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黄河谣- 第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哩不哩,”阎大浪见他行色匆匆,就说道:“又出诊去哩?你忙你的,我们不进村。”
    王荣诚刚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不无神秘地将阎大浪拉向一旁,说道:“你们纤班走南闯北,见识广泛,知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河滩上被人扔掉过一个女人的事情?”
    他见阎大浪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他,就笑道:“嘿嘿……是这么回事。这些年来,我经常给马县长医病,他托我在四乡里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
    “不知道,”阎大浪对这事毫无兴趣,说道:“二十多年前的唠唠事……没听说过……”
    王荣诚见他想要走,拉住他的衣角道:“兴许时间久哩,你们记不起了吧?嘿嘿……用心想一想,有好处哩,”又低声说道:“马县长悬赏两百两银子,如若探到消息,咱把那银子拿回来,一家一半,岂不美哉?”
    阎大浪一心想着白龙白蛟的事情,不愿跟他纠缠什么了,边走边敷衍道:“如若能探到信儿,我及时着人告诉你就是哩……”
    4 在鲤鱼滩,红衫妮儿被关在鲤鱼娘娘庙里,阎玉水和阎一石特意派几条办事牢靠且心无淫念的汉子,在外面把守站岗。
    鱼儿哪能睡得住?入夜,她特意做了许多好吃的饭菜,连肉带馍,还有些许煮鸡蛋,拿篮篮装来,供妮儿享用。
    她“嘻嘻”直笑,不说道理,不问所以,抓起来便大嚼大啖。
    鱼儿问她:“吃就行哩,你笑甚?”
    她瞅着鱼儿,又是一番“嘻嘻”,说是白天在河滩,她望了很久很久,人们皆在瞎忙活,瞎起劲……接着,她闭了嘴,没了下文。
    鱼儿吃惊地问:“河滩上,那么多双眼睛咋都没有看见你呢?你甚事皆装进眼窝窝哩?”
    她点了点头。
    鱼儿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多水灵的妮儿呀,你是来做甚的?多可人的女娃呀,你何必非要这样呢?”
    她笑道:“替你呀!”
    鱼儿噙在眼中多时的泪水,这就如是断了线的珍珠,唰地夺眶而下,动情地说:“好心肠的妮儿呀,快多吃点儿吧,日后,可吃不上人世间的饭哩!”
    鱼儿直哭,她却直笑。被她笑得不知所以,鱼儿又一次从上到下打量这俊俏的脸蛋,这苗条的身段,眼光发直,忽然问道:“妮儿,你……不傻吧?脑子不迷糊吧?”
    她笑得更猛,回道:“你才傻哩!你才迷糊哩……嘻嘻嘻嘻……”
    陪着她的笑声,鱼儿又哭了好一阵子,然后起身,安排她早点歇息,就抹着泪离开了……
    天很黑,也很燥热。四野里,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仿佛是一曲妙不可言的音乐。蝉鸣一片,狗吠一片,涛声一片……也许,这便是天籁之声。
    在这音乐之中,河子咋能睡得着?他偷偷摸摸从阎大浪的大棚里拿些东西,蹑手蹑脚离开纤班,小心翼翼来到娘娘庙。见几个大汉守着庙门,他就大大方方地上前打招呼,从怀里掏出酒和花生米,给他们吃,给他们灌,说道:“弟兄们,辛苦哩!看我给你们带啥来哩——这是豆豆,还有这么多喝的……”
    几条莽汉子,一见好吃食,亢奋得手舞足蹈,都上去又夺又抢。他们叫道:“那鱼儿是个啬坯,刚拿进去些好吃食,只让我们闻味,谁也不让动。喝!还是河子兄弟好!来来来,咱也打一回牙祭呀……”酒中,河子特意放了蒙汗药;只一会儿工夫,就把那几条汉子悉数放翻。
    “我来哩!”他冲进庙门,见妮儿端端坐在油灯下,安详地吃东西,就上前激切地说:“妮儿,甭吃哩,快起来,我把看门的麻翻哩——这就放你出去!”
    适才,她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此时,并不感到意外,继续吃着美食,冲河子笑道:“这儿有吃有住,我才不出去哩!你来做甚,你快离开这儿。”
    河子没了章程,急得直抠脑袋,直跺脚;上去拉她,她却死活不依。她说道:“你敢无理,看我不狠狠揍你,再把你扔进黄河,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嘻嘻……你信不信?”
    河子根本不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能把自己这七尺大汉怎么着?不住地摇头。
    他说道:“你呀你呀……你傻呀!”心头突然闪出个念头,冷不丁问道:“你是槐花吧?”
    “啊……”她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然后莞尔一笑,脸上显出一对小酒窝,楚楚动人道:“谁是槐花?你……你才傻哩……”
    他不再追问了,郑重其事说道:“妮儿,嫁我吧……妮儿,你知道么,在河里,自打第一眼看见你,我的心就全乱哩。整日价,像掉了魂似的。好妮儿,听我的话,咱离开这儿!”
    她直摇毛脑袋,笑道:“你们不是要我嫁河伯,去当河伯娘娘吗?”
    “那是为了祈雨消灾呀!”河子说:“你可不知道,总要给河伯娶亲,次次有去无回!”
    “这回,我来哩,”她应道:“我就把那祸害百姓的河伯宰了——你信不信,我能回来的?”
    河子笑了,这是对她的肯定;兴趣不由高涨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八度:“是啊是啊……你有无别的本事我不知晓。可水性的确恁好,在那么大的浪里,咋淹也淹不死……”

    她听得“嘻嘻”直笑,声音更大更亮,仿佛把月亮的光华带到这儿,照耀着河子。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狗不叫了,蝉鸣也渐渐消退,只有黄河的涛哗哗啦啦在响。河子痴痴地望着那张可心迷人而欢笑嫣然的脸蛋,再一次央求道:“还是跟我跑出去吧!”
    她俏皮地歪歪脑袋,嬉笑着,纤手轻轻一伸,河子便被推倒。说道:“你快走吧!嘻嘻嘻嘻……我偏要去当娘娘哩!嘻嘻嘻嘻……”
    庙门外,哨兵的药劲已过,含含糊糊地在喊:“傻……这傻妮儿,又在笑哩……留着天明,出阁高兴也不迟……”
    河子无法劝动妮儿,不敢吱声,急忙站起;贴着墙,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5 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鲤鱼滩的人们,又一次依照祖先传下来的风俗,为河神爷娶亲。
    河滩的供桌上,红彤彤的妮儿,此刻也当作供品,被安置于案台中央。她身体四周,全是猪头、羊头、鸡鸭、圆馍等食物,面前燃着袅袅香火。
    阎一石仍然匍匐在最前面;背后,所有人皆朝着供案跪下,一片虔诚,一片神圣,苦苦祈求河神开恩。
    一身清素打扮的鱼儿,望着供台上的妮儿直抹眼泪。阎玉水也念念有词,“多好的女娃,自有善报的。”杏花还穿着花花衣服,被孔秀才安排继续做伴娘。
    孔秀才等人,早已经叩得满头是土,满面溅泪,不知东南西北。
    供桌上的妮儿,总在“嘻嘻”地笑;她用红鞋鞋将猪头、羊头等物一个一个踹下桌去,撕下一个肥鸡腿,美美地且啖且乐。
    这情形,使河子看得快哉快哉,好不开心!他想笑又不敢造次,只好背过身去装看什么。
    阎一石和孔秀才等人见状大惊失色,阎玉水、鱼儿、根子、井子……皆都大眼瞪小眼。
    孔秀才抖抖瑟瑟地对阎玉水等人说:“天呐!这可是对河神爷的大不敬呀!你不是告我说,昨夜晚,鱼儿都给她交待妥了么?怎么会出现这……”
    阎一石气得刚要发作,那妮儿亮起了一串晶莹玲珑的笑声,随即嚷道:“我是娘娘——我是娘娘呀……”
    听得这话,人们不敢妄动,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又用心用力叩起头来……
    黄河,比开春窄了许多,但浪依然很急。
    在虎狼湾下的大漩涡处,混沌的泥水,上下翻滚,旋成一个大吸盘,像个无底深洞;上游漂下来的枯树干、老树根,被无一例外地旋下去,转了几圈儿,就无影无踪了。
    井子和河子等纤班的人,太知道这大漩涡的威力了,他们站在岸上,听着孔秀才高唱:“良辰佳时已到——请新娘入洞房喽……”就见根子等几条大汉,将船划到河心,托起鲜红的妮儿,猛一用力,抛向漩涡之中……
    鱼儿的心一下揪起,脱口而出:“我的天呐!好的女娃……”阎玉水、阎五家的、杏花等人哪敢看一眼大漩涡,皆都背过身去,哭声连天。阎一石也蹲在那儿,两眼发直,不知想些甚。
    河子心头一惊,不由自主下水,游了过去——尽管他知晓妮儿水性高超,但仍然放心不下。他奋力爬上船,见那大漩涡在不停地转,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就一拳打倒根子哥,像发怒的雄狮,吼道:“你赔我的人——我跟你拼哩……”
    旁边人拉住失去理智的河子,为根子擦去鼻血,匆匆划船上了岸。
    岸边一线,阎一石率众人齐跪在地,被孔秀才引导着,向河伯频频恭喜:“河神爷爷,我等虔诚无限,这就将新娘娘送去哩,请你老人家快快接纳吧……”
    女人们抹泪道:“河神爷爷,恭贺新婚之喜——还望老人家好好快乐,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在人们颤抖着的恭贺声中,河子分辨出了“嘻嘻”之声,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抬头望时,果然见红衫妮儿从河心游了过来。
    杏花惊叫起来:“看呐看呐——她又回来哩!”
    孔秀才捋着山羊胡道:“真有她的!这么大的漩涡,居然安然无恙,该不会是个神女吧?”
    河子像过年的孩子一样大喊大叫:“她淹不死——又回来哩——又回来哩……”
    三步并作两步,跑哇跳哇,他欢天喜地迎上去,扶她快快上岸。
    鱼儿看女娃回来,好不高兴,正要上去迎接,又见河子久违了的孩子般撒欢,愣了一下,心内酸楚,抹着泪,就转身离开了。
    女娃不管这些,笑着大声向人们宣布:“都起来——都回去吧——河伯发怒哩,说今后再也不要女人哩,大家该做甚就做甚去!”
    人们呆若一片木鸡……
    打那之后,黄河岸边的鲤鱼滩,再也没有发生过为河伯娶媳妇的事情了。黄河,依然滚滚东去……
    在岸边的鲤鱼娘娘庙里,阎五家的、阎孙氏等妇女,拿来些许吃食,围着神奇的妮儿问这问那:“你真去了水晶宫?”“河神爷长啥样?”
    她只是笑,说那是神话故事——那是梦里的情景——那是……
    女人们便不再追究水底世界的秘密了,而是关心起现实问题来。这时,鱼儿挟着被褥铺盖来到,用心为妮儿铺好床,认真地问:“你说过的,真会下雨吗?”
    她谢过鱼儿,告诉女人们:“有雨,真的有雨。”
    杏花也来了,她望望妮儿,又望望鱼儿;左手抓住这个,右手抓住那个,大惊小怪道:“哎呀呀……我咋忘了问,这么多年,大家都说鱼儿姐是鲤鱼娘娘投胎转世,而这好看的妮儿,更像是娘娘的化身呀……这是咋回事哩?”
    经她这么一嚷嚷,女人们也都拿目光瞅这俩人,指指划划,议论纷纷。
    鱼儿被弄得颇不自在,红着脸说:“这哪跟哪呀?我只不过是个肉身凡胎……”杏花却来了劲儿,冲妮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该不会是鲤鱼娘娘显灵吧?”
    她“嘻嘻嘻嘻”直笑,只管拣些好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填,并不作答。
    夜晚,阎一石瞅着一堆干枯后被拔来的苗儿直叹气,对身边的孔秀才、阎玉水等人说:“如此看来,那妮儿的话,不能信;都三天哩,还是一滴雨也没有下呀!”
    孔秀才用干爪捻着山羊胡子,凝神沉思。他缓缓说道:“这妮儿怪哩……在上游,“浪里仙”赵家的子女个个水技高超,天下无人可比……他全家被白龙旋风害死后,据说,有一个女儿,逃出去就疯哩,会不会是……”
    忽然,所有人都听见,河子在狂喊:“下——雨——哩……叔呀,舅呀,大家皆快来看,真的下雨哩……”
    人们一溜烟蹿出棚去,见天上果真掉下了比命还金贵的雨疙瘩。
    阎一石一把抓住孔秀才的胳膊,就向天上举:“老天开眼哩——给咱降甘霖哩……”
    孔秀才也老年聊发少年狂,像只老猴,又蹦又跳,也在沙哑地喊叫:“好啊……好啊……”
    最近以来,他总是在回忆平生,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一生坎坷,老了老了,应该为后人留下些文字——祖上先圣孔夫子,晚年结束游历,专心编撰《春秋》;屈原被削去功名后,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我也应该写一部《春秋》,将平生所历之事,记录下来,传之后世……这样筹划着,他就先从光绪即位,广招人才写起,再写戊戌变法……写着写着,觉得不行。因为这六七十年来,自己目睹的血泪太多,先有李家被杀,后有赵家灭门,中间还有慈禧西逃,义和团抗洋,大清国灭亡……忽然有一天,他想到了河子,这娃孕育于上世纪之尾,出生于本世纪初年。所谓历史,就应该按纪元写成编年史。于是,重新拟订大纲,首卷的题目为:“慈悲母献子血染河,襁褓儿得名娘娘庙”,一下子思路就顺了,便自豪地说:“我要做司马迁第二,究天地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这件大事,使他亢奋不已,夜夜加班加点,脑子里一会儿是鲤鱼娘娘的形象,一会儿是滚滚滔滔的黄河——就拿黄河来说,只要是流着,别人分不清哪是泥,哪是水——他却看出了泥便是血,水便是泪……
    此时,天哭了,泪水下来了,鲤鱼滩沸腾起来。
    久旱的人们,尽顾了欢呼。哪知在雷鸣电闪之中,河子像黑色精灵似的,独自朝鲤鱼娘娘庙飚去。因为他看见:在浩瀚天宇之间,垂起齐天的雨幔,像一个无边无垠的大舞台。
    那好看的妮儿,正在上面跳呀笑呀,欢乐无比;闹得尽兴之后,便向远方飘去……
    他追呀喊呀,根本无法接近她——自己浑身是水,却全然不知。

第十八章

    她且舞且跑,像长了翅膀似的,在雨里飘飞。我疑心,这女鬼是来勾我魂的,便吓煞哩,扔下包袱,一口气逃了回来……
    1 豪雨,整整下了一宿。到第二天上午,仍然美美地闹着,只是劲儿比先前略为弱了些。
    阎大浪听着“哗哗”的雨声,听着庄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