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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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解贪欢-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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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疑这才知道,这满满死气的园子原来有个很是妥帖恰当的名字:肃杀园。
07血溅玄武门
小二最近累得很,原先九姑娘睡得早起得晚,他在天字一号房外伺候得很是轻松。但近日不知怎的,九姑娘天不亮就起身,却常常到半夜才回来。如此他可就惨了,严重睡眠不足导致了两只硕大的熊猫眼,而九姑娘还取笑他。
也对,他纳闷儿极了:为啥同是起早贪黑,九姑娘整日神清气爽,而他就半死不活呢?
不过凭他那脑袋左右也是想不出个中缘由的,罢了,纳闷儿就纳闷儿吧!九姑娘不是还常说“难得糊涂才是福”吗?然……他忘记了,九姑娘说的是难得,不是时常……
今日与前几日一样,东方才露鱼肚白,天字一号房的门又开了,他十分认命地跑了三个甚是远的早点铺子,将九姑娘伺候得服服帖帖的才敢松一口气。
眼见着九姑娘出了鼎华居的大门,小二拍着胸口道:“瘟神总算走了,我总算能去睡个回笼觉了。”
其实九疑近日不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清闲。
一路走来,她十分欢快地左看看又看看:晨雾缭绕,街道冷清里透着一种极其安宁的感觉,看得那颗心都静了下来。
出了街区,越往外走房屋稀少,草木渐密,深秋初冬,虽是枯木衰草,可朝露浑圆,晶莹沾染,看来亦是可爱得紧。
依旧是城北乱葬岗,九疑在老榆树下站定,两指圈成圈在嘴边吹出一声响哨,便见得一只巨大的鸟展翅飞来,靠近了一看才清楚:那是只雄鹰。
雄鹰停驻在九疑肩头,十分乖巧,半点也没有那种空中霸主的凌厉之气。九疑拍拍那鹰的脚丫子,笑道:“银子啊!咱再来玩玩丢丢捡捡的游戏吧!”
原来九姑娘的俗气依旧不改,连自家的宠物都有个俗气又贵气的名字。
取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九疑用力掷出,指着那飞出去的东西,喝道:“银子!去把那玩意儿给本姑娘捡回来,放在北边第一个坟头上!”
银子十分听话,嗖的一声飞出去,十分迅猛地抓住那石头准确无误地将其摆在了指定的坟头上,随后停在了墓碑顶端朝九疑十分欢快地扑棱了几下翅膀。
九疑看着这畜生傻乐:银子还真是好使唤,从前熬鹰受的苦——值了!
中原人大多不知道熬鹰是个什么东西,可九疑却是知道的。早年她流浪到新疆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时候,也就看见高高的天幕上盘旋了几只会拉屎的鹰了。
当时那地方的柯尔克孜族人喜欢捕些成年没多久的鹰,然后在家熬上个三五天,就将那生猛的动物收为己用,抓个兔子小雀啊什么的最是方便。
是人都知道:凡事都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好马性烈,狂鹰性傲,要把那能在大漠拉屎的畜生收服可没那么容易。偏生当时九疑就是个呆货,口无遮拦,狂妄放话道:“不就是熬只鹰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来我也会!”
于是族长怒了,二人打赌:赌九疑能不能熬成一只鹰,赌金一百两银子。
那时候的九疑可是个穷酸姑娘,一百两虽不是全部家当,那也是差不多了。为了多赚一倍家当,九疑豁出去了,仔细观摩了好一阵子,这才自己下手。
那熬鹰的三天日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叫一个累啊!筋疲力尽,身心俱损啊!
不过好在她成了,不但得了一只生猛的家伙,还得了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族长替她逮了一只才长成的鹰,其后的日子对她来说便是好似无穷无尽的煎熬,用九疑自己的话说:“那哪儿是熬鹰啊!那是熬我!”
头一天她在鹰的周围布了绳网,绳网的外面摆着鲜嫩的羊肉和清水,人家鹰有志气,压根儿就不在乎:谁要吃你这呆货备的食!
那两只虬劲的鹰爪不停地抓挠,九疑一度觉得那铁链子不够结实,指不定下一瞬就会被挣开。
那畜生的鹰嘴也没闲着,里头传出一声声暴烈呼号,震得她耳朵都疼。
不过没办法啊!赌了一百两银子呢!她只得学着那些个老手,双臂抱胸站在网绳外冷笑,其实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候她的小心肝儿跳得比那只鹰扑棱得慢不了多少!
眼见着那只鹰一次又一次地朝自己扑扑过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铁链拽回,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九疑那个心疼啊,可谁让她是熬鹰的呢?只得冷眼看着,看那生猛的家伙徒劳无功,再徒劳无功。
到了夜晚,同是深秋,草原的夜风冷得刺骨,族长给她生了火,隔着篝火,那畜生的眸子血红的,像要吃人。
尽管心里头怕得要死,九疑却还是瞪圆了那对黑眼珠,一人一鹰对峙着,都是不怀好意。
好容易到了第二天,九疑满心以为那畜生该没了力气,随着东边的日头才生出来,那鹰就怒了,暴跳如雷!
琢磨着它是饿了才如此狂躁,九疑狗腿地捧着羊肉凑过去,却不料那畜生猛地展了翅,闪电一般地冲九疑飞了过来。
九疑吓得要死,幸亏轻功好,躲得及时,不然脑袋就被那鹰啄出个大窟窿了。
一击未中,两只鹰腿被绑着,那畜生倒不气馁,站起来就拿铁一般的喙啄脚链,时不时啄到自己的腿上,鲜血直流它也是浑然不在意的,一如既往,百折不挠。
那啪啪的爆响传到九疑的耳里,仿若啄在九疑的心上,蹙着眉头,九疑暗自困惑道:“你咋就不疼呢?莫非练了金钟罩?”
又是一整天的艰苦对峙,九疑看着鹰,鹰看着九疑,大眼瞪小眼,人眼对鸟眼,这两只皆是累得要死要活,可谁也不肯低头:一只为银子,一只为自由。
后半夜的时候,情况突然变了,那畜生好似力竭了,眼里的血红渐渐黯淡了下去,连戾气也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九疑知道越是看上去轻松的时候越是紧张,照着那些个熬鹰老手的说法便是:此刻可算得上熬鹰最关键的时候了,稍有不慎,哪怕是一点点,也会令前功尽弃。
第三日早晨,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正是秋高气爽时。可笼子里的鹰却并未觉得心旷神怡。
九疑看着那畜生鹰嘴上满是黑硬的血痂,鼻孔都被淤血堵住了,最要紧的是那双眼睛:从前的桀骜不驯连半点影子都不剩了,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闭上。
不敢随便靠近,九疑拿着根长长的棍子,戳了戳那畜生,而那双黄金般的鹰眼霍然张开,惊得九疑生生后退一步,可它却再也没了动静,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九疑试探地朝前迈了一步,又拿棍子戳了戳那畜生,可它扑棱了两下便再也不愿意动了。这下九疑乐了,不断地戳着那原先盛气凌人的家伙,看着它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实在是一件格外解恨的事情。
都是这个家伙让她三天三夜都不能睡觉!她却是忘记了,她没睡眼前这畜生也是片刻都未曾闭眼,而且……这个原先狂傲不驯的草原霸主已是站在了崩溃的边缘。
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寒风又起,阵阵野兽嗥叫越来越近。而鹰却再也无法倨傲长啸喝退侵入的对手,只拢紧身上的毛羽,将身体畏畏缩缩移向火堆,九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具躯体的颤栗。
时候到了!九疑再也不犹豫,走进网围将它抱入怀中,手指从鹰的头顶滑下,顺着脖颈到下面宽阔却畏缩的背脊。它甚至不曾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拒绝,闭上了那双金黄色的眼眸,顺从、温和。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九疑暗道:“再不给它吃东西它会不会饿死啊?”于是她手托羊肉来到雄鹰面前。这次,那鹰嗅到肉的气味,再也不是不屑一顾,而是迅速叼入了口中。
当鹰愿意吃你给的东西,这说明:它承认了你这个主人,九疑熬成了一只鹰,可她却高兴不起来,都快累死了哪有力气高兴啊!直到大睡三天三夜,外加看到床头多出了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她那对黑眼珠才闪出了精光。
而那只鹰就是眼前的银子。
今日的太阳终是没升起来,整个天色一直是那般灰蒙蒙的颜色,九疑仰头看了看天边越来越浓的云,笑眯了眼睛,冲银子招了招手,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似是要下雪了呢,咱们换个地方玩丢丢捡捡吧!”
说着腾身而起,银子飞上高空,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不多时便来到了皇城外,选了个视野不错的屋顶,九疑闲闲地坐在上头,看这这长安城熙熙攘攘,叹了口气,继而她交叠了双腿,撇了撇嘴道:“天气不好街上还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有钱人怪癖果然很多啊!”
银子此刻就在她身侧,她摸了摸银子的脑袋,神秘兮兮地凑上去说:“待会儿啊你要机灵点儿,知道吗?要赶紧去把我射下来的那只脑袋放在城门顶上。”
说完又觉得不够,九疑一脸谄媚,又道:“你要是能放在城门的最中间,我回去就多赏你一只羊腿!”
银子眨了眨黄金色泽的眼睛,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九疑大喜,抱着鹰脖子就亲了银子一口。
等了些时候,玄武门缓缓开启,两列官员有序走出,长长的队伍,笔直的,似是一条线。
天空响了一声闷雷,开始飘雪。
出了玄武门的众官员各自散了,有几个扎了堆,聚在一道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尽头有个清瘦儒雅的男人,紫袍加身,腰佩金鱼袋,虽是官服打扮却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九疑看到他眼前一亮,从怀中掏出一块极薄的巴掌大的铁板,甩手飞出。
姜知渔脸上淡淡含笑,走路的姿势也甚好,昂首挺胸,正当他走出玄武门的一瞬间,一道阴影破空而至。
与此同时,银子俯冲而下,瞬间就抓起那快要掉落在地上的脑袋,接着展翅飞起,将那颗脑袋不偏不倚地放在了玄武门牌子的正中央,随后便远飞而去了。
那一刻,皇城外乱作一团,大人们有尖叫的,有撒腿就跑的,也有昏倒的。九疑眼神甚好,还看到一位绿袍子的小官脚底下湿了一块,约摸是尿了裤子。
耸了耸肩,九疑的眼神还是停在了那倒地不起的姜知渔身上:多笔直的身子啊,直挺挺的,刚正不阿的模样。衣衫上很是干净,铁板掷得极快,血飞溅而出的时候姜知渔的身子已然前倾,故而那远溅三尺的鲜红液体半点也没弄脏那身做工精细的紫色官袍。再看向城楼,那颗脑袋也很是漂亮,还未落在地上的时候就被银子抓住了,故而面皮上依旧白净,甚至还含了淡淡的笑意。
九疑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地闪身退去。她得去羊肉铺子了,今日许了银子的一条羊腿该是逃不掉了。
笑眯眯地,九疑自言自语道:“银子长进了,连头发丝都没给我弄乱一绺,是不是该多赏它一只羊腿呢?”
直到站在羊肉铺子门口,她还是摇了摇头,一只羊腿啊!那可是要多花银子的!还是算了吧……
拎着羊腿的九疑轻快地朝城北走去,琢磨着柳公子这回该是会高兴了吧?
柳公子最讨厌不干净的东西。姜知渔的头和身子都干净得很,柳公子会高兴的。想到此处,九疑笑得更是欢快,柳公子高兴了,银子就齐全了,银子齐全了,她便高兴了,这个道理是多么简单啊!
天边的云又厚了几分,冬雷震震,白雪飞扬而下,九疑吟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忽又觉得俗气,自拍了脑门儿,暗骂了一句:呆货!
挠着脑袋想了许久,她终是又开口吟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下不俗气了,九疑愈加高兴,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高兴了便不觉得冷,可这只糊涂的呆货没细想:就算白雪似柳絮,严冬也比不过春日融融、暖风拂面……
08白雪映红梅
今年冬日冷,第一场雪便下得甚大,九疑喂饱了银子仰头看了看天,一片雪花落到眼里,眨了眨便融化了,从眼角流出,似是一滴泪。
扯着袖子很是豪爽地一擦,九疑暗叹:“还是回去吧,免得到时候身上湿了。这上好的绸缎洗多了可不太好。”她身上这间绸衫质地柔软舒适,花了她好些银子,不被穿坏而被洗坏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于是九疑抬脚,依旧是愉悦地迈着步子,朝鼎华居去了。
她才进了门,还未朝天字一号房走,便见得小二火急火燎地朝她奔过来,“九姑娘,您可回来了!”
小二呼呼喘气,神色也很是着急。
九疑困惑,问:“怎么了?”她近日手头宽裕,赊的各家酒楼店铺的账早就还了,什么事儿能让小二急成这个样子?
小二慌忙将手里捏着的请柬交到她手里,道:“莫名其妙地您屋子里就多了这东西,也不知是谁放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于鼎华居,别是什么奸恶之徒啊!
那是一张墨蓝的鎏金请柬,打开可见内里的字也是用金粉和着黏汁之类的东西写成,幽香阵阵。
九疑笑笑,拍了拍小二的脑袋道:“别怕,有你家九姑娘在,什么事儿搞不定?”
小二眼见着九疑负手出了门,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暗自思量:我怎么觉得九姑娘拍我就跟拍小狗似的?
九疑并未执伞,雪落无声,迷了人眼。她却是不在乎这些的,柳公子的请柬上只一句话:“人死得很漂亮。”那般挑剔刻薄的柳公子竟赞了她,那她就啥也不在乎了!哈哈!
欢愉时候光阴总嫌太短,不一会儿九疑便熟门熟路地到了肃杀园。这次红冶也未曾出来迎她,约摸也是觉得没有必要。
九疑推开园子的大门,走进去所见的依旧是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只那两旁的鸟笼已被取下,使得那长廊更显寂寥。
园子里积了一层雪,似是因了时候不长而不太厚实,可也已是有了白雪皑皑的模样。
还未走到尽头,目光已是可见尽头,九疑呆住:一人独立寒庭,只剪影已恍然如画。
柳陵郁身上着了一件湖蓝色的锦缎长袍,外罩白狐裘披风,长发披散,只以一根锦缎发带系住。
寒风瑟瑟,雪花纷纷,而那人半弯着腰,并看不清面容,却教人觉得那雪中的一抹影子已是充涨了人眼,令万物失色。
隐隐约约地,九疑似是可以瞧见他内里衣衫上银丝穿引,流云暗纹,婉转起伏,稀疏处如浪花闲戏,密集处如鸟兽奔腾。同色腰带紧束纤腰一把,其上枝蔓妖娆,亦是风流无限,一旁悬双鱼比目玫瑰佩,翠玉剔透,流苏轻晃,摇摇曳曳。
如此纤弱柔美,真是个宛如绝妙女子的男人,九疑暗想,却又极快地在心里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呸!他那般阴损的东西,你还念他是绝妙女子!真真是个呆货!”
柳陵郁左手托一小瓷碟,里头似是放了些许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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