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到外面去花。现在你没大钱了,我放心了也更爱你了。不是还有几十万吗?等我
毕业了我们开个夫妻店。”赵红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回去的火车上,老孟想不流眼泪不出声音地大哭一场。车窗外的风景不错,那
就是中国的原野和村庄,和他的心情正好相反。这个世界,让他自己对自己失望。
“以前我赚别人的,现在别人赚我的。钱是一个标记,像衣服的牌子。只能好
不能差。我要重返日本,这次你和我一起去。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比一个人的大。就
是搬尸体我们也要把损失捞回来。”他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赵红说。
5
两腿比棉花还软。下了周露的床后,吴羊翻出他最后的财产,那一叠原始股,
对周露说:“这东西不光害了我,还害了不少听我话的人。现在他们骂死我。股票
分你一半,留个纪念。两个手机都被证券公司扣了,要是能要回来也分你一个。”
周露放声大笑:“我分你一半性病,你分我一半原始股票。我早就知道你这种人会
留着一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赔欠证券公司的十来万了?”
“赔个屁!政策规定不许透支。透支害死我!现在是他们怕我,我不叫他们赔
我钱就算他们的福气了。”吴羊觉得这世界让他恨的地方很多。
吴羊从大桥上往下跳的那夜月色异常泡满,桥上百米之内看不到行人。跳之前,
他把剩下的几张原始股都扔进了呼呼的风里,它们比江鸟还飘得快和远。他还借着
零星的灯光看见了几条被严重污染的小河是如何流进长江的。
这就是河流的下场。等待长江的又是什么?一部分水无声无息地流进了大海。
一部分沉进地下。一部分被蒸发到天空里,变成云后又变成雨或雪,重新回到大地,
流进河流,再重新开始。
这就是水的一生?要我选择,我宁愿归入大海。跳的时候,他还想起了西西弗
搬石头的故事。我不想搬石头了总可以吧?上帝,如果你真有的话,我要告诉你,
我累了我要罢生命的工。吴羊喘着粗气想。他成功勃起时也会这样喘。
喘气让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做的是一头野牦牛,野牦牛有时也会一头栽下断崖。
他叫到:“极乐世界,风的儿子,欲望的儿子,我来了!”
他还想叫他是艺术的儿子,一匆忙没来得及。
落下时,耳边的风很响,惊人的响!落水时,他听见轰然一响。人生就这么全
然崩溃!他的眼前一黑,金星乱问。死亡降临?死亡爱上了他?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他小时候学过几天游泳。他可能就昏晕了几
秒钟,本能就让他开始挣扎。他的四肢一起发力,经过一番挣扎,他居然还浮到了
水面上,顺着江水向下游流去。
这时,一队拖轮漂然而至,吴羊被他们救了上来。他们忙着压他肚皮里的水,
有一个大嫂还问:“好端端的跳什么江?”吴羊一边吐水一边艰难地说:“没跳江,
我在横渡长江。”众人大笑:“你学毛主席他老人家?”
但是,和水面的激烈相撞使吴羊丧失了很多记忆。但他还记得清他是一个画家
兼诗人。他嚷道:“我是艺术家,与众不同。”然后又晕了过去。
以后的几天,他住在医院里,还跟好几个他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人说:“我就记
得我是艺术家。有人问我下辈子想干啥?我回答还是艺术家。艺术家不同于凡人,
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这名头让我光荣,让我的父亲也光荣。”
只是他看世界的目光和以前有了重大分别。他觉得他已变得很高明,比目前流
行的一批大师要高明得多。他觉得他比以前更喜欢女人。不管俊丑,只要是女人,
就让他心动。他愿意用艺术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她们的狂热爱恋,可以像凡高一样割
下耳朵送给她们,只要她们开口向他要。两只都割也可以。他可以比前人做得更彻
底。
他还认为一个个头不高,别人都叫她“小小鸟”的护士一定是爱上了他。吴羊
想,她在晚上手淫的时候一定是想着他的名字和样子。他看得出来她会那么做。因
为他的眼睛里有艺术细胞,看这些事有准头。她为他铺床的样子太温柔太细致,简
直是像用手在抚摸他的身体。但他一点也不为此激动。他摸烦了别人也被别人摸烦
了。爱情不是摸来摸去。“小小鸟”,那是一个过于悦耳的叫法,也给他带来新幻
想。
他现在更喜欢别人温柔地看看他,最多打两个媚眼。精神上的交往,比肉体上
的更高一层。吴羊甚至想,要是能用眼睛性交就好了!也不用脱光身子,就不怕在
冬天被冻阳萎。眼睛,为什么就没那个功能?不然,他和“小小鸟”两眼相交早就
有上一段情了。
又一天,那个白衣飘飘的叫“小小鸟”的女护士不无醋意地对他说:‘十号床,
你前妻来看你了。”“谁是我前妻?她漂不漂亮?”吴羊低头猛劲想了好一会。
眼前的这个胖女人的确让他觉得更面熟。她还摸着他的手背对他说:“跳什么
江,总共能赔几个小钱?告诉你,我给你的原始股最近被人包装上市了,成了绩优
股,你不就又有钱了?节省点,那些钱你一辈子也花不完。
吴羊觉得她的话让他很难懂,股票?像一首后现代诗的诗名。再说他还记得他
好像没跳过江,他是想横渡长江,伟人们健康的时候或想显示健康的时候常常那样
做。吴羊于是说:“你还是和我谈艺术吧,谈绘画或诗歌。我喜欢听。”
诗歌,像水一样的语言。绘画,像水一样的色彩。生命里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让
他着迷?那胖女人又对他说:“我认你做弟弟算了。年轻人,哪个不犯点错。”
吴羊点头称是。他说:“我是犯过不少错。但你要懂艺术,我才会叫你姐。”
胖女人大笑:“艺术,艺术是什么东西?电动玩具?好孩子,只要你再不玩女
人,我就买一千个艺术给你玩个够。”
吴羊说:“艺术,那是好东西!商店里买不到的。别人的心里才有!”他还有
点生这个可能是他的前妻的女人的气。长得怎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尊重艺术。
真正的艺术家没几个有钱的,所以更需要人尊重。
但他仍觉得面前这一切就是个梦。梦使他有点头晕眼花,像他那天落水后的情
景,他拉着死亡的手听它背诗。它背诗比和尚念经还快。
这样的状态很利于他日后搞创作。要是推开窗能看见大海那就更好不过。他记
得,他去看过大海,他的身体也跟着江水曾经流到过大海。
去远方,沿着船的方向,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听海妖对他歌唱。
他可能听不懂时间的话,但可以听懂他自己的,这是他一生里一个最小的进步。
6 我要从黑夜走到黑夜的骨子里
鹿西记得他已走了很多个日子。他白天在一家招牌的外观像一个空啤酒瓶的小
旅店睡觉,有个“半鸡半蛋”的女老板娘心情好时还为他提供几乎免费的性服务。
她喜欢用录像上看来的招,她叫得比猪挨刀时还响。
“你把我吊起来试试。我少收你三天的房钱,要不五天?”老板娘建议。鹿西
断然拒绝:“变态的我坚决不干。要干起码少收一年房钱。”
“我愿意我全身都是洞。”她最忘我的时候曾这样叫过。鹿西认为这话会给中
西方的科学家带来新思路。最起码也要输进电脑,让后人记住。有人在埋怨造物者,
让她们不能尽情享受。电脑要真有智慧的话,肯定最乐于干这类事。
女老板有一次还把她妹妹带来现场观摩,她说:“我妹妹就要嫁人了。今年她
十三岁,还什么都不懂。让她看两招,知道知道人在床上是怎样一个活法。”
十三岁?那年他闯进了女厕所。十三岁就结婚?中国修改婚姻法了?鹿西觉得
她妹妹长得很像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就问她的名字。她扯着一根乌黑发亮的大辫子
说:“我叫刘冰。结冰的冰。”鹿西想,在中国重名重姓的人太多。不知有没有也
叫鹿西的?肯定有。他说:“你也上床来试试,这东西不学自通。”然后,他发现
这是他被压在女老板的裸体下面时艰难地做的一个梦,这个梦他一做就是整整一下
午。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她把他当马骑,他也把她当另一匹马骑。平等是人类一个永恒的主题,和潮起
潮落的吃人欲念搏斗,是主题里的主题。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时,鹿西才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合格的骑手,
经得起任何颠簸。他这个中国牛仔需要横跨的原野只有几个平方米,上面也只有狂
风暴雨,却不长野草。
但梦归梦,和现实有距离,欲望是不可战胜的。
晚上他就在城市里漫游。他想起他曾想做一个漫游神。什么是漫游神,这大概
就是。不停地走,走。可能还能拾到钱包。
他还有点钱,可以让他不停地走下去,走个几年。他看见金陵饭店周围开始出
现一些更高更粗用玻璃裹住的钢筋水泥筑的男性生殖器,有长的、方的、圆的,各
种各样。道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宽,越来越让他找不到方向。其中有过两次大股
灾一年大牛市,还流行过香港的各类出神入化的赌片。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小男孩
在一辆白色小车里指着面前这城市,对可能是他父亲的开车者说:“看,高楼大厦,
高架桥!香港!”
这城市确有几分开始像香港。
但是,无论鹿西怎样走,他也没能走出这个城市。他想,我的朋友们现在在哪
里?他们肯定睡死了,听不到我的脚步声。而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总是还回到这个
啤酒瓶招牌的里面。老板娘会对他说:“你梦游回来了。”
不过,漫游不是梦游,漫游是陆地上慢慢的漂流。
我的朋友们他们肯定还活着。但死才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比他走路更有意义的事。
他想,再看城市落一场大雪吧,我就不走了。我已经看了好几场石头雨,落在地面
后变成了血泪斑斑的雨花石,可以拿到旅游点卖钱。
一座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欲望工厂。
他还听见过一个长了比双眼皮还多两层眼皮的暗娼在黑夜最深处为她自己呜呜
痛哭。她忙了一个晚上,被前后十个男人压在身下,下面都被捅豁了个口子流出了
黑血,但仍没挣到一分钱。那些人是街头恶霸,号称“秦淮十杠,他们假装以为她
正好来月经,便叫道:“倒霉!撞红了!明天上街会被汽车撞,不给她钱!一分也
不给!”
为一分钱而哭,她哭的声音一定很像雪花落地的样子,悄然无声。
他还看见一些乞丐在一起喝酒数钱,找世界上最便宜的女人玩,那些女人靠拾
垃圾维生。鹿西非常看重的垃圾车是她们最大的敌人。乞丐们只要花五块钱就可以
得到一次性满足。而这五块钱他们只需乞讨两三个小时。他们中因此很少有人会在
冬天被冻毙在路边。在家乡,他们都盖了大房子,儿子娶了买来的媳妇。
但鹿西还是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欲望让他们守在自己的阵地上,不需要尊严
和归属。
他还看见一个人持刀抢了另一个人后又把钱还给被抢者。他嫌抢来的钱太少,
只够在冬天喝一碗辣油馄饨。喝馄饨的钱抢劫的人还够,所以还不如不抢。
鹿西还亲耳听见黑燕子们在巢里做爱时也会发出快乐的叫声,它们也有快感,
可能还有性高潮。但他还没有听见蜜蜂是如何做爱的。他的身体太大,不能钻进那
些蜂巢看个明白。
有几处就是个黑店,或者说是公安局扫黄的漏网之鱼。他想起白小龙的话,那
些就是现代社会里的暗藏的妓院?我生活在它们中间。我也是漏网之鱼。
还有的地方,不光卖肉体,连良心也卖。卖自己的良心比卖自己的尸体要贵很
多。还有人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出卖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什么都可以变钱。钱是坏人
们的新家,理想之中的好地方,比葬身之地美妙。
他还看见很多很多他不便透露的事情。他如果口不紧的话,早就被那些有权有
钱的人杀了一百多次来灭口。
鹿西,你是今夜的漫游神。漫游神的欲望是良性的欲望,对人体有益的欲望。
他走过这个城市最黑的角落,放屁拉屎如同花蕾绽放。但你仍要守下去,等纯洁的
大雪花飘下来,把肮脏的地方盖起来。
你要看透一点。快乐和游戏要你这么做。但是,一个没有欲望的社会更可怕,
更容易让人疯狂。死亡也带不走那种全新的疯狂。
世界用大雪花抱着任何人的时候,大概都是用这姿态。某一天,冰山融化后,
海水会淹没这座城市和所有的地方,那大雪花就在海水里飘。
快乐和游戏这两个怪人,可能还在到处找他。他们是他的另一对父母。一个躲
在大街上卖旺鸡蛋的老太身后,一个老是离家出走,是个真正的浪子。
我要回去上班,重新做一个合格的男人,做一个不阳萎能给妻子带来性高潮的
丈夫,再做一个不打孩子的父亲。那些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就已是一场宏大的悲剧。
不能再打他们。我做完父亲再做爷爷。我会忘记漫游,忘记刺伤我眼睛的各种雪花,
忘记痛苦和我合养的一批野蜜蜂。鹿西在天快亮时快速地像电脑一样思索。
很多事,并不是恶梦。那是什么?穿过人生的狭长潮湿的阴道。那是什么地方?
让他把头塞进空瓶子,这些事比恶梦还让他想彻底醒来。
你要再看透一点,就有救了。
有救了。你的船就能永远浮起来。
漫游神,这三个字像一首完整的儿歌,“漫游神!漫游神!”可以获上帝的奖。
但事实上天空里没有什么上帝,也许他就是一个活在人问的普通女人,最卑贱的时
候也做“鸡”。那也就没有可以改变他一生的那个奖。
漫游神,陆地上的沉船,像间白花花的破房子。白花花的房子边又开满白花花
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