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不声不响地就去乡下了。”被未得的声音惊动的贤宇,这才从恍惚的心思中回过神来。
“你大概是打算以后再也不和我见面了吧?”虽然看见他的样子很心疼,但未得就是管不住自己说一些恶狠狠的话。
“……我感觉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以为你会什么都不问我,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傻傻的郑未得吗?而悲哀的是,我确实还是以前那个傻傻的郑未得,看见你不是为了我而难过,我仍然还是会坐在你身边,默默地陪伴着你。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的陪伴了……未得倒出一杯烧酒来递给贤宇:“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喝酒,也说不定,就是离别酒……”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未得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对,刚才因为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没有注意,但是“离别”这个词,还是有效地刺激了贤宇的神经。
我所有的心事在你跟前,都能无拘无束地说出来吧?未得忽然想找个人倾诉:“那些流氓把我爸抓去了。我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结果他们以为我好欺负!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家伙,好好地教训他!我大概会离开家一阵子……”
知道未得这样说,就是在拜托自己照顾她的家人,但是,贤宇还是觉得未得这样做太冒险了一些,他忍不住第一时间想要反对:“未得……”
“我会让他们知道,如果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绝对会让他们不得好死!”不想听到贤宇的反对,他可以那么容易地引导自己,未得怕自己在他的劝说下,会失去复仇的勇气,“如果说,连我这种货色都能当法官的话,恐怕连路边的狗也会嗤之以鼻吧?”
“未得……”
“我姐没能当上医生,所以我本来想当法官。”未得自嘲地笑笑,再一次打断贤宇的话,“现在想想,我姐她的人生也是满可怜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当初那么想与她比较……我能走到今天,也是托你的福。”
未得把心中零零散散的回忆全都说了出来,她怕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向贤宇哥诉说的机会了。
七十四
“我居然当上了大学生,在家里也被我爸捧上了天……我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一天只睡三个小时,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有一天,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可是我还是想着你拼命念书……”一仰脖喝掉了杯中剩余的酒,一道辛辣的液体从喉头倾泻而下,有效地替代了将要流下的眼泪。
“可是那一天,我居然跟你说惠得绝对不能没有我……”想一想未得所受的苦,贤宇顿时觉得:他与惠得的爱情都是纯真的小儿科而已,根本没有被赋予悲哀到沉重的压力。
“贤宇哥,你觉得人生到底是什么?”未得决定用自己的悲哀来结束这次谈话,“我觉得人生真的很龌龊,你不觉得吗?二十三年来,我已经活得够辛苦了,我不晓得该怎样面对以后的人生……”
“未得,谁也不会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贤宇也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但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你仍旧是最让我窝心的未得。”
是这样的吗?
本来心如死灰的未得,心底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你一定要那么做吗?”送未得回到家门口,贤宇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未得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怎样也不让他开口劝说,更不让他告诉惠得她们。
“你赶快回去吧!”
“未得,我想你不会怪我吧?”
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做是给贤宇的回答。
准备进门的未得,看见晚归的佑赫与惠得的身影。看见未得脸色的变化,贤宇也发觉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去。
这下可热闹了。
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推开了家里的铁门。
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惠得惊讶中带着慌乱与羞愧,贤宇愤怒中带着鄙视与心痛,佑赫冷漠中夹杂着责难与隔阂。
“贤宇哥!”
看着贤宇一言不发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惠得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哭着就要追上去,却被佑赫一把拉住。听着身后这个刚刚和自己去见过母亲的女人,在被自己拉住之后,仍然伤心欲绝地不停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佑赫的心几乎都要碎掉。但他还是死死地拉住惠得的手: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因为,你天生注定就是我的人!
在惠得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走到街角的贤宇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来。
惠得不顾一切地甩掉佑赫拉着自己的手,刚向前跑了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充斥着心痛与愤怒的喊声:“郑惠得!”这声音让她立刻想起了佑赫哥对自己的爱,还有最重要的,家中被抓走的爸爸、痛不欲生的妈妈、失去经济依靠即将流离失所的妹妹们……
她眼睁睁地看着贤宇又转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霓虹灯闪烁的地方……
No。12 囹圄之灾
发现未得失踪,郑家如沸腾的热油一般炸开了锅。
惠得给硕元和大鹏打电话,均被告知未得根本没有去找过他们;娴得和仁得抱成一团慌乱地哭泣;允子反常地勇敢,要去找又野那伙人算账,但是却被家人拦了下来。这又有什么用呢?允子颓然地倒在地上,那伙人连大木和未得都能抓走,自己即使是找得到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未得发生了什么事,那自己这个做妈妈的,该怎样活下去?即使是丈夫被抓走,允子都没有觉得这样绝望过,也许在允子的心里,未得早已代替大木成为一家之主,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不会有事的!二姐她一定会带着爸爸平安回到我们身边,我相信二姐!只要相信二姐,就不会有恐惧!”娴得用力地安慰着大家,自己眼里却含满了泪水。
推开那个以前属于自己、现在属于未得的房门,却赫然发现未得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惠得泪眼模糊地抚摩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先前搬出去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甘,可是现在看见这些,心里充斥的却只有对未得的想念。桌上放着一个漂亮的大盒子,里面放的是未得所有的信件和随身携带的物品,盒子底下压了一封信:
给姐姐:
我本来打算就这么走了,不过好像还是应该和你说一声。不晓得从哪天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尴尬。不过我的东西还是要麻烦你帮我处理,娴得看到可能会哭,所以拿去烧掉比较好。
小时候,有一次爸妈吵架之后,妈回到外婆家去。那时候爸说不需要我们,然后把我们赶出去。当时你背着娴得,带着我到了外婆家,可是因为时间太晚了,你不敢敲门。我们三个在门外徘徊,虽然很小但是身为大姐的你,当时心里一定很害怕,可我还是那样大声地说你没用。过了这么些年,当着你的面,我却始终说不出“对不起”这句话。
姐,我是不是常常害得你很难过?
对不起……
七十五
将未得的信抱在胸前,惠得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地思念未得!
门外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惠得急匆匆地跑出去,左右张望着、寻找着,她多么希望是未得领着爸一起回来了!但是,漆黑的夜空下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在寂静的巷子中响得很清脆。
贤宇哥!
惊慌失措的惠得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名字,是贤宇!于是她哭着给贤宇打电话,跟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你应该叫她不要去!你叫她不要去的话,她一定不会去!你如果留住她的话,她一定不会去的!”原来贤宇哥是第一个知道未得要去找那些坏蛋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不阻拦呢?明知道未得去了就可能是万劫不复,他为什么不阻拦呢?
未得一直横亘在自己与惠得之间,那一天,神使鬼差的,他竟然没有说出阻拦未得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留住她,那代表了什么!但是,未得此刻处于危险的境地,也让贤宇心里很不好受:“我明天去那些人的办公室看看好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办公室?”
“我从前去过那里。”面对惠得忽然紧张的语气,贤宇把以往的一切都和盘托出,“未得为了保护你,帮那些家伙做过事情。”
为了保护我?
惠得有些迷惘:“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爸爸没有能按时还他们的利息,所以他们威胁未得,要从你身上下手。”
惠得被惊呆了:“你说未得为了我,居然去做那些事情?”
贤宇的无声让惠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天啊!原来在几年前,自己与未得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未得居然还为了自己勉强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这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惠得的眼睛模糊了。那时候,因为贤宇哥,自己与未得之间一直存在着龃龉。如果换成自己的话,有可能会趁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而落井下石吧?可是,未得她居然在那个时候也在维护自己……
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未得,而是我这个做大姐的!非但没有照顾好妹妹们,还害未得为自己做出牺牲,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充满了罪恶感……
与往常一样,中午吃完饭后,佑赫和惠得在空阔的欧式咖啡厅里吃餐后茶点。不同的是,惠得对桌上的食物和饮料提不起一点兴趣,只沉浸在思念未得与爸爸的悲伤中。
“我也应该去你们家一趟。”佑赫并没有发现惠得情绪的异常,她平时也是这么不苟言笑的。想一想上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见到惠得爸爸的情景,佑赫还是觉得有些可笑,“虽然上一次已经见过你爸,但是……”
“佑赫哥,过些时候再去吧。”好容易回神弄明白佑赫哥到底在说什么,惠得十分为难,“我们家里有点事。”
又是这个借口!
佑赫有些不高兴:“是因为贤宇吗?”
“不是。”
“你怎么动不动就说家里有事?”佑赫明摆着不相信她,“你们家到底为什么三天两头有这么多事?”
佑赫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让自己冷静一些:“现在想一想,贤宇去当兵的时候,一有机会我就吵着你陪我去部队看他,当时你一定很为难,每当那个时候你都会说家里有事。”
没想到当日的借口——竟变成现在说真话的阻碍,惠得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使佑赫哥相信自己的话。
但是,真实的原因她却迟迟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自己与他之间,还有那么一层薄薄的隔膜吧。
“佑赫哥,我们家真的有事……”惠得艰难地开口,却被佑赫打断。
“我知道了。如果我那天没有叫住你,你打算过去和贤宇说什么?”
惠得在巨大的尴尬中说不出话来,佑赫继续看着她的眼睛:“当时我在现场,可是你还是想要跑去贤宇那边,你打算跑过去之后要怎么做?”
惠得慌乱而难堪地低下了头,佑赫却不打算放过她:“惠得,你抬起头看着我。你太爱贤宇,所以没有办法正视我吗?你应该知道,我把你看得多么珍贵,可是,你怎么可以带给我这么大的伤害?”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被自己伤害……
惠得心里的负罪感又加深了一层:“很抱歉,我会努力……”
“这件事还需要努力吗?”本打算放手的佑赫看见惠得脸上痛苦而迷惘的表情,又心软了,这毕竟是自己第一个也是惟一爱过的女人……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呢?
七十六
从一大清早,贤宇就奔波在各个他所知道的地点,去寻找那些高利贷者。让他绝望的是,又野所有的踪迹在一夕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忙碌了一天却毫无结果的贤宇,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佑赫的身上。虽然他现在再也不想见到佑赫,但是,也许只有他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他还记得那天尾随佑赫去过的那个别墅区,那里高楼林立,不是有钱有势的主儿不可能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
“喂,是谁?……是惠得吗?”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贤宇张了几次嘴,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只有当面才能说得清楚。在佑赫居住的公寓前等了许久,才看见和管家鱼贯而出的佑赫。
“我想,因为你的状况比我好,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找到方法解决。”无视佑赫惊讶的眼神,贤宇径直走过去,低着头说出了类似于哀求的话语,天知道,他是多么不想以这样的语气再跟佑赫说话。
“到底什么事?”意识到贤宇话中的严重性,佑赫转过头对管家说,“你先回去等我好了,我一会儿就来。”
“我已经去过那些办公室了,可是大门紧锁。”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可是贤宇这一次的心情,与上次明显不一样,“我也去过报警,可是好像没什么用。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把这些事情告诉佑赫,贤宇的心里猛地一轻,也许一直以来,他都相信佑赫能比自己更好地处理问题,就好像每一次他帮助自己之后,那种感激而相信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原来,自己真是误会惠得了,她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却不告诉自己……
“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
“这件事,其实你应该比我先知道才对。”贤宇的心里,其实与佑赫是同一想法,“发生了这种事情,惠得应该先去找你。”
“……”佑赫几乎要站不稳了,贤宇的话恰恰击中了他的软肋。
连贤宇都看出来了吗?
他的悲哀,大概只有惠得才不知道了……
坐在沙发上的佑赫,听到母亲要去见惠得家长商量订婚问题的决定,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马上就要结婚的人,应该喜气洋洋,怎么会愁眉苦脸呢?”儿子从小跟自己长大,得仁敏锐地看出了他的反常。
“这都是因为我不够好。”被惠得的感情和家庭的问题烦扰不堪的佑赫,整个人也颓废了许多。
“我问你,你真的觉得跟她有缘吗?”得仁想让儿子正视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