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西装,绒线衫,素丝窗帘,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绒。我们天天上城买东西,名
为买,其实不过是看看而已。从那时候起我学会了怎样以买东西当作一件消遣。——无怪大
多数的女人乐此不疲。
香港重新发现了“吃”的喜悦。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过份的
注意,在情感的光强烈的照射下,竟变成了下流的,反常的。在战后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
十步便蹲着个衣冠济楚的洋行职员模样的人,在小风炉上炸一种铁硬的小黄饼。香港城不比
上海有作为,新的投机事业发展得极慢。许久许久,街上的吃食仍旧为小黄饼所垄断。
渐渐有试验性质的甜面包,三角饼,形迹可疑的椰子蛋糕。所有的学校教员,店伙,律
师帮办,全都改行做了饼师。
我们立在摊头上吃滚油煎的萝卜饼,尺来远脚底下就躺着穷人的青紫的尸首。上海的冬
天也是那样的罢?可是至少不是那么尖锐肯定。香港没有上海有涵养。
因为没有汽油,汽车行全改了吃食店,没有一家绸缎铺或药房不兼卖糕饼。香港从来没
有这样馋嘴过。宿舍里的男女学生整天谈讲的无非是吃。
在这狂欢的气氛里,唯有乔纳生孤单单站着,充满了鄙夷和愤恨。乔纳生也是个华侨同
学,曾经加入志愿军上阵打过仗。他大衣里只穿着一件翻领衬衫,脸色苍白,一绺头发垂在
眉间,有三分像诗人拜伦,就可惜是重伤风。乔纳生知道九龙作战的情形。他最气的便是他
们派两个大学生出壕沟去把一个英国兵抬进来——“我们两条命不抵他们一条。招兵的时候
他们答应特别优待,让我们归我们自己的教授管辖,答应了全不算话!”他投笔从戎之际大
约以为战争是基督教青年会所组织的九龙远足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