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子给周御胤用了断魂散?”想起宫中的那个线人,萧御伦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忍:让一个男子为了入宫而去势,委实有些残忍。
“周御胤强选民女入宫,又正好害死了他未过门的娘子,他恨周御胤入骨也不奇怪,他要给周御胤用断魂散,我也不好拦他。”丹朱也不隐瞒,“让周御胤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坏处……”
“生不如死……”萧御伦显然对这个词十分在意,勾了勾唇角,他继续前行,一边吩咐道:“竹茫很快就会回来,届时你就径直把九姑娘领去暖风园吧。”
“她不是还病着呢吗?”丹朱奇道。
萧御伦淡淡一笑,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少许,“她没病,最多明日就好。”
“啊?”这下她彻底被弄糊涂了。
萧御伦也不止步,步履越发的轻快,戏谑道:“听竹茫说九姑娘最怕柳公子,本公子方才说:若是实在不行,本公子也只能劳烦柳公子亲自来看一看了,你说她还敢继续病吗?”
“我就说她是装病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病成那副样子!”丹朱撅着嘴得意道。
无奈地摇了摇头,萧御伦笑道:“本公子说她被魇了那是给她台阶儿下,你回去给她屋里点上檀香,在对着她烧一道灵符,本公子保准她立马活蹦乱跳!”
丹朱从来没觉得自家公子也是个喜爱玩乐的,今日怎么就突然恶趣味起来了呢?一边儿纳闷儿,丹朱扁嘴道:“公子还说我没规矩呢,自己还不是也这样……”
35无蹊径可辟
萧御伦不愧是萧御伦,果然是料事如神。
丹朱才在九疑跟前烧了道灵符,九疑立马就神清气爽下得床来了。见得如此情状,素来口舌凌厉的丹朱也无语了。心底嗤笑了一声,她抛给九疑一个白眼便扭着身子出去了。
次日,九疑站在萧御伦的跟前,心情十分忐忑。婢女都被萧御伦遣下去了,这偌大的厅堂内只有他们二人,连丹朱都不在。
这是九疑第三次见到萧御伦,眼前的白衣公子乃是帝王血脉、贵无可贵,端的却是一派悠闲姿态。自打知道世间有柳陵郁这号人物之后,九疑就特别怕见大人物,不为别的,只因为大人物的心思难猜啊!一个不留神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她可受不起那些严重的后果。
不是她多心,实在是被柳陵郁整得怕了。之前她思量了许久都没弄明白那风度翩翩、美绝人寰的贪欢公子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点非得揪着她不放。她找不出缘由只有胡思乱想,思前想后只忆起古人的一句名言:祸从口出。
难道就是因了他俩初次见面时她说错了话?九疑这般认为着,故而再也不敢乱说话了。眼下她站在萧御伦跟前,细细打量着这江湖闻名的妖毒公子,越发的心事重重。
怎么能这么像呢?虽然知道上面坐着的那男子与柳陵郁的脾性南辕北辙,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将这二人混为同一个。一如初初见面时所见的那般,一样笔挺的鼻梁、一样菲薄的唇角、一样柔和的下巴,还有一样矜贵的态度……
如果没有见过此人与丹朱谈笑时的情态,九疑敢肯定:这个蒙着眉眼的男子一定是柳陵郁。然……正是因为她见过这人嬉笑怒骂时的模样,所以她不敢肯定。
他与柳陵郁像,但也不像。
柳陵郁喜爱深色的锦衣,宝蓝、湖蓝、孔雀蓝,甚至墨紫,他喜欢那浓墨重彩中透出的华贵奢侈。
但萧御伦不同,萧御伦喜爱纯白的长衫,同是锦衣,雪缎的出尘显示的是王孙的优雅明丽。
柳陵郁给人的感觉是冷,阴冷,好似如今长安潮湿的天气,是扑面而来的阴寒冷清。他喜欢高高在上地端着贪欢公子的架子,以睥睨的姿态、不屑的眼神暗示你:你不过是本公子养的一条狗,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下贱货色。
那么萧御伦呢?对于九疑这个到现在才见着他第三面的人来说,萧御伦给人的感觉是暖,温暖,好似人间四月天本该有的春光,是迎面而来的明媚和煦,甚至教人想起招摇在风中的桃花,灼灼然隐含着三分热烈。他会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来与人打趣,你一言我一语后便自然而然地教你折服。
九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这二人乃是孪生兄弟,柳陵郁正好是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才性情古怪,乖张恶毒。
怎么可能啊!她自己都知道那是天方夜谭,赶忙甩了甩脑袋将那荒诞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她脑袋上虽不像官家大小姐那般珠翠交映,可也是有根坠珠的簪子的,这一摇头便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萧御伦等了许久都不闻九疑开口,如今听得那琳琅之声自堂下传来,立刻就知道九疑还站在底下,责怪道:“九姑娘怎么还站着?久病初愈自当关爱自己的身子,怎么能这般大意呢!”
“不碍事,不碍事……”嘴上虽是这般说着,九疑的心头却是猛地暖了,坐下来的时候觉得身下的那张朱漆交椅乃是平生坐过的最舒服的一张。
也难怪她会觉得窝心,这么多年了,自打温孤家灭了之后她就是孤身一人,其间虽有师父晋子淳教导武功,生活琐事却是无人关照的。如今一来这销魂山庄本以为是进了龙潭虎穴,谁知道会遇到这温和贴心的萧御伦,两相对比之下更觉得萧御伦体贴入微。
然而更深一层的缘故也是有的。她此刻还是有些怀疑萧御伦的,虽不是绝对的怀疑,可心里至少把他当成了半个柳陵郁。柳陵郁何时对她这般关切过?不来折腾她这个苦命的丫头就不错了!
当萧御伦以柳陵郁之面容说出此等体贴之言语,那般诡异中透着温馨的感觉令九疑立时心头一颤,看向萧御伦的眼里便带了几分感激。
萧御伦看不到九疑的表情,不知道座下那女子的心思,故而只是兀自说话:“看来本公子是没料错了,九姑娘果然是被魇了……”
他面容含笑,冷清的嗓音因了笑意低沉了少许,有些沙哑的观感,很是动听。九疑一向是个不着调的呆货,如今被这嗓音一蛊惑,立刻将脑中柳陵郁的印象给忘得一干二净,只痴痴地看着座上风采斐然的萧御伦,就差张嘴流口水了。
萧御伦许久不得九疑回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微微侧了侧面庞,他唤道:“九姑娘?”
他原本是脸面正对着大门,只留了个侧面给九疑,如今这一侧首倒是将正面呈现在她眼前,九疑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能将那对招子瞪得掉出来:真真是大美人,不管是那一个角度都好看得没话说啊!
她这边只顾着发花痴了,压根儿就没听见萧御伦说了什么。萧御伦十分困惑,只得又唤了一声:“九姑娘?”
这下九疑回神了。闭上已经微张的嘴,九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应道:“在!”
“九姑娘怎么了?”萧御伦十分好奇。
“没什么没什么……”明知道萧御伦看不见,九疑还是将手摆个不停。
“呵呵……”萧御伦也不勉强她,只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本公子就给九姑娘说正事儿了啊?”
那最后一个“啊”字问得十分婉转,九疑又是心神一荡,这次却未曾继续发花痴,而是连连点头道:“萧公子请说,萧公子请说……”
“柳公子交代了,明面上九姑娘是竹公子的帮手,实则是来销魂山庄修养身心的,故而九姑娘也无需忧心旁的事情,只需在留云轩的偏屋歇着就好。”萧御伦也没指望九疑能做什么正经事儿。在他心里九疑的病就是装的,而……一个才来就装病的女子,心思好似有些太多了,不是办事儿的好手。
九疑却是奇了,“歇着就好?”有这等好事儿?只要歇着混吃混喝,啥都不需要做?那销魂山庄岂不是白养了一个大闲人?且不说她此行的目的是杀了萧御伦,就单看这萧公子的脸面那也是顶顶的聪明样啊,怎么能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萧御伦却是对她的一惊一乍无动于衷,只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柳公子没别的交代吗?”九疑心里并非只有杀人这一件事,她牵挂着萼绿华,急欲想知道柳陵郁有没有跟萧御伦提起这一码事儿。
萧御伦摇了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他沉默的样子与柳陵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周身温文妥帖的气息,携着几分傲然的优雅,让九疑这粗人心下又是一阵慨叹。忽而,似是忆起什么似的,九疑一拍脑袋,问道:“九疑是个杀手,萧公子不担心吗?”
“呵呵……”萧御伦笑了,“九姑娘杀了秦昭伯,本公子还未好好感谢,怎么会担心?”这一句倒是说得有些胜券在握的意思,他唇角间堪堪生出几分妖气,与方才那般妥帖倒是截然不同。
九疑皱眉:好深的心思!萧御伦说这话显然是将自己归为了自己人,这一句话比金银珠宝更能笼络人心。心下虽这般警惕着,然,看向萧御伦,九疑的眼睛又直了:难怪这人被称作妖毒公子,单这颜面上所生出的那份媚色便可教人心旌动摇、神魂颠倒了,更恍若那一手尚未得见的使毒绝招?
呆了须臾,九疑便清醒了。这可怎么办?柳陵郁可是要她把这人杀了的……更何况……还是要当着周御胤的面干掉他?周御胤什么时候来销魂山庄谁说得准?要是他一直都不来呢?那她岂不是要在销魂山庄歇到死?再说这萧御伦……如此俊秀绝伦的美人,她再看上几眼若是上了心舍不得杀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九疑挣扎着开口:“萧公子,请恕九疑冒昧相问,您可曾收到柳公子送的一份礼?”
萧御伦倒没露出不悦的神色,只十分坦然地问道:“什么礼?”
“萼绿华。”九疑亦是十分坦然地回话:“珊瑚仙子萼绿华。”
“萼绿华?”萧御伦侧首。九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那被白绸缎带遮住的眉眼轻轻地上挑了几分。“去年的确有收到过一株名唤萼绿华的珊瑚树,不知九姑娘可是指的那物件?”
尽管知道那人瞧不见,九疑还是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九姑娘怎么想起那东西?”萧御伦不着痕迹地问道。
“实不相瞒,九疑乃是温孤家的人,萼绿华乃是温孤家的传世之宝,身为温孤氏的子孙,能谢萼绿华回归故里实乃九疑平生所愿之最,故而九疑想与萧公子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萧御伦又问。
“九疑也知道萧公子乃王孙贵胄并不稀罕金银,故而九疑想以自己这一身本事来换萧公子手中的萼绿华。”
“怎么个换法?”他唇角的笑意隐去了,整个人变作十分正经肃穆的态度,一改平素的风流之气。
九疑见此却是又想起了柳陵郁:柳陵郁从不会如此肃穆地与人说话,不是阴阳怪气便是阴毒狠厉,再不然便是冷嘲热讽……再看萧御伦,一身凛然正气,倒是真正与人商量正事儿的模样,看来他们还真是两个人……
心思虽是千回百转,嘴上却是不肯停顿,九疑一改狗腿恭维之态,道:“九疑不知萧公子是要做什么,但既然您会想要杀秦昭伯,那必然也会想要处置其他一些棘手的人物,九疑不才,自认为恰能为公子分忧。”
听到这一句,萧御伦猛然转头,冷声道:“九姑娘这是要投靠本公子?”
饶是他眉目被遮,九疑还是感受到一到厉光将自己射穿,可她既然提出这设想必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如今要从柳陵郁手中拿到萼绿华已经不太可能了,那人的心思太难猜,别弄到最后把自己的小命搭上。此路不通,那她就只好另辟蹊径,从萧御伦这头下手也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虽然她不能肯定眼前这萧御伦是不是柳陵郁,可她想赌一把:若是,那她自认倒霉,与萧御伦做买卖和与柳陵郁做买卖乃是同一回事儿,她依旧是要讨好柳公子的;若不是……那她就赌对了。
想到此处,九疑十分肯定道:“正是。”
萧御伦不语,重新坐下,右手摩挲着手炉,似是在考量这生意有几分赚头。
九疑等得忐忑,却不能多言,这一招乃是险棋,她虽未表现出来,心底却是怕得要死,生怕萧御伦不允。
良久,恰在九疑即将忍不住开口之时,萧御伦发话了,神情语调俱是淡淡,“萼绿华被柳公子换回去了……”
“什么!”九疑一蹦三丈高。
“柳公子说下人笨手笨脚将万福青花大瓷瓶装错了锦盒,那天他来求了许久,本公子也不好夺人所好,故而只好让柳公子用万福青花大瓷瓶把萼绿华换回去了。”萧御伦面露歉意,说得十分诚恳。
这萧御伦在玩儿她!九疑先惊后怒,看向萧御伦谦和有礼的面容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傻傻地悻悻道:“这样啊……那我还是乖乖在留云轩歇着吧……”
萧御伦倒没接着说什么,而是嘱咐道:“如今天气湿冷,九姑娘在厅里坐得久了也该累了吧,不如本公子送你回留云轩?”
未等九疑答应,萧御伦起身朝外走去,行动之迅速堪比常人。
哪里有主子送下人回屋的道理?九疑默默跟在他身后,心头的怒意却因了这人的体贴温和而淡了许多,她本是个豁达之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不了另找法子呗!
萧御伦走在前头,唇角的笑意里泄露出一丝戏谑,似是一份难得的欢愉……
36阴魂总不散
既然投入萧御伦门下已经不太可能,那么九疑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她那脑袋里头乱七八糟装了太多东西,一时间还真是理不太清。她病那些日子也不是白病的,光搜罗庄中各种消息就足够她精神混乱了。
九疑这人有许多旁人所不能及的好处,尤其是相较于这种高门大院里的各色人群,其热心、亲切等特质实在是太容易吸引某些孤单寂寞的婢女了。由于丹朱姑娘事务繁忙,又由于丹朱姑娘始终提防着这位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所以每次给九疑送汤药饭菜的人都不一样。如是,九疑便有了可乘之机。
她今日拉着远岑聊天,明日黏着屏初撒娇,后日贴着清其窃窃私语……左右没人来管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废话,故而这一来一去她也知道了好些销魂山庄的秘密。当然,这也不能怪那些婢女姐妹,她们这群涉世未深的单纯良家女子怎么防得住九疑这种油腔滑调的顶级江湖混混?
作为一个称职的一流杀手,九疑搜罗情报的能耐丝毫不下于拳脚功夫,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单凭一己之力稳坐杀手排行榜第一的宝座如许年岁?她所擅长的并非逼供这等暴力而毫无技术含量的活计,而是从蛛丝马迹中寻得自己所需消息的举措。
这不……面对萧御伦这颗无缝的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