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经常睡到半夜的时候,还去打开大门等未得回来。”陈述着母亲不愿提及的事实,惠得的心里也是酸溜溜地痛,“而且有好几次,我看见你在市场看到跟未得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就一边叫着未得的名字,一边跑过去。”
几乎忍不住就要夺眶的泪水了,允子偏过头去,不让惠得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只是用其他话题来岔开这令人悲伤的对话:“你说你这次考得很好,妈终于松了一口气。”
允子的声音分明有些哽咽,看着妈妈因为日夜劳作而憔悴的脸庞,惠得觉得好抱歉。现在,一切终于都过去了!等自己上完大学,应该能让妈妈生活得好一点。但是在未得的问题上,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的,再优秀的自己也不能在妈妈心目中代替未得的位置。只能期盼时间能冲淡妈妈对未得的思念,让她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那些已经用不着的书籍,忽然地看见了那本贤宇哥给自己补习用过的《综合英语》。记得那时候,自己故意紧盯着贤宇哥的脸,正在严肃教课的他猛地发现这一点,眼睛却都不敢直视自己,只故意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你看书啊!我的脸是书吗?”
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惠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房间的门被推开,仁得露出一张小脸来:“大姐你快点出来,爸说要打电话查询。上榜的名单现在可以通过打电话查询到的。”
“对,韩国大学医学系,准考证号码4000740,郑惠得!”全家人都围坐在小方桌的周围,紧张地看着郑大木打电话。惠得的心情有些忐忑,虽然自己觉得很有把握,但是现在毕竟才是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时候。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妈妈身边,一样的大气都不敢喘。
满脸是笑的郑大木表情突然有了一丝丝凝滞:“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确认一次,4000740……这怎么可能呢?韩国大学医学系,郑惠得,没有郑惠得吗?”
“……”惠得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是仍然希望这只是工作人员的一个失误——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满心期盼地看着爸爸,希望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会突然转晴,但令她失望的是:一直到挂上电话为止,郑大木的表情从疑惑,到惊慌失措,最后转为深深的绝望。
“绝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看直接过去看一看,我现在要直接过去看一看!”看着郑大木踉跄地冲进房间里穿衣服,惠得也有些茫然了。
她看了看妈妈:允子目光涣散地叹气。娴得与仁得也一脸哭相地互相询问“怎么办”。
怎么办?这是在做梦吗?惠得忽然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木,她转过身,机械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连衣服也没脱就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来蒙住脸。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等自己醒来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截然相反吧?
可是,为什么还是睡不着?怎么样都睡不着!
二十三
惠得穿上大衣来到韩国大学的放榜处,从那张大大的白纸上搜寻自己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一直到眼睛都有些发花了,还是没有看到“郑惠得”三个字。飘飘洒洒的雪花落满了她的头发与衣领,穿得很厚的惠得忽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冷。不知道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身边有人碰到她,惠得才直觉地准备离开,哪知双脚却已经在雪地里站得麻木,刚一抬腿,惠得便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匆匆赶来的贤宇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但被惠得周围的学生抢先了一步。看着惠得脸上一直挂着的怅然若失的表情,贤宇竟不知该去安慰她些什么,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在风雪中摇晃着,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家门。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暴怒的郑大木将所有的火气都发到坐在方桌边面如死灰的惠得身上。嫌拿沙发垫砸着不过瘾,他干脆举起电话机,但被坐在一旁的允子抢了下来。
“你不要再怪她了,她已经尽力了!”终究是爱女心切,在第一时间的怪罪后,允子还是立刻原谅了惠得。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三年来的心血,三年来的投资,这一生的希望却在一瞬间轰然崩塌,郑大木怎么也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到底打算要怎么办!未得那个丫头高中还没有毕业就离家出走。这个狠心的丫头到现在连一通电话都不打来……”
气极了的郑大木有些语无伦次:“只要……只要一想起那丫头,我连觉都睡不好。还有,还有这两个丫头!”他指着垂着头坐在桌前的娴得与仁得,“她们的考试成绩,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分!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资在你身上,也是为了大家,家里至少要有一个有出息的,这样以后还能照顾其他人……”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一直像个木偶一样靠在沙发边上的惠得,终于抬起头来低喃了一句。
“你现在说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结果!”
“爸,我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惠得干涸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只有满脸的疲惫与委屈,“我要放弃!我要放弃考医学系……”
算了。看着惠得几乎要脱力的样子,郑大木勉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你明天,给我去补习班报名,要不然你也滚出去!”
“爸爸……”
怎么?居然还敢瞪我?
“我花钱给你请家教,结果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谈起恋爱来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家伙,我还一肚子火!爸妈是怎么对你的?你的妹妹们为你牺牲了多少?我们家不需要自私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给我滚出去!”
只有你不自私吗?原以为流不出任何液体的眼睛,却奇迹般地又涌出了泪水——不是因为爸爸的责骂,而是因为自责。爸爸根本没有资格责骂自己,而有资格的人是一旁闭着眼睛默默流泪的妈妈,穿着运动服蜷缩在一起的娴得和仁得,还有离家出走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未得。她们却只是用沉默的谴责来惩罚自己,这种责罚更让惠得心痛不已。
多么想像未得一样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她们,她还有必须站起来的理由。
郑惠得……终究是没有考上吗?
在惠得先前站过的那个位置上,赫然是已经消失了半年之久的郑未得!
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失望、担心、难过、甚至还夹杂了一点点幸灾乐祸。可是,她怎么能没有考上呢?一直以来,大姐的考试好像成了全家人的追求目标,所有的人都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着,贡献着。那么,这突然的失利,大姐怎么能受得了?爸怎么能受得了?妈又怎么能受得了?原先,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可以穿好衣服、享受好食物的大姐却还不能满足地埋头学习,甚至和贤宇哥谈起了恋爱;现在,自己也报考了课后补习班而认真学习的未得,终于理解到好好念书是一件多么压抑而沉重的事情。
记得第一天离开家里时,没有地方可以去的未得动了好几次回家的念头,但终于在执拗的负气感下没有实施。那天晚上,她只得在一个陈旧的地下停车场里和一个乞丐争夺一个避风的位置。善良的乞丐将自己讨到的两块干饼分给自己一块,饿得头脑发昏的未得没有客气,吃着吃着,她忽然好怀念家里娴得做的鸡蛋卷,还有妈妈做的紫菜包饭……可是,自己是被学校开除,然后离家出走的,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回去!在那些离家的日子里,未得在加油站里做过促销的加油员,在超市里做过理货和售货员,最终饿着肚子在街上流浪时,被一家小饭店的老板捡回去做了杂工。惠得参加那些学费高昂的补习班时,未得也蜷缩在小小的屋子里努力地做着习题。那本翻到烂的物理书上,有几滴淡淡的血痕,原来认真学习真的会头昏脑涨,会莫名其妙地流鼻血。未得有些理解大姐的痛苦了……可是,考试失利的大姐能经受得住这次打击吗?
二十四
不知道贤宇哥与大姐的感情发展得怎么样?每次看到与他们身形相仿的恋人从自己眼前经过,未得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别人走上一段路,再落寞地回来。大姐有贤宇哥安慰,应该不会有事,也许自己的离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自从上补习班开始,惠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贤宇了。补习班里的同学都是平时课业很差的学生,本来就对外很内向的惠得,在他们的刻意疏远下更加孤单了起来。
“贤宇哥?”仍旧是一个人走出教室的惠得却意外在校门前看到了贤宇的身影。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心疼于惠得的憔悴,更加不忍把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告诉她了,“未得有没有消息呢?”
刻意地不去见这个男人,因为一见到他,心里还会翻起滔天的波澜。但即使是这样,惠得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一定是很辛苦了。
“对不起,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可能都是因为我。这全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自己,未得也不会伤心地离家出走,而惠得也应该已经坐在大学校园里,心情愉悦地读书了吧?
“对不起,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高三的学生,我应该把持住自己的感情……”
“难道……对于那些跟我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贤宇哥觉得后悔是吗?”
“我不是在后悔,我是在自责。”
不是后悔就好,惠得宽容地笑了笑:“你不必自责。年轻的时候,本来就会犯许多大大小小的错误,这不也是你说的吗?我现在要回去继续上课了。”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心里面那种放纵的渴望就越强烈,惠得几乎是想要用逃跑来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贤宇哥,对不起,我必须对我的家人们负起责任来。
“惠得,我要去当兵了。”低下头,不去看惠得那也许是惊愕也许是受伤的眼睛,贤宇重复着心中的愧疚,“很抱歉,在这种时候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连贤宇哥也要走了吗?惠得心中的孤独感忽然又长了一大截。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回信喔!”
轻轻地点点头,惠得保持着最合理的微笑:“贤宇哥,不要担心我,你一定要多保重。”
这句话是违心的吗?假如不是的话,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绝望?没有胆量,也没有理由去留下贤宇哥。每一次放纵自己所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可弥补的伤害,任由贤宇将自己搂在怀里,惠得贪婪地汲取那也许是最后的一丝温暖,心里却赌气似的下了某个决定……
自从贤宇走后,每一个星期似乎都过得这样规律而苍白,背起书包没精打采走出教室的惠得被久等在那里的佑赫逮了个正着。
“还记得我吧?”
这不是那个和贤宇哥关系很好的男孩子吗?他怎么会来找自己?
“……是不是贤宇哥有什么事情?”
老天!一看到自己就会想起贤宇那臭小子来吗?佑赫不禁一阵气馁:“去当兵的人会出什么事情?我是来请你吃饭的。”
“是贤宇哥拜托你来的吗?”
二十五
天啊!佑赫决定要好好在这个小美女心中加深对自己的印象了,自己对她牵肠挂肚,而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貌似和你不熟”。
“朋友去当兵了,作为他好朋友的人,本来就应该做这些事情啊!”胡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佑赫更加无耻地以道貌岸然的表情说,“你叫贤宇是哥,所以呢,你以后也要叫我哥知道吗?”无视惠得还不明白状况的反抗,佑赫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了已经预订好的餐厅。
是一家高级的俄式餐厅呢!
看着门前两个穿着俄罗斯长裙的侍者向自己弯腰行礼,惠得不自在极了:“这么大的餐厅里,为什么没有其他的客人?”真的,偌大的餐厅里静悄悄的,除了她和佑赫,就只有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们在无声地忙碌。热带风情的吊灯印照着斑马纹的墙面与镂空雕花的椅子,让她更加局促起来。
“想知道得这么多,想必吃得一定也很多。”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佑赫巧妙地绕过了自己不想说的话题,“你喜欢吃什么?这里有韩国料理,也有西餐。”
“吃什么都可以。”
“知道了,那就吃我准备的东西好了。”就知道第一次带她来,也许她会很不习惯,所以早早按照“烛光晚餐”的标准订制了一套大多数人都可以接受的西餐。因为不知道她的口味,佑赫就多点了些,希望中间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看着系着领结的侍者从锃亮的餐车上一盘盘地往下端菜,惠得的嘴巴几乎都要合不拢了。精致的盘子把整个桌子都堆满了,红彤彤的基围虾和鲜亮的牛肉卷让惠得食指大动,但是,毕竟是别人请吃饭……不过话说回来,面前这个似乎很帅的男生实在是好奇怪,他好像比自己还要局促不安。
“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吊儿郎当……”看惠得的表情,佑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很吊儿郎当。”
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啊?看着他低着头在那儿拼命傻笑,惠得几乎有些忍不住想要拍他的脑袋了,他不会是脑袋烧坏了吧?
怎么也理不清语言的佑赫挣扎了半天,终于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意思:“总之,我们好好相处吧!”
这……是在追求我吗?惠得有些愕然。这个自己才见过两面的男生居然会追求自己?她直觉地想要开口拒绝,但又犹豫了……
这样的话——不是断掉自己心中念想的最好方法吗?
“贤宇哥,我是惠得。下个礼拜我去看你,我们到时候见。”
在军营里健步如飞奔跑的贤宇,几乎止不住激动的心情,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给惠得写了多少封信?三十封、五十封?可是她一封也没有回,正在自己担心得要命的时候,她却忽然回信说要来看自己,还有什么比恋人久别重逢更加让人愉悦的事情?
“惠得!”在军队的小卖部里,惠得依旧是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她的身上穿着自己给她补课时穿过的那间粉红色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