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郑家门前那个熟悉的台阶上，贤宇看见了未得的眼泪。想要跑掉却被叫住的未得转过头来，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个不停。
贤宇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目光，那种凄怨哀绝的，已经了无生气的目光。他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未得就转过身跑了。
这一别，就是四年没有见面！
“大姐，不好了！二姐离家出走了！”
放学回家的惠得刚走到街口，便听见等候在那里的仁得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
“仁得说未得离家出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晃醒仍沉浸在悲伤中的允子，惠得着急地问。
“因为她今天被学校开除。”神情呆滞的允子似乎一天间老了十岁，“那些学生说，未得无缘无故出手打她们，而且未得也在那些学生家长和老师的面前坦承是她先动手……她写了封信给娴得，然后就这么走了。”
在未得与娴得、仁得她们住的小房间，娴得正坐在地上，抱着未得的衣服痛哭，见到大姐进来，娴得从悲伤的哭泣中抬起头来：“都是因为大姐，还有爸，二姐才会走……我讨厌大姐！我讨厌爸！”
返回自己房间的惠得，在书桌上发现了那本红色封皮的诗集。将那本诗集拿起来搂在怀中，她的眼中也隐隐闪现着泪光。
未得，你是真的走掉了？再也不管妹妹们了，再也不管妈了，再也不管爸了……
未得，我真的是太自私了吗？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5月29日，晴。
韩国大学的操场上，一群穿着各色运动装的男生，在初夏热烈的阳光下挥汗打篮球。刚投进一个三分球的佑赫，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在修剪低矮的灌木丛边走过的一抹倩影，不由呆了，连篮球砸到了脑袋上都不自觉。
“那个……你是来找贤宇的是吧？”看见惠得疑惑的目光，佑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是贤宇以前的家教学生对吧？”
得到惠得点头的肯定答复后，佑赫更加坚定了追到美女的决心：“我原本跟贤宇这小子要你的电话号码的……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十九
“你是谁啊？”心情不好的惠得忽然碰到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男生，不禁有些奇怪。
“我叫李佑赫，是贤宇的朋友。”伸出一只手去跟美女握手，却没有得到回应，脸皮厚的佑赫干脆拉起惠得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很高兴见到你。”
使劲才抽回自己的手，惠得不想跟眼前这个奇怪的男生纠缠：“请问：贤宇哥现在在哪里？”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身边没人，佑赫干脆紧紧拉住惠得的手，拖着她在校园中跑了起来。
“朴正胜？”
“有。”
“刘敏丽？”
“有。”
“李佑赫？”
“有。”坐在后排的贤宇用书本挡着脸，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回答了一声。
“朴贤宇，我是李佑赫，你最好马上出来，外面有人找你。”贤宇的话音刚落，教室外就响起佑赫的声音。
顿时，教室中的同学笑成一片。
讲台上的老师眼角带着笑，却装作严肃地说道：“朴贤宇同学，请起来一下！”
完了！
放下手中的书本，贤宇现在心里只有对佑赫这个笨蛋的无奈。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还不出去！”
在全班同学和老师嘲笑的眼神下狼狈地跑出去，贤宇一拳砸在佑赫肩上，“你这个笨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你吃错药了你？”
“你看我像吃错药的样子吗？”向贤宇的身后努了努嘴，佑赫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微笑，丝毫不把贤宇的威胁放在心上。
“惠得？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来学校找我？”现在的时间，惠得应该还在学校上课。
“未得她离家出走了！”惠得看着贤宇的眼睛，希望可以从他这儿得到一点儿关于未得的消息，但她还是失望了。
“我想说不定她会跟你联络，所以来跟你说一声。还有这本书，”惠得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诗集，“这本书未得没带走。你先拿着吧，等未得回来的时候，你亲手交给她会比较好一点。”
翻开书，明晃晃的纸条仍然整整齐齐地夹在原处：
未得，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
未得，我现在真的很想你，可是，你在哪里？
“我告诉你，我没醉。”喝到酩酊的贤宇被佑赫扶着，仍然嘴硬地不肯承认自己的酒醉。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可怜？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我呢？”他敲着佑赫的肩膀，“因为我是——第一个撇开她姐姐，先为她着想的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好。”头一次看到贤宇喝得这样大醉，是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却已经走了。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坏？我不只是同情她，她很可怜……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猛地推开扶着自己的佑赫，贤宇想要向前跑，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这个小子！已经醉到语无伦次了。
无奈地摇摇头，佑赫上前扶起贤宇：“好了，起来，走，我们回家去。”
“臭小子……我只是同情她，我只是同情她知道吗？”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着重强调这一点，一直重复到连自己都相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吗？
未得的离开，让郑大木不得不又一次原谅了惠得。
与贤宇坐在韩大熟悉的大石上，惠得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贤宇哥，等这次考完试以后，我会再跟你联络……因为有你在身边，我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你也是吗？”
二十
“是啊。”
“那就好，我先走了。”
看着惠得渐行渐远的哀伤背影，贤宇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许都不能与惠得这样亲密地对话了：“惠得！考完试之后，你真的会与我联络吗？”
“……”转过身的惠得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就轻轻地走开了。
“惠得姐。”在座位上温习功课的惠得，一抬眼就看见两个穿着同校校服的大男孩儿。
“我们是未得的朋友。”大鹏边说边示意着，“可不可以出去说话？”
“之前呢，我弟不舒服，未得就叫我拿她的学费带我弟去看医生。”边从书包里拿出装钱的纸包，大鹏边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家的情况惠得姐应该不清楚，因为我妈最近回家了，所以她叫我把钱还给未得。”
“等未得回家之后，你自己拿给她吧。”没有伸手去接大鹏递过来的纸包，惠得对这件事有些惊讶、有些疑问。
“还是给你吧，惠得姐。”大鹏执意将纸包递过来，“我家情况不太好，放在我这的话，一定会被用掉的，所以请你转交给未得。”
看到惠得接过纸包，大鹏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妈不在家时，如果没有生活费，未得常会分她的便当给我吃……未得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她的便当给我。我就拿那个便当回去，跟我弟弟妹妹一起吃。如果她知道我妈回来，一定也会为我高兴的……”
看着大鹏和硕元泛红的眼眶，惠得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嗫嚅地应付：“对啊，一定是这样。”
“哎呀！”借着甩头的机会，大鹏甩掉眼睛里已经盛放不了的泪水，“未得丢下我们到底去了哪里嘛……”
“未得她以前从来不打女孩子的。就算是男生，她也不随便动手。”一直没有发言机会的硕元，终于抢到空隙来发表自己的感言，“除非对方是抢人钱，或者随便动手打人的那种人，要不然未得绝对不会动手！”
使劲抽了抽鼻子，硕元努力将讲话维持下去：“就是因为那些人无缘无故地排挤我，而且动不动就把我打个半死，我本来已经害怕得准备转学了……如果不是因为未得的话，我大概会吓得不敢来学校了……未得不是那种人！她是我们的大姐头！”
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的硕元，咧开嘴哭了起来。
“别哭了，臭小子！”叫硕元注意影响的大鹏，自己却也哭了起来，“未得她不是那种人！没有她的保护，我连给弟弟妹妹买米的钱都会被抢走……未得她绝对不是那种人……”
夜已入黑，娴得与仁得，却仍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数到一百，二姐就从那个巷子口出现的话该多好。”明知道是在骗自己，娴得还是流着泪数数，只盼望着真的有奇迹出现，在自己数到一百的时候，二姐会从巷子的那头像往常一样向她们走来，搂着她们嘻嘻哈哈地进屋去。
“我真的好想念二姐，仁得。”
“真的好奇怪！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真搞不懂。”
“我好担心她会饿肚子。”娴得从抱着的膝盖间发出闷闷的声音来，“她会不会没有地方住？没有东西吃？”
“二姐那么厉害，不管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的。”像是安慰着姐姐，也像是安慰着自己，仁得拍拍娴得的肩头，“二姐不会有事的……大姐回来了……其实，无论怎么样看，我还是觉得二姐比较漂亮。”
“你们两个怎么可以每天晚上坐在这里不念书？作业做好了吗？”娴得与仁得又坐在家门口等未得了，可是未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样下去……惠得真的是有些担心。
“每天晚上都写作业，就算一天不写会怎么样？”自从二姐离开后，仁得对大姐就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这会儿也不例外。
“大姐，你也想念二姐吗？”
看着娴得满脸的泪水，惠得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二十一
No。4 冬天好漫长
从未得离开家开始，已经过了接近半年的时间，英女高中也终于迎来了每年一度的高中毕业考试。长久的静谧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所打断，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汇成一股汹涌的人流，向学校外面涌去。
校外的家长们望眼欲穿地翘首期盼，终于看到自己儿女出现，立刻围了上去。一时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有喜悦、有忧愁、有悲伤、有绝望……
“惠得。”在寒风中矗立良久的朴贤宇，终于看见背着双肩书包孤单走出的惠得。相视，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贤宇上前去接过惠得的书包，“你饿不饿？”
看惠得轻轻摇了摇头，贤宇接着问：“考完试心情怎么样？”
“还好吧。”
“能从你口中说出这句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贤宇终于放下心来，“走吧，我们去酒吧，现在你也可以去那种地方了……”
“我们来庆祝一下！”贤宇看起来比惠得还要兴奋，举起啤酒杯满满地喝了一大口。
“还不晓得是什么结果呢。”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的缘故，惠得看起来有些拘谨。
沉浸在再次见面喜悦里的贤宇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径自高兴着：“那以后，我们可以在同一所学校里念书了。”
“我怎么知道。”看着贤宇好像小孩子一样开心，惠得不由地也笑了起来。
“你想不想我呢？”
面对贤宇突如其来的提问，惠得笑着把眼瞟向别处：“我哪有时间想你。”
“可是，就算我很忙，我也很想念你。你一点都没想我吗？”
“我没有。”惠得有些脸红，这还是那个木讷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贤宇哥哥吗？想起从前他青涩的爱语，惠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你真的变好多。”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文静呢？”回忆起以前的惠得，貌似听话，实际却处处在与家庭叛逆，跟现在乖巧听话的小女儿模样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贤宇哥……”不知道是因为酒醉，还是不好意思，惠得的脸有些泛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应该对你不尊重。我那么做，并不是因为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还记得我想在你面前脱掉洋装，你那惊慌的表情；也记得你帮我补习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骗我家人说去图书馆，你不知所措，只得偷偷跟我在后面保护我的事……”
呵……
“你以为我那么做，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回忆起这些往事，贤宇更加兴奋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我跟着你是因为担心你……”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好像打从一开始见面起，就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不是吗？”
“是啊。你是高三的学生，而未得是你的妹妹……大概姐妹都很像吧？”
看着贤宇哥故意装作开心的模样，惠得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不问我关于未得的事？”
“我想尽量不要在你面前提到未得的事情。”贤宇脸上的欢笑变成了淡淡的微笑，“我一直把未得当成是妹妹……其实担心与思念，完全是两回事！”
“有句话，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而且很担心怕以后没有机会能对你说。如果当时的家教老师不是你，是别人的话，我大概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二十二
说完这句话的惠得顿时感觉到一阵轻松。经过了这么久、这么久，贤宇哥终于考虑清楚自己的感情了。可是，这份迟来的肯定，却只是让惠得的心里高兴了那么一会儿，只要一提起未得，惠得的心里就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肚子不舒服吧？我帮你煮鸡粥。”从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小锅里挑出半只白鸡，允子戴上塑料手套，为考试归来的惠得做夜宵。
“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对不起！”看着母亲忙碌的样子，惠得的心里涌过一阵阵的心酸。
“干吗说这种话？真正辛苦的人是你才对。”惠得的反常语气让允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她。
“因为未得的事。”
“你为什么要为她的事道歉？不要再说这些了！”一提起未得的名字，允子的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鸡上，希望能就此掩饰过去内心的颤动。
“我知道，你经常睡到半夜的时候，还去打开大门等未得回来。”陈述着母亲不愿提及的事实，惠得的心里也是酸溜溜地痛，“而且有好几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