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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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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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秦妈妈和汤阿英都上了床。汤阿英依偎在秦妈妈的身边,望着门缝里透进来水一般的月光,她的心怦怦跳动,话到嘴边,几次想讲又忍住了。秦妈妈发现今天夜晚汤阿英的神情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有啥重要的事体要对她讲,可又吞吞吐吐地欲说还休,她已猜到几分,忍不住点破问汤阿英是不是和张学海的事。汤阿英暗暗点点头,却又不好意思言语,娇嗔地抓着秦妈妈的手,没头没脑地问:“你说,好吗?”秦妈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有意逗她:“啥事体呀?我不晓得,怎么说好还是不好?”汤阿英摇着她的手说:“你晓得,啥事体都瞒不过你,你啥都晓得。”秦妈妈打趣道:“那我成了能知道过去未来的大神仙了。张学海最近对你哪能,详细给我说说,才好给你出主意。”汤阿英在枕边低声细语说了最近的往来,时断时续,还是有些羞答答的,怕难为情。其实秦妈妈早就同意她和张学海要好了,现在不过试试汤阿英的决心下了没有。听完汤阿英的叙述,她已经晓得汤阿英的决心了,笑声朗朗地对汤阿英说:“你们小两口子相好,我秦妈妈难道会反对不成吗?”秦妈妈喜爱地抚摩着汤阿英乌黑的头发。
  张学海和汤阿英结了婚,当时汤阿英十七岁多一点,长得像是二十岁的人了。汤阿英从秦妈妈的草棚棚里搬到张学海的草棚棚里,度着幸福的新婚生活。当年,汤阿英生下了巧珠,今年快七岁了。现在,汤阿英肚里又有了孕。
  刚才巧珠奶奶要她叫学海下工早点回来,她“唔”了一声,连忙拿起一把有点破的雨伞,匆匆走出去。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
  路边的电线上挂着一连串的圆圆的透明的水珠,不时无声地落在煤渣路上。路两旁的菜田里种着碧绿的青菜,菜叶子上好像刚刚撒了油一样,闪闪发光;有的菜畦汪着一摊摊的水,反射出来的亮光,远远望去,地上如同铺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各种形状的玻璃。
  从黄浦江边吹过来的风,一路呼啸着,电线发出唿唿的金属声,风助长了雨势。雨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直向汤阿英的身上扑来。她手里那把伞有的地方破了,走了一段路,身上那条裤子已经透湿,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她没有钱买套鞋,脚上那双破布鞋湿渌渌的,走在煤渣路上有点吃力,发出噗哧噗哧的响声。
  她低着头,用力迈开大步走去,怕慢了碰不上张学海。走到沪江纱厂的门口,她浑身透湿,浅蓝布褂子变成深蓝色了。她看看门房的闹钟,离上工还有十分钟,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赶路过分紧张,到了厂,她松松劲,感到有点疲乏。但是,她还是鼓起劲道,连忙到保全部告诉张学海一声,然后才放慢了步子,向细纱间走去。
  陶阿毛穿着一身粗蓝布的工装,脚上穿着长统胶皮靴,手上打着把黑洋布雨伞,精神抖擞地迈着大步走来。他一见汤阿英浑身透湿,连忙加紧脚步,赶上去,关怀地说:
  “阿英,看你身上湿的……”
  “谁?”她回过头来,看见是陶阿毛,便搭了一句,“给雨淋的。”
  “我带你打伞,”他走到她的左边,肩并肩地走着,把她的伞挤在一旁,说,“这伞破的不能用了,为啥不买把好伞?”
  “唔,”她低着头想:买伞要钱啊,这伞虽然破了,可是还能挡点雨哩。她把破伞小心地收起,说,“是呀,陶师傅,要买伞了。”
  “有困难吗?”
  “困难?没有。”
  “别客气。”
  “不,没啥困难。”
  “这点小事体有啥关系,我同学海是老朋友,阿英,别见外。”
  她不愿意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宁肯自己受点苦,也不向别人开口,谦辞道:
  “真的不需要,谢谢你。”
  “有啥需要,跟我说一声,没关系。”他望着她那身湿渌渌的衣服说,“那么,到车间里快换身衣服,这样要受凉的。”
  她心里感到温暖,觉得陶阿毛关心人真是无微不至。她感激地“唔”了一声。
  陶阿毛在工人当中有相当的威信。他不但技术好——他平的车没人有第二句话讲。他的人缘比他技术更好,不管哪个车间的人他都合得来。比他技术稍为高明一点的人,他叫人家老师傅;比他本事差的,他也乐意帮别人的忙。他关心别人生活就像是关心自己一样。他在厂里的威信差不多快赶上细纱间的秦妈妈。上海解放以前,得到大多数工人的选票,当沪江纱厂的伪工会的副理事长,别人靠活动,或者勉勉强强当上工会的干部,他完全两样。上海解放以后,伪工会理事长逃到川沙,给上海市公安局逮捕回来法办了。陶阿毛不再是工会的负责人,回到保全部工作,在群众中威信仍然相当高。
  在黑洋布雨伞下面,陶阿毛听汤阿英“唔”了一声,没再言语,便进一步说:
  “我们劳动,资本家享福,徐义德和酸辣汤的生活多舒服,吃的好,穿的好,汽车出,汽车进……下雨,我们工人连把好伞也没有!”
  她听他的话蛮有道理,答了一句:
  “你说的,倒也是……”
  “我们要向工会提提意见,解放了,工资也该提高点。”
  “这个,”她愣住了。她随大家一道做厂一道领工资,没有提过意见。一九四八年初冬那次罢工,她跟秦妈妈一同摆平的。斗资本家,她总是站在前面。现在解放了,有共产党当家做主,如果有需要会考虑工资问题的。他这么热心和她谈,她也不好当面拒绝,只是说,“这个,需要的话,工会会考虑的。”
  “工会,他们可忙哩,大家不提,他们哪能想的起……”
  “余静同志他们会想起的……”
  “余静同志?唔,她一定会想起的,提醒她们一下,不是更好吗?”
  “这个,”她迟疑地没有说下去。
  “工会就是代表我们工人利益的,工人有啥要求都可以告诉工会,要他们代表我们去争……”他鼓励她向工会提,听到身子后面脚步声越来越多,步子越来越急,知道夜班工人赶来,快上工了。他便简单地说,“工资暂时不提高,工会多给我们办点福利也好,生活总要改善改善……”
  她没言语,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夜班工人在雨中有说有笑地超过他们两个人,分别走进自己的车间。陶阿毛陪着汤阿英向细纱间走去,突然把手里那把黑洋布雨伞放在她手里,说:
  “你留着用吧。”
  她吃了一惊,说:
  “这怎么可以!”
  “我家里还有一把,”他在撒谎,说,“你用这把,没关系。”
  她把伞退还给他,直摇手,说:
  “我不要,我自己有伞。”
  “你这把破了,挡不住雨,你的裤子都淋湿了。”
  “挡的住。裤子淋湿了,没有关系,烘一烘就干了。”她坚决不要他的伞,怕他再把伞送过来,连忙和他分开,说,“不早了,得赶快到车间去了。”
  她加快了步子,向细纱间门口走去。他的慌惘的眼光盯着她正直而又坚定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不满地撇一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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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阿毛手里拎着两包东西,脸上浮着微笑,轻松地跨进张学海的草棚棚的大门。张学海从里面迎了上来,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高兴地说道:
  “你说话真算数,说要到我家来白相,今天真的就来了。”
  “说话当然要算数,人的信用很重要。一个人不讲信用,人家就看不起他。”陶阿毛一本正经地说,装出像是一位素讲信用的人物。其实他心中另有计谋。那天陪同汤阿英到细纱间去上工,他以为是天生的巧妙机遇,不露痕迹地和她聊天,认为谈的还不错,便自然而然地把伞送过去,显出他对汤阿英的真诚的关怀,没料到汤阿英不吃这一套,坚决把伞退回来,给他碰了一个软钉子,使他陷入狼狈的境地。但他并不因此丧心悔意。他晓得汤阿英是位不大好接近的人物。她在工人群众中威信高,虽然平时不大爱讲话,但讲出话来却是一句顶一句,工人们都听的进,特别是细纱间的工人碰到啥事体,都愿意看看汤阿英的态度。陶阿毛觉得在汤阿英身上下些功夫不仅仅是十分值得的,而且非常必要的。汤阿英的钉子虽软,但不能一碰再碰。直路走不通,得走弯路,绕个道。他想起了张学海,整天和张学海在保全部一道做生活,正是给他活动的绝妙机会。张学海不单容易接近,而且为人忠厚,待人诚挚,通过他进一步接近汤阿英就不太困难了。他第二天一进保全部就和张学海特别亲近,一歇问张学海今天忙不忙,一歇又问张学海手里的生活难不难做,要不要帮点忙。张学海每天都把规定的生活做完,不做完决不肯下工,因为张学海做生活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总是在预计的时间做完。他私心感谢陶阿毛的热情关怀,但不需要陶阿毛的帮助。陶阿毛并不就此罢休,进一步表示:有啥需要,别忘记对他讲,更不要客气。陶阿毛自我批评,说过去对张学海帮助不够,也不太主动积极,希望张学海不要见怪。张学海接受他的热情的关怀,感激过去在技术上已经得到他不小的帮助,答应以后少不了还要请教。
  过了没两天,陶阿毛做完了生活,已经到了下工辰光,却没有走,在等待张学海收拾完工具,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出保全部。陶阿毛羡慕张学海的幸福的家庭生活,关心巧珠在学校里的功课成绩,如果数学方面有啥不懂的地方,他可以给她补习一下功课。张学海一听陶阿毛谈到巧珠,他心里特别欢喜,忍不住流露出对巧珠的热爱,说这孩子年纪不大,倒也长得聪明伶俐,讲话逗人喜欢,功课虽说不上最好,却也是班里优秀学生当中的一个。陶阿毛说自己最喜欢小孩,将来结了婚,要是有一个像巧珠那样的聪明伶俐的小孩,下了工,回家带她白相白相,一定会消除一天工作的疲乏,增加无限欢乐的情绪。陶阿毛说得那么真切,又那么渴望,仿佛就想立刻抱一下巧珠似的神情。张学海信以为真,安慰他不用着急,等到将来找到理想的对象,结了婚,一定会生一个比巧珠还要聪明伶俐的小孩。要是现在就想小孩,有空可以到他家和巧珠白相白相,巧珠也一定会喜欢他。陶阿毛衷心盼望的一句话终于从张学海的嘴里说出来了。他控制住内心激动的喜悦情绪,不露声色地说:“我早想看看巧珠和她奶奶了,老是没有抽出时间来,过两天有空,我一定去。”
  今天是厂礼拜,陶阿毛一早起来,吃了早点,收拾一下,啥事体也没有做,便到南京路永安公司精心挑选了一个玩具,本来想买一辆铁制的玩具小汽车,怕汤阿英嫌价值昂贵,不肯接受,这次不能再碰钉子了,于是挑了一个橡皮做的小火轮,价钱不贵,形状别致,在陆地上可以白相,放在水里漂起来,也可以白相,游来游去,顶有意思的。买了小火轮,走出永安公司,他感到这件礼物显得有点单薄,在大街上边走边想,正愁没有法子,他的迟缓的步子已迈到泰康食品公司的门口了,看到货架上大玻璃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得到了启发。他走进“泰康”,没有买营养丰富的巧克力,没有买装璜美丽的奶油糖,却买了廉价的水果糖,而且只买四两。这两包东西拿在手里,陶阿毛感到合适而又得体。
  陶阿毛走进草棚棚,把手里两包东西往床上一放,向熏得乌黑的草棚棚扫了一眼,对巧珠奶奶弯腰曲背,亲热地叫了一声:
  “奶奶,你好。”
  “请坐呀,你好。”巧珠奶奶没有见过陶阿毛,见他那么亲热,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印象,就应声招呼他。
  “奶奶,这就是我们保全部的陶师傅。”张学海一边介绍,一边把长板凳端过来,对陶阿毛说,走累了吧,快坐下来歇一歇。”
  “坐吧,陶师傅。”巧珠奶奶指着那条长板凳说,“早就听学海讲起你了,就是没见过。学海他年纪轻,手艺不行,希望陶师傅多多教他。”
  “那没问题,多年在一个车间里做生活,短不了你帮助我,我帮助你,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啊!”
  “陶师傅,你别客气咯,”汤阿英站在墙边,洗着碗箸,伸出湿淋淋的右手,指着陶阿毛,说,“你的手艺好,做生活又精巧,在保全部是有名的,学海哪能和你比呢?只有你教他,他对你能有啥帮助呢!”
  “阿英,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陶阿毛忽然严肃起来,认真地说,“每个人的手指头有长短。一个人的能力也有限,这方面也许有啥长处,那方面一定会有啥短处。古话说的好,取长补短。在学海身上,有许多地方值得我好好学习哩!”
  “你别把我捧的这么高,摔下来可吃不消呀!”张学海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我身上可没有啥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
  ……”
  陶阿毛不等张学海说完,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立刻接上去说:
  “别的不讲,单是你的谦虚精神就值得我好好学习。”
  “这个,”张学海突然给陶阿毛钻了空子,一时不晓得哪能回答是好,态度显得有些窘,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汤阿英把右手一甩,手上油腻腻的污水撒了一地,伸手把张学海从窘迫的境地里救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说:
  “陶师傅太客气了,学海笨嘴笨舌,十张嘴也顶不上你一张嘴啊!他是说老实话,不是啥谦虚精神。他身上没有啥本事值得别人学习的。”
  陶阿毛心中暗暗钦佩汤阿英的谈吐,简单两句就把他的话反驳回去,不卑不亢,意正词严,叫你无从挑剔,怪不得工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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