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子娘见大娥满脸阳光,喜笑颜开地说:“这么说那闺女同意了?”
“那天碾子一走,春秀就找我去了。人家闺女不图别的,就图碾子实在。”
“那咱就看好日换贴儿吧。”李贵九怕夜长梦多,想把这事定下来。
“春秀说了,不搞老一套,不换贴儿,看个日子到区里登记吧。”
“总得给人家送些彩礼吧?”碾子娘说:“大妹子,你给俺出个主意,咱给人家闺女买些啥?”
“看我这记性,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大娥说,“春秀说了,什么彩礼也不要,两人商量一下,买点眼前用的就行了。”
李贵九在一旁着急了,“这咋行呢,我们就这一个小子,说啥也不能太寒碜了,叫人笑话!”
“春秀让我说的全说了。下一步怎么办,你们商量。我的任务完成了,到时候请我喝喜酒就行了。”大娥说着,抬腿想走。
“大妹子急啥呢。”碾子娘拽住她,给老头子儿使个眼色,李贵九会意,赶紧到屋里拿出六万元旧币),也顾不上用红纸包了,递给老婆子,碾子娘就给大娥往手里塞。大娥说啥也不要,“咱谁跟谁呀,放着给碾子娶媳妇。”碾子娘认真地说:“大妹子,这是规矩,是喜钱,这钱有福,快拿着!”
大娥看是实心实意的,也就不再客气,把钱揣在兜里。临出门对碾子说:“下边的戏就靠你唱了,主动点儿啊!”
第二天,李贵九就叫碾子到何春秀家去了一趟。既然闺女不封建,咱这小子害啥羞。他让碾子给春秀的爹娘割了二斤猪肉,买了两瓶老白干酒,外加二斤点心,给春秀扯了两块好布料,还特意扯了七尺红条绒。春秀一家子见男方这么大方,就留碾子吃饭,当然要喝酒。何春良是社长,两人就有共同语言。这顿饭吃得十分痛快,酒桌上就把结婚的事定下来了。春秀说:“咱们都是团员,又都当着干部,要带头新事新办,越简单越好。”
李碾子回去对父母一说,乐得老俩口咧着大嘴笑,于是就盘算娶媳妇。掐指算了算,喜日定在八月初六,图个吉利!
对于这个日子,何春秀没意见就定下来了。李碾子从桥头村回来,没有回家就去找大夯商量娶媳妇。大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了,但他没想会这么快。
李碾子和何春秀结婚,真是喜事新办,连辆马车也没坐,碾子借辆自行车就把春秀接来了。新娘子上身穿一件红条绒袄,下身穿条学生蓝裤子,鞋是自己做的黑条绒方口布鞋。人们来看新媳妇,她大大方方地让座,发糖,递烟。新媳妇这么大方,想闹的却感到有点拘束,不用说动手动脚,连个俏皮话也说不出口,看一眼,抽支烟、吃块糖就走了。出了门,人们啧啧说:“碾子这媳妇厉害。”
石大夯没有去看新媳妇,一来是大伯哥儿不便闹,主要是见了春秀不知说什么。晚上也没去喝喜酒,尽管碾子叫了他两趟,李贵九还亲自请了他一趟,他都以有事为借口推辞了。
黑龙河一带的规矩,新媳妇第二天回门。第三天春秀就嚷着下地。碾子娘说:“按规矩,新媳妇三天不下炕,七天后才上锅台,下地着什么急!”
碾子也说:“你就在家多歇几天吧,现在地里活也不多。”
春秀对碾子说:“家里活我会的不多,基本上拿不起针线,地里活倒还可以,在家里闲着没意思。”
春秀执意要去,只好由她。听组长说今天给棉花喷药,就给她找了个喷雾器。
春秀听说给棉花喷药,不禁把眉头一皱,“都啥季节了,还喷药?”
“是麦茬棉花。”
“噢,怪不得呢。”
生产老鼠四听说碾子媳妇要下地喷药,故意让陈小俊和何春秀挨着,想让两个新媳妇比试比试。
陈小俊听说春秀刚回门就下地,觉得她是出风头。自知干农活不如春秀,特别怵头。结果没干多大一会儿,就被春秀落下一大截子。
人们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两个新媳妇。何春秀心里憋着大夯的气,想出小俊的丑,就暗中铆劲,故意把陈小俊甩在后面。心里说,石大夯呀石大夯,你娶的这个媳妇比我差远了!
陈小俊是第一次给棉花喷药。下地前尽管大夯教了她,毕竟不熟练。她知道社员们在指点议论她,努力往前赶。尽管累得衣裳溻透了,依然落在最后边。
春秀很快到了地头,回头一看,小俊才喷了半截地。她双手掐腰得意地站在地头上,故意冲小俊喊:“哎,支书家里加油呀,不能给大夯脸上抹黑呀!”
小俊的脸不由地一红,有些手忙脚乱了。
不一会儿,春秀又返回来了。小俊则刚到地头,累得腰酸背痛喘粗气。春秀想出她的丑,就在小俊喷过的垅里认真检查。有意地大声惊叫起来:“这是胡弄谁呀!喷得这么花花搭搭的,虫子怎么会死啊!”
春秀这么一喊叫,人们都跑过来看。小俊的心一下子提溜起来。
春秀指指那些没喷着药的棉花叶子说:“小俊,这是给社里干活,咋能瞎胡弄哩。你别觉着大夯当着支书,就骗工分呀!”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奚落,小俊觉得丢人现眼。一气之下,羞红着脸跑回家去了。
“哈哈哈哈!”春秀纵情大笑,“还支书太太呢,一点批评也听不得,太不虚心了!”
陈小俊一走,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说春秀认真的,也有说春秀做得过分的。大家心里明白,今天她是故意给小俊加难看,是对石老大和石大夯的一种报复。
大夯在大街上见小俊撅着嘴跑回来,拦住问:“怎么半路回来啦?”
小俊把那药桶往地上一蹾,气呼呼地说:“我说没喷过药,你硬叫我干这活。人们笑话我,戏弄我,我不干了!”扔下这么几句,气囔囔地回家了。
大夯回到家,问她怎么回事。小俊生气地说:“何春秀故意和我作对。”大夯不以为然地:“她说的对就改呗。”小俊更生气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扭!”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碾子听说春秀在地里奚落了小俊,回家后批评她:“你俩都是刚过门,这是何苦呢?”
春秀听了不气不恼,只是哧哧地笑笑……
这几天石大夯好闹心。眼看谷子就要熟了,却一连下了五天连阴雨。雨虽说下得不大,但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没完没了。黑龙河的水虽然没涨多少,地里却水汪汪、暄乎乎的,根本进不了地。气象预报说,放晴三天还有连阴雨。这三天要把成熟的谷子抢回来,成了当务之急。他想,集中劳力突击固然可以,然而时间太紧了。晚上,就召集社委们开会,让大家献计献策,看用什么办法能在三天内把谷子抢回来。人们吵吵了半夜,最后决定暂时采取定额包干、按户包块或分人包垄、超额奖励的办法。社里不敲钟,上下工时间自己掌握,但必须保质保量。
散会后,社委们都走了,都去自己包的队里安排了。李碾子却把大夯叫住,蔫蔫地说:“大夯,等会儿再走,我给你说个事。”
大夯问:“啥事?”
碾子喃喃道:“我自个儿的事。”
大夯这才发现碾子蔫蔫的,满脸写着忧虑,于是说:“快说吧,利索点,别拖泥带水的。”
“唉!”李碾子长叹一声,把多日憋在肚里不愿启齿的事,一古脑地对大夯倒出来。
村里人们都说,李碾子艳福不浅,娶了个好媳妇。然而,结婚快一个月了,他跟春秀还没干成那事。新婚之夜,他心急火燎地想把春秀搂在怀里,看新媳妇闹洞房的人却迟迟不走,急得他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用烟和糖把闹洞房地打发走了,他立马插门脱了衣裳,催促说:“春秀,睡吧。”春秀好像没听见似的仍坐在那儿出神,碾子就过来拽她。春秀这才从一种深长的思念中回过神来,慢慢地脱着衣裳。碾子以为她害臊,就说:“春秀,今天咱俩就是两口子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快点儿。”说着,就光着身子去扒她的衣裳。春秀瞪了他一眼,猛地把他推开。这冰冷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像一根棍子敲在他那硬梆梆的东西上,立马蔫了。他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伤了她的自尊心,便无精打采地躺下了。春秀虽躺下了,却穿着衣裳。从此,再也不敢主动提这种要求了。一天晚上,春秀突然要干那事,疯了似地吻他,摸他。他那玩意就是振作不起来。春秀没好气地说:“你有病啊,简直是个废物!”
碾子苦恼极了,又不愿对人说。春秀让他去医院检一下,赶紧治治,他又怕张扬出去叫人笑话,只好告诉大夯。
世上竟有这事!大夯见春秀过门三天便下地干活,跟人们说说笑笑的,觉得小两口挺美满。没想到碾子的根竟出了毛病。这是怎么回事?对春秀嫁给碾子,开始他不理解。他生怕打搅他俩的生活,结婚也没敢傍凑。他怕看见春秀,怕勾起往事,就有意躲着。没想到碾子至今还没干成那事。结婚快一个月了,俩人还是处男处女。他问碾子:“你有病啊?”
“没有哇。”碾子说,“头一天,那玩意儿还雄赳赳的哩。后来我见她挺烦,好像有什么心事。”
大夯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是因为我?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立马否定了。皱着眉头问:“你俩没吵吧?”
“没有,我事事听她的。”
大夯皱着眉头思谋了一下,又问:“你俩处得正常吗?”
碾子坦诚地说:“说心里话,我总觉得配不上她,总有一种自卑感。自从她头一次拒绝了我,我就……”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一种心里障碍,如不解除,一辈子也干不成那事。他对碾子说:“你有什么自卑的?她愿跟你结婚,就愿跟你睡觉,为你生儿育女。你是东堤下村堂堂的民兵连长,曙光农业社副社长,哪儿比她低?男人的阳刚和威武首先表现在这方面。如果这事办不成,还算什么男人!”
石大夯把碾子说笑了:“大夯哥,你号的脉挺准,药方子也灵,就等好吧。”
大夯刚要走,李仁杰就惶惶地迎面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月萍病了。”
“啥病?”
“又吐又泻,看样子不轻。”
“请医生看了没有?”
“去左家庄请医生了。”
“我去看看。”大夯扔下这么一句,刮风打闪地走了。
大夯来到月萍家,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呕吐秽物的气味,怪呛鼻子,就知道她吐了。平安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腿哭道:“大舅,娘病了,我好怕。”
大夯拍拍平安的头,安慰说:“娘没事,平安不哭。”接着,便凑到炕边看月萍。只见她躺在炕上,两眼微闭,脸色焦黄。问她:“哪儿难受?”
月萍无力地睁开眼睛,苦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儿。”
“这些日子忙,可能赶罗得有点儿火。”大夯问,“请医生的走多会儿了?”
“如果医生在家,也该来了。”
李仁杰问大夯:“要不要告诉她爹?”
大夯知道月萍和李大昌的关系不咋的,就说:“算了吧。”
正在这时,丁步堂来了。大夯不友好地问:“你来干什么!”
“听说月萍病了,过来看看。”
“这不关你的事,走吧。”大夯一脸的不友好。
丁步堂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包仁丹,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专治上吐下泻。”
大夯觉得月萍已经和丁步堂离婚,人们又不懂这药,就说:“医生马上就到,你把药拿回去吧。”
丁步堂着急地说:“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谁也没说你有恶意,等医生确诊了再说吧。”
大夯这么说,丁步堂不好再坚持。他跟大夯商量,“月萍病了,我把平安接走吧。”
平安望着丁步堂,好像害怕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后抽,嘴里连连说:“我不去,我不去。”
大夯对丁步堂说:“你跟月萍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就不要老缠着她。”
“平安这孩子……?”
丁步堂还没说完,大夯就打断说:“这孩子不跟你。”
“这孩子是俺丁家的骨血啊!”
“既然这孩子归月萍抚养,你就别管了。”
丁步堂还站在那里不动,人们就说:“丁步堂,你俩早就离婚了,还来粘糊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这时医生到了。人们闪开,只见一个面色红润、白须飘飘、穿着一身藏青土布裤褂的老人,手里提着个药箱。人们都认识这位老中医,他叫左江,德高望重,是这一带的名医。他坐下给月萍认真诊脉。然后说:“不要紧,赶罗得有点火,下雨着点凉,吃几服药就好了。”
左江医生开了药方,嘱咐说:“先抓两剂,切两片姜作引子,熬两料儿,分两次吃,切忌生冷。”
左江医生要走。月萍有气无力地从炕上坐起来,要留他吃饭。左江说句“不客气”走出门外。大夯对文钗说:“你守她一会儿,我去抓药。”
人们见月萍没有危险,都回家了。文钗对平安说:“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平安爬到炕上问娘:“娘,好些了吗?”
月萍笑笑,“娘没事。”
不一会儿,大夯抓药来了,月萍说:“这药我熬,你回家吃饭吧。”
平安紧紧搂着大夯的脖子说:“大舅,不叫你走,我叫你守着娘。”
大夯对文钗说:“你走吧,我熬药。”
月萍对大夯说:“你走吧,嫂子结记你。”
文钗说:“支书你事多,这药我熬吧。”
大夯不放心,执意留下熬药。等月萍吃完药,又打发平安睡下,才回家去,天已经很晚了。
小俊躺在炕上并没睡着。她明知大夯回来了,故意不吱声。因为有人告诉她大夯伺候月萍去了,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
大夯划根火柴点着灯,见小俊没脱衣裳,就问:“还没睡呀?”
小俊不言声。大夯又问:“你怎么了?”
“不怎么。”
“天不早了,睡觉吧。”
“不困。”
“你不困我困了。”大夯往炕上一躺,“我睡了。”
“你也不能睡!”小俊忽地坐起来,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