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的。”歌今却不以为然,“妈,哪有你说的这么邪乎!”依然天天下乡。张习之一下子急了:“我的话你可不能当耳旁风!一对夫妻就要一个孩儿,如果有个好歹,后悔可就晚了!”歌今见妈担心,就说:“妈,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吧,我掂量着哩。”张习之见她不歇,就说:“要常到医院检查检查,特别是胎位,看正不正。”歌今哼着哈着,可一直也没空检查。张习之见女儿不听她的,就让她爸说。鲁子凡却不拿这当回事,“一个生孩子,哪有这么娇气的!再说,她们现在也忒忙,哪能说歇就歇,扔下工作不管!”
“怪不得歌今不听我的,原来你是后台呀!”张习之忿忿地说,“出了问题别找我。”
这些日子,歌今确实累得够呛。跑腾一天回来,两条腿肿得梆梆硬,脚肿得穿不上鞋。平安心疼地劝她说:“歌今,歇了吧。”
“我何尝不愿歇哩,歇得了吗?”歌今说,“妈不了解情况,成天跟我嘟嘟,你也不了解情况吗?”
李平安一想也是。农民种菜的积极性好不容易调动起来了,我们能放手不管吗?他们需要技术指导,需要开拓市场,不跑行吗?今年种菜的任务特别大,县里这方面的技术人才又少,只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跑不过来的,也就不再劝她休息了。只是嘱咐她:“歌今,一定要悠着干,千万别累着。”
歌今说:“我现在是小车不倒只管推,多会儿孩子生了,也就歇了。”
张习之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早晨,歌今刚起来便觉得腰特别酸,在炕上爬不起来。上午她还要到河口乡去辅导,于是就挣扎着爬起来。平安见她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说:“大概快生了吧?”
“按预产期快了,可一点症状也没有。”
“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
“你小声点儿好不好,叫妈听见了又没完没了啦。”歌今小声说,“这是上周定就定好的,恐怕乡里早已下了通知,我不去不把老乡们晒了吗?”
李平安今天也有事,没空替她,就说:“要不先到检查检查……”
李平安的话还没落音,门外就响起了汽车喇叭,河口乡来车接歌今了。她好歹吃了点饭就往外走。李平安送她出来,一再嘱咐:“有情况,打我BP机。”
“没事。”歌今吃力地上了车,向李平安摆摆手,“你放心地干你的事去吧。”
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鲁歌今来到河口乡政府。原来说有一百多人听讲,现在足有二百多,大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院里还站着许多人。何乡长说:“你看人们种菜的积极性多高,各村在大喇叭上一招呼,就来了这么多!”
歌今心里一热,也没顾上喝口水,就腆着大肚子走上了讲台。
快到讲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肚子疼,就捂着肚子强忍着。人们见她满脑袋冒汗,悄悄地议论说:“鲁经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快生了呢?”
何乡长见她这个样子,走到前面问:“鲁经理,你怎么了?”
“没事。”她继续讲课。然而,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头上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何乡长慌了,“鲁经理,你身体不舒服就别讲了。”
乡妇联主任说:“可能快生了,赶紧送医院。”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车上,妇联主任陪她去医院,何乡长就用电话传呼了李平安的BP机……
李平安正在和城建局的局长们研究蔬菜批发市场的图纸,见BP机响起来,急忙摘下来看,上面显示的文字是“马上去河口乡医院妇产科”。
“歌今临产住院了。”他对城建局长说了一声,急忙踹着了。
城建局长追出来:“李经理,我用车送你。”李平安的摩托车早就飞远了。
李平安来到河口乡医院,歌今早已躺在了产床上。他见丈母娘一脸惶恐和不安,便问:“妈,歌今没事吧?”
张习之抱怨说:“我叫你们检查检查,就是不听,现在出事了不?”
李平安听说出事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着急地问:“怎么啦?”
“医生说是横胎,难产。”
“横胎!”李平安后悔极了。他急忙往里闯,被一个护士拦住,横眉怒目地推了他一下,“哎,看清了,这是产房!”
李平安说:“我爱人在里边。”
那护士瞥了他一眼:“哼,都要生了,也不检查检查,你这丈夫是怎么当的!”
李平安和张习之在产房外焦急地等着。不一会儿,妇产科的方主任从产房里走出来,大声问:“谁是鲁歌今的爱人?”
李平安诚惶诚恐地站起来,答应着:“我是。”
“你爱人是横胎,孩子个儿又大,必须剖腹产。”方主任递给一张手术单,“请在上面签字。”
张习之听说要剖腹产,有些担心,怯怯地问:“不开刀行吗?”
“不剖腹产,大人孩子都危险。”方主任说,“剖腹产比正常产恢复得还快呢。”
张习之依然担心,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如此了。
产房里,医生们在水银灯下紧张地做着手术。产房外,张习之和李平安提心吊胆地转悠。走廊里的石英钟并不理解人的心情,仍在不紧不慢地嘀嗒嘀嗒地走着,他俩的心情更是焦虑、紧张……
产房里猛地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护士走出来,对张习之和李平安说:“恭喜你们,生了个八斤半的大胖小子!”
张习之和李平安那颗悬吊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又待了一会儿,护士把歌今推了出来。张习之和李平安赶紧迎上去,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你受苦了。”
歌今笑着点点头说:“没事儿。”
张习之用眼剜了女儿一眼:“吓死人了!”自县委召开小康村建设动员大会之后,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古风月就把东堤下村作为部里的点儿来抓,并把村委会建设当成建成小康村的关键项目来抓,从县里拿来图纸,要求在种麦前建好。可眼下最重要任务是把淀粉糖厂建起来,这和丁步云先生签的有合同,不容拖延。这个古部长就是不听,还批评他们对小康建设不重视,是故意拆宣传部的台。正忙说:“别管怎么说,今年没这项预算。再说,村委会好好的,翻盖它干什么!”古风月说:“村委会是你们村的脸面,有金不贴在脸上,岂不傻了!”正忙说:“俺们喜欢实打实地干,不想做表面文章。”古风月一气之下把正忙告到了镇里。镇委书记乔硕大也想在东堤下村小康建设上创出业绩,让古风月在报纸和电视上吹乎吹乎,以便在换届时再上一个台阶。正忙却不听古部长指挥,就把正忙叫来,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什么跟县委步调不一致啦,跟镇党委离心离德啦,对抗小康建设啦,大帽子扣了一大堆。批得韩正忙招架不住了,只好点头答应。可钱从哪里来?这是实际问题。他想找老支书商量商量,又怕老丈人训他,便叫石晚来去向爹汇报情况。
大夯惦记着村里的工作,天天上班。晚来说:“丁步云的钱已经到位,县规划处也把图纸画好了,已登报招标。如果确定了施工单位,月底就能动工。”大夯嘱咐说:“这个厂子是咱们村的台柱子,基本建设又是百年大计,一定要保住质量。”
大夯说着,见晚来有些心神不定,就说:“我看你心里像长着草似的,有事就说吧。”
石晚来推脱不过,就把古风月和乔硕大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全盘端了出来。
石大夯听了,那花白的卧蚕眉皱起来,急急地问:“这得花多少钱呀!”
“我和正忙算了一笔帐,得二三十万。”
“今年没这预算!”
“乔书记和古部长说,让大伙儿摊。”
石大夯最听不得让村民们摊钱。现在上边一个令,老百姓就得掏钱。去年麦季每人拿了二百三十斤麦子,秋季又叫拿一百五十斤玉米,什么教育费、计划生育费、民兵训练费、乡村道路建设费、优抚费、卫生费、绿化费,甚至镇办中学盖楼也叫老百姓摊钱。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名堂,好像上边都有文件,都有道理,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大夯问:“中央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怎么还叫下边敛钱?再说,这村委会晚修两年也不妨。咱们只干实事,不往脸上贴金!”
晚来说:“乔书记说咱们拖了全镇的后腿,会影响他的前程。”
“这些乡镇干部,只想自己升官,根本不想给老百姓干事,甭理他。”
“他还说,这会影响咱们村的形象……”
“他们就知道抓什么形象工程,咱不干。”石大夯说了这么一句,见晚来为难,就说,“我去告他们!”
石晚来见爹恼了,赶紧把他拦住,“我说不告诉你吧,你非问。给你说吧,你又生气,这是何苦!”
“不能允许他们胡作非为。”石大夯生气地说,“我得让上级知道这些事。”
晚来拦了半天也没拦住,石大夯骑上自行车就去县里找鲁子凡了。
地委副书记鲁子凡离休是主动要求的。按省委的意思,让他到市里再干一届人大主任。他认为,人老了早晚要退下来,早退比晚退好,腾个位子给年轻人。
离休以后,他就把家搬回了滏阳县城。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人熟地熟。
常言说,无官一身轻,平民老百姓。鲁子凡想,既然离开了工作岗位,就过老百姓的生活。他写个条幅贴在了墙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老夫已近七十周,功利尽弃无所求。
只乐为民做好事,再用余年写春秋。
鲁子凡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生活习惯,早晨五点半起床,然后去散步。他不嗜烟酒,身体没有发福。加上平时一直坚持锻炼,还能跑得起来。他先在门前伸伸筋骨,然后便围着环城路跑一圈儿,七点半回来吃早饭。稍事休息,八点半与张习之到老年活动中心打门球,十点回来上街买菜。老伴儿择菜做饭,他看报纸。午饭后睡觉,两点半至三点起床,看书或写东西。他看的主要是国内外名著,什么《绝代佳人》、《红与黑》、《茶花女》、《十日谈》啦,什么《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啦。无论是过去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都想再看看。现代报刊上发表的作品他也看一点,不过必须是有人推荐的佳作。他很少逛商场,也不大串门儿。除了机关组织的一些公务活动很少用车,把多年不骑的自行车修好又骑起来。他有写东西的习惯,就是在职的时候,有些讲话也是自己亲自动笔。现在不再写公文了,有时写点回忆录和随笔什么的。他写的东西很少向报刊投稿,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感记录下来。离休两年,悠哉游哉,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石大夯找到鲁子凡家,正巧老两口刚从回来。大老远他就招呼:“老鲁!”
鲁子凡猛回头,见是石大夯,赶紧迎上去,“老伙计,真是稀客呀!”
张习之也说:“哪阵风把你刮来啦!快进家,让老鲁给你沏茶。”
石大夯到过好多领导干部的家,乡镇科局级的,县处级的,都装修得挺阔气。鲁子凡是享受离休的地厅级干部,却依然住着当县委书记时的那套平房。这是十年前盖的一个独门小院,四间旧平房既没有豪华的装修,也没有像样的家具。床还是大地震时做的那个防震铁床,上边也没铺什么席梦思。酒柜和沙发还是十年前做的那套硬杂木的,漆皮已经脱落。各个房间倒是挂着不少名人字画。大夯感慨说:“老鲁,老作风真没变!”
“这辈子变不了啦!”
张习之笑着说:“你觉得我们太寒酸了吧。”
“不,这是我们党的传统。”大夯赞扬一句,立马把口气一转,长叹一声,“不过,像你这样的干部现在不多了。甭说县处级,就是我们那个镇的书记、区长,住的都比你阔多喽!”
鲁子凡说:“年轻人讲究。咱这么大年纪了,还讲究个啥!凑合几年算了。”
大夯认真地打量着老鲁,满意地点点头:“没变,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白头发多了,精神头儿一点儿没减,身子骨还挺结实。”
张习之插嘴说:“老鲁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吃、能睡、爱锻炼。”
“这就好,有这三条就能活大年纪。”
鲁子凡打量着大夯,不禁皱起眉头。担心地问:“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血压还高吗?我们的机器都老了,到了出毛病的时候了,可要注意啊。”
大夯不以为然地说:“小小不言的,不碍吃不碍喝。”
张习之问:“你那么结实个人,怎么血压忽然高起来了?”
“都是让他们气的。”
大夯坐下,把古风月逼着村里翻盖村委会的事说了。张习之接腔说:“大夯,你老了,怎么还是这脾气!”
“建设小康我赞成,可不能为摆花架子加重农民负担啊!眼下收这费那费名目繁多,农民负担太重了!”大夯说着,就在兜里摸烟。
他说来抬腿就来了,忘了带烟。习之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看,老鲁不吸烟,来个人总忘了拿烟。”说着,从柜里拿出一盒石林递给大夯。大夯拿着那盒烟摆弄了半天,问:“你这么大干部,就用这烟招待客人呀?”
“这烟咋啦?三块多呢。”
“现在农村干部都不抽这破烟,最赖的也是云烟、红塔山,出门待客都讲究抽‘极品’,什么‘大中华’呀,‘玉溪’呀,四五十块钱一盒,你说糟改年景不!”
老鲁说:“我不吸烟,不懂好赖,你就凑合着抽吧。”
“这烟我不抽。”
张习之以为大夯嫌这烟赖,便问:“你想抽啥,我去给你买。”
“本地大烟叶。”大夯说,“要有关东烟,给我弄二斤,那才过瘾哩。”
张习之出去给大夯买烟叶去了,老鲁和大夯拉呱起来。老鲁说:“老伙计,我劝你看问题要多看主流,别光看那些鸡毛蒜皮的。”
老鲁这么一说,大夯就有些不满:“老鲁,我可没拿你当外人。你要给我打官腔,我立马就走。”
鲁子凡真没想到大夯还是这么个直脾气,“我不是跟你打官腔,这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