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活动,包括今晚请他吃饭,这就有些不对头了。此刻是谁在跟他拉拉扯扯呢?赵副县长,邻县官员,林光辉的老搭档。林光辉未犯“男女关系错误”之前在那个县当常务副县长,有一次他把打上门来的林梅哄住,让她如坐针毡在宾馆大堂守了半个小时,自己在三楼“登记”,拿下了一个无纺布项目。当时林光辉身边站有一批当地官员,其中就有这位赵副县长。现在这个人正在酒桌上与李先生干杯,林哥哥林妹妹则被晾于一侧。赵副县长此刻所作所为与当年林光辉类同:李先生的电光源新厂本已定位,忽然出现了新问题,上级对各地上马的工业开发区进行清理整顿,林梅林光辉管辖的本县工业开发区因起步稍晚,规模略小,在第一轮调整中未列入名册,一些不确定因素因此产生,企业决心开始动摇。赵副县长适时插足,以该县紧靠高速公路,交通条件好,工业开发区开发较早,规模较大,已经列入新名册等理由,力争劫走这个项目。
林梅说:“林光辉林光辉,从一开始就是你坏的事!”
林光辉说:“小心眼。各为其主,咱们有咱们的脸面要顾,人家有人家的脸面要争,要理解人家的立场。包容心大一点。”
林哥哥比较大气。他不慌不忙,林梅催他不断动作,一个接一个打电话紧追李先生,他说不急,现在急也没用,等一等,火候到了再说。他吩咐酒店小姐给大家上吃的。客人不来,等半夜了,自己还能总饿着?但是自己吃饭和请客不一样,没必要铺张浪费,一人一碗海鲜面打发行了。林光辉吃完自己那碗面一看,林梅拿筷子在碗里搅,一口都没动。
“不吃东西你想干什么?”他问林梅,“还想冲过去?”
林梅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没好气道:“就是。”
“你傻了你。”林光辉也没好气,“吃饭。”
他打开手机再打电话。电话一通,他立刻换上一副面孔,笑逐颜开。
他对李先生的随员说,今天下午县里开会,一听说李先生来,林梅副县长和他立刻离会,专程到市里来看李先生。从傍晚起,他们就在酒店这边守候,想请李先生吃一次饭,有些事沟通商量一下。已经打过几次电话了。李先生晚上有要事,没关系,他们还可以等,待李先生办完事了再说。看看现在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这里。林梅副县长做人特别有诚意,叫了特别丰盛的一桌酒菜,一直准备着,不上,自己饿肚子等,一心一意,竭诚待客。
“请跟李先生说,没关系的,等他办完事,给我们一个电话就成。”
几分钟后电话来了,是李先生。他在电话里哎哟哎哟,连声道歉。他说,刚知道两位县长饿着肚子等他,真是太不好意思,太过意不去了。这一次也就随便走走,不敢太惊动,所以没跟两位县长联系,谁想还是惊动了。今晚确实有事情,一直到现在还走不开,非常对不起,告罪了。今天太晚了,也还走不脱,不敢让两位县长再等,这样吧,明天中午见面,他亲自设宴请两位县长。
林光辉连说没事没事:“李先生,林梅副县长要跟你说两句话。”
林梅接过电话。这人不含糊,语出惊人。
“李先生你麻烦了,”她说,“这回你可把我得罪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人特别记仇,放不过你的。”她笑,“明天你得喝酒。”
“放心,一定。”
“其实李先生心里有点怕,想躲,是吧?别怕,反正这酒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李先生跑广东,我追广东,跑台湾我追台湾,李先生就是能跑到月亮上去,我保证也要追到那边灌你,不信试试。”
李先生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林县长了不得。服了!”
林哥哥林妹妹就这回事。不管是不是像林光辉开玩笑说的那样,叫做“一个有些恶心,一个特别美丽”,风格如此不同,居然还珠联璧合。
当晚只好作罢,林哥哥林妹妹耐心等待。第二天是冬至,中午李先生带着几个随员如约前来,一见面拱手抱拳,再三道歉。林梅笑笑,二话不说,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递给李先生。她说,这里边有东宏电光源厂征地和开工事项的相关文案,有本县政府就保留工业开发区事项给省政府的呈文,有相关企业各项优惠措施保持不变的文件。提供给李先生,作为今日午宴的几道下酒菜。
“我知道李先生昨晚在哪里,跟谁吃饭,谈些什么。”她笑道,“我知道李先生心里有数。他们那个地方靠近高速公路,有几个地块确实不错,条件也优厚,但是李先生又总是觉得他们那儿有些欠缺。李先生想清楚缺的那是啥吗?”
她指指林光辉,再指指自己,说缺的就是在座的这两个。
“人是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人办的,投资办厂,首要条件应当是有好的合作者。在哪里办企业都会碰到些问题,都需要有人来帮助解决。李先生见过比这位林县长更有水平更能干的人吗?见过比我更执着更努力的人吗?”
这时轮到林光辉。他倒酒,满满三大杯白酒。他说李先生知道,人家都称我教授,我比林梅县长还能说,昨晚跟你在一起的小赵县长更比不上,他也就我徒弟。但是现在我不多说,这个时候就看怎么喝。林梅县长诚心诚意,从昨天晚上一直饿到现在,她胃痛,不能把她喝死了。我替。你一杯我两杯,这样公平吧?
李先生笑:“两位县长真不饶我吗?”
于是喝。一场酒喝下来,两个钟头,喝得很尽兴。林光辉头重脚轻,李先生也差不多了。分别时的场面很热烈,互相拍肩膀,拥抱都上了。彼此心里已经有数。
林梅没喝酒,她很清醒,这种场合需要有人喝,有人醒着,毕竟有事要谈。她在酒宴上指挥调度,一边敬酒说事,一边让人劈里啪啦照相,左一张右一张,摆姿势,做“POSE”,举杯,“茄子”,搞得一桌人都跟演戏一般。
终于吃完午饭,送走客人一行,林梅问了林光辉一句:“你看还行吧?”
“还得再给他上点劲。”李光辉说,“不过我看能拉住,应当问题不大。”
“你呢?你还行吧?”
林光辉把手一摆说没问题,不就是喝酒吗?小意思,他没喝多,还留着一手,以便返回县里继续战斗。
林梅说:“今天冬至,你先回家看看嘛。”
林光辉说干吗呢?自从犯了男女关系错误,他就不想念圆子了。圆甜冥长。
“你怎么样?”他问,“晚上市里这摊对付得了吗?”
林梅苦笑,说怎么也得对付下来。
“完事了你回家,让你家先生好好幸福一回。放松点,身子不要总绷那么紧,别老思念安眠药。”林光辉说,“县里这场免操心,我们好几个人呢。”
事后我们回想,林哥哥林妹妹这席话有些特别。“幸福一回”还“身子不要总绷那么紧”,这什么话?不对嘛。
4
这两个人当年初逢很不愉快,根本不是林哥哥林妹妹那般温馨,怎么会变成这样,兄妹开荒,一起唱戏?说来也不奇怪,政治嘛。二战名人,前英国首相邱吉尔先生好像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回想起来,他们关系的转机与一次事故有关。
当年林光辉受了处分,调到我县后,县长安排他主管安全工作。行内人清楚,安全不好管,特别费劲,最怕半夜电话铃响,责任风险特大。时下哪里没有安全隐患?小煤窑瓦斯爆炸,豆腐渣堤坝坍塌,渡口翻船乘员溺水,歌厅失火大伙跳楼,有幸不碰上这类好事,交通事故总少不了。一个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在公路撞翻一辆客车,弄死几个老小,谁跑不掉?除了肇事司机,就是管安全的那个。如果不幸出了重大安全事故,需要问责,问谁呢?肯定有一个是管安全的。安全事项让人头痛,却不能没人管,还得找个强的来,否则哪管得了。以林光辉的资历能力论,这事管得起来,他刚受处理,初来本县,不便挑肥拣瘦,于是就这么定了。
那时县长曾私下里找林梅商量,说林光辉好像事少了,不够劲。这个人大学里读的是工科,在原先那个县管过工业和招商,有经验,是不是给他加点任务,参与处理本县工业开发区事宜,以林梅为主,他协助?林梅不赞成,反应相当激烈。她问县长是不是对她不满意,觉得她这一摊管不起来?县长说一点都不是,林梅到任之后非常努力,工作成效非常突出,局面有了根本改变,县内县外有目共睹。他主要担心林梅把自己拖垮了,想找个人帮她分担一点压力。林梅说谢谢,县长的关心她感激不尽,她对付得了,没问题。林光辉就免了,由于以往的接触,她对这个人有些看法,她的事情不劳他掺和。县长当然知道他们以往接触些啥,他找林梅私下里征求意见,也是留有余地,既然林梅这般反对,他也就不强求了。
我们是事后才知道这些情况的,当时没什么感觉。林光辉来了后,跟大家相处不错,这个人天性乐观,表面上看不出受“男女关系错误”太多影响,嘴巴里依然擅长“重点培养女干部”,没多久就让我们评以“教授”职称。我们拿林梅跟他开玩笑,说在座的也就一位女干部,林教授打算培养培养她吗?林教授说这个课题很有挑战性,很值得研究。林梅却依然记仇,不配合研究。她瞪眼,冷笑。
“算了吧你。”她说。
那年秋,林梅主持本县开发区道路扩展工程,天天奔走于县城与开发区间。时逢雨季,修建中的道路泥泞不堪。有一天晚间林梅从开发区赶回县城开会,所乘轿车车轮陷入路中泥坑,司机往车轮下垫石块,铺树枝,费九牛二虎之力,想尽办法要把车子开出泥坑,却不行,每一次踩油门都让车轮陷得更深。林梅站在路旁看得着急,让随行的政府办干事小陈一起,帮司机推车,也不管车轮打滑泥水四溅。三个人一辆车齐心合力一使劲,车轮爬出泥坑,脱险了,林梅却痛叫一声坐地不起,在泥水地里抱着左脚哆嗦,咝咝抽气。
司机和随员把林梅抬上车,急送县医院。到医院时林副县长的左脚已经肿如面团。医生即拍片、检查:脚前掌骨折,肌腱数处严重拉伤。
林光辉说这又是一个,跟他本人异曲同工:“负伤于招商前线。”当然他本人伤得有些恶心,不像人家林梅负伤负得如此美丽。他还说别看林梅苗条瘦弱,爆发力抵得上国家女排的主攻手。这个人如此勇敢如此能干,一用劲居然能把一辆轿车推出泥塘,居然还能把自己的骨头这么弄断。心气太高,只可惜骨头承受不了。毕竟女的,唇红齿白,相对娇嫩。
那段时间,本县工业开发区全面修路,扩大范围,要盯进度,管质量,还要到市里省里跑批件,事情特别多。林妹妹光荣负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医嘱绝对卧床,无法处理工作,必须立刻有人顶上,于是林哥哥受命于危难之际。县长用一种很巧妙的方式跟林梅商量,他说,林梅养伤恐怕得三两个月,得有人代管她这一摊,他考虑不必特地调整县长们的分工,他自己直接抓,反正时间不会太长。他的事情多,有时可能管不过来,就让林光辉帮着处理一下。林梅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让林光辉上,不管高兴不高兴,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接受。
林光辉替林梅当了两个多月“工头”。这人大气,不让管他不要,让他管他不推。他开玩笑,说以前抢过林梅一回,欠她的,终于有机会弥补一下,应当好好表现,争取让林梅少记点仇。那段时间里林哥哥林妹妹两个人联系频繁。林梅性急,在家躺不踏实,总怕天塌下来。隔几天就打电话问一下情况,倒不是情愿,是客观需要。弄得林光辉很自豪,在县长会上介绍经验,说这些日子里有个漂亮女干部天天给他打电话,特别在晚上,两人“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关系真是培养得很不错。他还对林梅说,打电话费钱不要紧,影响还是要注意,特别是对自家爱人要交代清楚。他不要紧,毕竟已经犯过男女关系方面的错误,老婆早有看法。林梅不一样,洁白无瑕,格外要小心。
。
。08:20
“没心思听你乱七八糟。”林梅道。
“成见很深嘛。”林光辉笑,“平心而论,其实我这人并不都那么恶心,也还是有些美丽的。”
他在电话里开导林梅,说不要只一门心思,别那么放不开,受伤了就好好养病,操心那么多干吗?不利身体恢复,影响今后工作。其实少了谁地球照转。人嘛,拿得起,放得下,赢得起也输得起才行。他当常务副县长那会,主官很信任,什么事都跟他商量,什么事都让他管,上下称他二县长。忽然有一天洗桑拿给捉住了,也没光屁股嘛,还是惨遭处理。处理就处理了,服从上级决定,认真重新开始就是了。
“要像你这么放不下我还不得跳楼?”他说,“好好养伤,养得漂亮一点,让县长们开起会来有一道亮丽的风景,情绪好劲头足,这就贡献大了。”
林梅懒得跟他多说。但是电话照打,她就是放不下。伤没好利索她就回县里上班了,拄着支拐杖进进出出,顾不得有损形象,风景不够亮丽,三条腿一起用,一瘸一瘸摆渡似的只管办事开会。
她一回来上班就有感觉。她养伤养了两个来月,天没有塌下来,一大摊子运转正常,情况很理想,比林光辉在电话里告诉她的还理想得多。那段时间里县长其实没怎么过问,所有事情悉交林光辉,这人果然老手,没听说他全力以赴,该办的事无一落下,有几个棘手难题在他组织下破解,居然还别有开拓。
“我让他们注意一个台商,姓李,搞新型电光源,忽然冒出来的。”他对林梅说,“具体情况你听一听他们汇报。要我看,应当抓住他。”
东宏电光源项目就这样进入林梅的视野,就是后来忽起波澜,林哥哥林妹妹联手于冬至中午设宴款待,以期稳住客商的那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