少能比较确定地得到证实。对此可以这样来解释,在前者的领域里能够比在后者的领域里更冷静地工作,前者涉及的多为纯粹的观察和系统化,而后者涉及的主要是符合实际的结论。与此有关的还有,敬重音乐科学更甚于敬重食物科学,但前者从未能像后者那样深入民众之中。在听到森林里的那种声音之前,我比任何一只狗都更不了解音乐科学,虽说与那几个狗乐师相遇的经历已经向我提示了它,但我当时还太小了。仅仅接近一下这门科学也并不是件易事,它在大家眼里难度极大,而且对大多数狗都傲然相拒。虽说那几只狗身上引人注目的是音乐,但我觉得他们隐藏起来的狗性比音乐更为重要,在别处我大概绝不会把什么类似的东西认作他们那可怕的音乐,因此我可以不去管它,但从那之后在所有的狗身上我处处都能遇到他们那种本性。要研究狗的本性,我觉得研究食物是再合适不过了,可以不走一点弯路到达目的地。然而这两门科学的边缘学科当时已引起了我的疑心,它就是关于唤下食物的歌唱的理论。在这里我又有很大的障碍,因为我从未真正钻研过音乐科学,在这方面我还远远算不上总是倍受科学歧视的半瓶子醋。我觉得如今依然是这样。在一个学者面前,恐怕连那最简单的考试也会让我考得焦头烂额,遗憾的是我有这方面的证据,除了已经提到的生活环境外,之所以这样的原因当然主要在于我在科学方面的无能,思维能力太弱,记忆力太差,特别是没有能力牢牢盯住科学目标。这些我都公开承认,甚至还带着某种愉悦感。我觉得,我在科学方面无能的更深的原因是天性,而且确实不是恶劣的天性。如果想说大话我就可以说,恰恰是这种天性毁了我在科学方面的能力,因为这难道不是种至少是非常奇怪的现象:我在一般的日常事物中它们肯定不是最简单的显示出的智力还算过得去,就算我理解不了科学,但对那些学者的认识却是入木三分,这在我的成果中可以得到检验,可同样是这个我,一开始就连将爪子伸向科学的第一级台阶的能力都没有。也许恰恰是由于这科学的缘故不过那是一种不同于今天所从事的科学的科学,是一种最新的科学这种天性使我将自由看得高于一切。自由啊!当然,就像它今天已成为可能,自由是个可怜的东西。不过毕竟还是自由,毕竟还是一种财产……
 
 
夫 妇
 
  生意总的来说十分糟糕,因此只要在办公室能抽得开身,我时常自己拿着样品袋上门拜访顾客本人。另外,我早就打算去看一看N,以前我和他常有业务联系,但不知出于何因去年这种联系几乎中断了。出现这种障碍肯定没有什么真正的原因,在如今这动荡不定的情况下,在这方面起决定作用的常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或一种情绪,同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句话,也能使整体复归正常。不过要见到N稍稍有点儿麻烦。他是位老人,最近一段时间身子很虚,尽管他依然将生意上的事都揽在自己手里,但他几乎不再亲自洽谈生意,要想和他谈事,就得到他家去,而这种业务程序大家都想推迟。
  不过我昨天傍晚六点过后还是动身上路了。那时当然已不是拜客的时间,但这件事不应从社交角度,而应从生意人的角度进行评判。我运气不错,N在家里。在前厅有人告诉我,他和妻子刚刚散步归来,此时在他那卧病在床的儿子的房间里。他们要我也过去。开始我还犹豫,但后来还是尽快结束这令人厌恶的拜访的欲望占了上风。和进屋时一样,我穿着大衣,手里拿着帽子和样品包,被人领着穿过一个黑乎乎的房间,走进一间灯光暗淡的房间,那里面已聚集着几个人。
  大概是出于本能,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商务代理人身上,他基本上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这么说他是在我前面悄悄上来的。他无拘无束地紧挨着病人的床边,好像他就是医生。他穿着他那件漂亮的、敞开的、涨鼓鼓的大衣趾高气扬地坐在那里。他的狂妄真可谓登峰造极。病人可能也这么想,他躺在那里,脸颊因发烧略微发红,有时朝他望一望。另外,老N的儿子已不屑年轻人之列,与我同龄,短短的络腮胡子因生病有些零乱。老N肩宽个高,但由于渐渐恶化的疾病,消瘦得令我吃惊,他腰弯背弓,缺乏信心。他回来还没脱他的毛皮大衣,正站在那里对着儿子嘟囔着什么。他妻子个头不高,体质虚弱,但特别活跃,尽管仅限于涉及到他的范围她几乎不看我们其他人,她正忙着给他脱毛皮大衣,由于他俩个头上的差别,这还真有些困难,但最终还是成功了。另外,真正的困难也许是在于N特别心急,老是急着伸出双手去摸那把扶手椅,等大衣脱下来后,他妻子赶快把它推到他跟前。她自己拿起毛皮大衣,几乎被埋在里面,她抱着它出去了。
  我觉得我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其实还不如说,它并没有来到,也许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来到。如果我还想试一试,那就得赶快试,因为根据我的直觉,在这里谈业务的条件只会越来越糟。那个代理人显然成心要时刻守在这里,那可不是我的方式。另外,我丝毫不想顾忌他的身体。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开始陈述我的事情,尽管我已觉察到N正想和他儿子聊一会儿。遗憾的是我有个习惯,只要说得稍有些激动这种情形一般都出现得很快,而在这病房里出现得比往常还早我就会站起来,边说边来回踱步。在自己的办公室这倒是种相当不错的调节,可在别人家就有点讨人嫌了。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当我没有抽惯了的香烟时。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坏习惯,与那位代理人的相比,我还是赞美我的。比如说,他把帽子放在膝上慢慢地推过来推过去,有时突然大大出人意外地戴上,虽说他马上又摘了下来,好像是出了个差错,但毕竟还是在头上戴了一会儿,他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对此人们该怎么说呢。像这种举止的确应该说是不允许的。这些干扰不了我,我来回走着,心思全在我那些事情上,对他视而不见,不过可能有那么一些人,看到这种帽子杂技就会极其心烦意乱。当然情绪激动的我不但没有理会这种干扰,而且根本就没注意任何人。虽然我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事,但只要我还没说完,只要我没直接听到异议,我就不怎么去管它。比如我已清楚地觉察N的感受能力很差。他双手搁在扶手上,身子不适地扭来扭去,没抬眼看我一下,茫然瞪着似寻似觅的眼睛,他的面部显得那样无动于衷,好像我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在这里没引起他的一丝注意。这些使我感到希望渺茫的非正常举止虽然我全看到了,但我还是照讲不误,就好像我还有希望,就好像我的言辞、我的好建议最终将会使一切再恢复平衡,对自己的这种宽容我甚至感到吃惊,谁也没希望我宽容。我在匆匆投去的一瞥中发现,那位代理人终于让他的帽子歇下了,把双臂抱在胸前,这让我感到某种满足。我的所述所论有一半是冲他去的,它好像对他的企图是一个明显的打击。老N那一直被我当作次要人物而忽视的儿子突然之间在床上欠起身子,挥舞着恐吓性的拳头让我闭上了嘴,否则在由此而产生的快感中我大概还要讲很长时间。显然儿子还想说什么,还想让人看什么,但力气却不够用。一开始我以为这都是烧糊涂了所致,但当我不由自主地随即向老N望去时,我就更加明白了。
  N坐在那里,瞪着呆滞、肿胀、再只能用几分钟的眼睛,身子颤抖着向前倾着,就像有人压着或击打着他的脖颈,下嘴唇和裸出好大一部分牙龈的下颌软弱无力地搭拉下来,整个面部都失去了常形。尽管很艰难,他还在喘气,但随后就像得到解脱似的仰面倒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脸上又掠过某种非常吃力的表情,可随即就不见了。我急步奔向他,抓起他那只无力垂下的、冰凉的手,它让我浑身发颤,已经摸不着脉搏了。瞧瞧,就这么完了。当然,是个老人。但愿这死亡别给我们添太多的麻烦。然而现在有多少事得做呀!首先得赶快做什么?我环顾四周寻求帮助,但他儿子已用被子蒙住了头,只能听见他在不住地抽噎,那个代理人神情冷漠,四平八稳地坐在N对面的两步远的沙发椅上,显然他决心除了坐等时间流逝什么也不干。那干事的就是我了,也就仅剩下我了,那现在马上就做最难办的,即用怎样一种尚可承受的方式,就是说以一种世上还没有的方式,将这消息告诉他妻子。我已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了踢踢踏踏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取来一件已在炉子上烘热的长睡衣,准备给丈夫穿上,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穿着外出穿的便服。〃他已经睡着了。〃她看到我们如此安静,便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她怀着一个纯洁的人才具有的无限信赖,拿起刚才我又惊又怕勉强握住的那只手,就像在爱情小剧里那样吻着它我们其他三个人简直都看呆了!……N动了起来,大声打着呵欠,让她给换上睡衣,听任妻子面带嘲怪的表情柔情地责备他在长时间的散步中过于劳累,然后反驳说,他那是换了个方式向人们宣布他睡着了,还稀奇古怪地说了些有关无聊的话。随后他暂且躺到了儿子床上,以免在去另外房间的路上着凉。他妻子连忙拿来两个垫子放在儿子脚边,让他把头枕在上面。待事情过后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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