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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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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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好重新坐下,而那颗年轻驿动的心,仍然被纤夫的歌声牵引着……
    “时间如流水啊……”此时的慈禧,望着河滩的纤夫,望着滔滔的河水,情不自禁地说:“都几十年了,我怎么总觉得,那些往事,像是昨天刚发生的?”又轻轻地叹道:“唉!如果不进宫,当初跟了河侠,又将是怎样一种人生呢?长治……他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李莲英见慈禧在默默地流泪,知她在想心事,什么也没说,便拿来丝绢为她擦拭。
    这时,后舱的光绪来到了前舱,愕然地说:“太后老佛爷,你怎么在流泪,谁惹你伤心了?”
    慈禧立马脸一沉,抢白道:“胡说八道,谁说我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坐稳,别来回走动,把船晃来晃去,让我头晕恶心……”
    “是喽……”光绪是过来询问何时能到西安的,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自认倒霉,在太监们的搀扶下,坐回了原位。
    哎嗨呦——哎嗨——
    天下这个黄河呦
    有九十九道弯
    有九十九座滩
    有九十九条船
    有九十九个拉纤汉子
    想把那女娃娃恋
    ……
    河水悠悠,纤夫的号子悠悠。

 第六章
 
    哭个球,是河侠,就快快擦去眼泪疙瘩!咱从来一诺千金,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这狗日的船队拉到地场不可!
    1 过了夏都,河水湍急起来。
    李忠义从身上卸下纤板,交给阎大浪,就跳进河里,一个猛子扎到船边,“哗啦”一声跃起,对艄公说:“下面的水情复杂,你这把式不行,靠边站,我来掌舵。”又朝纤班挥了挥手,喊道:“用力拉呀,别松纤!”
    黄昏时分,夕阳给河水抹上一片金黄,远远望去,“禹王渡”三个大字已经赫然在目。
    渡口上,李老太爷、李勤义等人早已站在了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很多人都在喊“救女娃……招魂呀……”他们看到阎大浪和陈永年率领的纤班,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便急匆匆迎了上去。
    李老太爷手里拄着弯弯曲曲的桑木拐杖,喊道:“李忠义,你这不忠不孝之子,快去鲤鱼滩看你婆姨呀……”
    李勤义也把手做成喇叭状,说道:“哥呀,孔秀才前几天就把嫂子接到鲤鱼滩还愿了,你还在这里拉甚纤哩?你呀你,尽惹老爹生气……”
    李老太爷走近一看,见李忠义并不在纤班之内,忙拦住领头的阎大浪问:“我那不孝之子,死哪去哩?”
    阎大浪一边拉纤,一边拱手对他说道:“李老太爷,恭喜哩,你得了个大胖孙子。”
    “孙子?”李老太爷愣了一下,就闪开道路,陈永年率领着泉子、岩子、枫子、杨子、路子等人挨个走了过去。
    “李老太爷,还愣那干什么?”阎大浪回眸道:“你快回去煮红皮鸡蛋吧,孔秀才和赵四爷不日就给你抱回孙子来……”
    李勤义听得好不兴奋,就见赵家的三五个家人,抱着一个女婴下到渡口,喊道:“好些日子都过不了船哩……行行好,让我们搭趟水路吧……”
    李老太爷抱过婴儿,冲纤班问:“那孽子呢?我要专门对他说话!”
    泉子嘴快,说道:“老太爷呀,我们大师父,他在船头掌舵呢。”
    阳光很刺眼,水面又有反光,李老太爷将手遮在额头上喊道:“忠义啊,我是你爹……你听着,既然你管着纤班,赶紧把咱赵家这娃娃捎带到鲤鱼滩去……这女娃才生下来,就没有魂魄,仅有一口气,不哭不动,你得赶紧想办法,把她送到娘娘庙还魂才是……”
    赵家的人也一起跟着喊叫:“李大哥,我家四爷也在鲤鱼滩哩……”
    正在掌舵的李忠义,老早就发现渡口一片混乱,也看见了气势汹汹的老爹,好一阵不敢吱声,生怕爹爹知道儿媳妇已被河水冲走,生怕闹腾起来,会影响这趟皇纤,生怕……这会儿,他见赵家有难相求,便犹豫起来,暗自道:“李赵两家,从来有难同当。然而,这可是给皇家拉纤呀……”想了一下,他最终下定决心:“球,管他拉的是谁呢!”就冲岸上喊道:“爹爹啊,我是你儿忠义;你叫赵家等一下,我这便靠上码头去!”说完,他猛一转舵,将船靠在了岸边。
    他并没下去,而是阎大浪从李老太爷手里接过孩子,交给了李忠义。
    他有点为难,小声说道:“只能这样哩,贵贱不能随人。你们快走吧,这里不能停下……”
    舱里的荣禄,见船靠向岸边,钻出船舱,见李忠义一手掌舵,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就说道:“这怎么行?你不应该擅自做主的!”
    李忠义眼睛望着前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舱里的慈禧说道:“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听到了。纤班做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怀里正空着,来来来……让奶奶抱抱……”
    荣禄只好将孩子抱进舱里,递给了慈禧。
    端详着这个婴儿,慈禧说道:“听见他们说什么吗?果然不会叫唤呀!好可怜见的女孩儿,就给我这年迈之人陪个伴吧……”
    载漪和周颐夏对此事颇有疑义,都想说“太后年事已高,怎么能再添麻烦”,但见此情况,生生吞下肚去,不敢言语。
    抱着这个不会叫不会哭的女婴,慈禧暗道:“还魂?我这不也是被追的掉了魂吗?是该求一求地方神灵保佑哩……”
    太阳落尽,河上立马刮起了风,河道也窄了,水也变得湍急起来,浪也哗哗地轰响不止。李忠义在船头喊道:“注意喽,要过虎狼湾哩……”
    “知道哩……”阎大浪回了一声,陈永年忙对纤班说:“弟兄们,这回纤,联船太多,是英雄是狗熊,过大漩涡见分晓。”说完,就“咔咔”地咳嗽起来。
    这时的纤班,没了歌声,也没了话语,每个人皆低着脑袋拉纤。到了要紧之时,他们几乎都是四肢着地,一步一步向前爬行。
    “哗啦”一个大浪,把船头打偏,后面的船不由地摇摆起来。李忠义出了一身冷汗,暗道:“这大漩涡,果然和老子较劲呢!”就听船下的水在旋转,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
    他刚将船头拨正,又是一个更大的浪扑将过来,船舱里的荣禄、载漪、周颐夏等人和光绪慌作了一团,叫道:“咋搞的?船怎么摇晃这么厉害?千万别翻了……”又听慈禧在吼:“嚷什么?都镇静点儿……”
    舱内的紧张情绪刚刚平息下来,掌舵的李忠义就看见,由于船头摆动太大,船队的尾船竟被甩到了滩边,任凭阎大浪、陈永年他们如何用力,整个船队再也动弹不了半步了。
    阎大浪急得紧握双拳,吼道:“弟兄们,快用力……快用力……”
    忽然,陈永年“咔咔”地咳嗽不止,紧接着,大口大口吐起血来。
    阎大浪一把抱住陈永年,抖抖地说道:“三弟呀,你这是咋的哩?不会有事吧?”
    陈永年用力别过脸去,推开他道:“二哥呀,你别靠近我……还记得那年一场痨病,咱纤班弟兄十之八九,皆一命呜呼哩……”
    阎大浪眼睛含着泪水道:“三弟不同——你这是生生挣下的呀!过了滩就好哩!”
    陈永年没理他,满嘴是血喊道:“弟兄们,再加一把劲,就出滩哩!”
    泉子、枫子、岩子、杨子等人都在喊:“三师父,你歇着吧,我们来……”
    哎嗨呦——哎嗨——
    ……
    在纤夫们齐心协力之下,搁浅的尾船终于被拉进了河中,大家皆长吁了一口气,阎大浪道:“以后,过虎狼湾,可要小心哩……”
    阎大浪刚说完话,一回头,见陈永年已经卸下了纤板,独自朝旁边的泥滩走去,说着:“咱是大象,就该按照大象的规矩。我不行哩,不连累大家——你们可得好好活着,我去找我的死地……”

    黄河象族,历来就有严格的规矩,无论是谁,只要吐血,就要自动离开纤班,像远古的大象一样,独自去找自己的死亡之地——所以在黄河沿沿出土的化石之中,从来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找到成群大象的化石。
    夜色中,泉子、枫子、岩子、路子等人带着哭腔喊道:“三师父,你快回来呀,前面就是鲤鱼滩哩,你不会死的,歇歇就好哩……”
    小精灵似的井子从大人腿间钻出,追着陈永年喊:“三师父,我离不下你……三师父,你不给我讲故事啦?你不疼我啦?你不摸我小鸡鸡啦?你咋就……”
    阎大浪对身边的泉子命令道:“你在前面开路,”卸下纤板,飞身去追陈永年,喊道:“三弟,咱说好的,‘生不可同时,死必须同时’,你是大象不假,我也是,咱……”话还没说完,胸口“咚”地挨了一拳,结结实实坐在了滩上。
    陈永年收回拳头,“咔咔咔”地又是一阵狂咳,然后抖抖地抱拳作揖,说道:“黄河不断流,河侠就死不绝……大哥呀,二哥呀,众位纤班弟兄,永年去也……望你们长命百岁,笑傲天下……”说完,一条清瘦的身影,风似的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拖着沉重的步子,阎大浪返回岗位,重新套上纤板,在前面探路。他紧咬牙关,并没有向李忠义汇报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对身后的弟兄们说任何话,心里默默在想:“这趟皇纤,拉得值还是不值?我们如此挣命,究竟为了甚?这叫忠么?这叫义么?这……这可把我的好兄弟折进去哩……”
    所有汉子都默默地走着、走着……
    2 在哗哗的水声里,长长的皇家船队,来到了三滩中游的鲤鱼滩。
    打老远,就能望见黑伞似的大槐树——李忠义扯着嗓子喊道:“哎……岸上有人么?通知娘娘庙的赵四爷一声,他家有事,快过来接个女娃……”
    这些天来,庙里厦房住着的赵四爷和孔秀才,总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想回去,河上没船不说,又怕土匪冷不丁出现,要了身家性命,而那刚出生的小河子,似乎与他俩有不解之缘,阎赵氏和鲤鱼滩的女人们一抱回庄子,他就苦闹不已,偏偏喜欢和这两个大老爷们住在一起。
    这时,他们依稀听到河上有喊声,孔秀才说:“听着像是李忠义那小子在喊哩……他们不是给皇上拉纤去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赵四爷也说:“是的,莫非纤班从这里路过?”
    孔秀才慌乱起来,一边整理长衫,一边说道:“皇上啊,学子孔祥晖候缺多年,终于……”话没说完,就委屈得像个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四爷来扶着他时,他伸着抖抖的手,说道:“寒窗苦读五十载呀,光是候缺就是小二十年……”
    他们刚出门,就听到阎大浪和纤班的人都在喊:“赵四爷,快到河滩来呀,有急事哩!”
    “急事?”俩人互相搀扶着,惶惶然地跑向了滩边。
    纤班的声音,也惊动了鲤鱼滩的老老少少。刚吃完饭的阎赵氏,放了手中的女红活计,夺下丈夫阎千山的烟枪,说道:“快快……你没听着么?河滩出事哩……”
    正在给山羊喂料的小鱼儿,听到了河滩的喊声,慌忙将羊拴好,跑到阎玉水家门口喊道:“杏花妹妹,快走快走……四叔呀,你不是嫌憋闷么,河滩出稀罕事哩,咱快去看看吧……”
    与她年纪相逢的杏花,也扎着两只牛角小辫,与她母亲阎玉水一道出来,后面还跟了个半大小子——这人叫阎百川,正名唤做阎锡山,也是大槐树的子孙。
    他的老家五台阎家,是鲤鱼滩阎氏分支。小时候,他曾跟着长辈来此认族,流着鼻涕,就会唱两句儿歌:
    要问祖先在何处
    鲤鱼滩下大槐树
    唱着唱着,就时常拿根柳条当马骑,扮做将军,愣让比他大许多的阎一石等阎氏兄弟给他当大兵,任他指手划脚,飞扬跋扈,老人们都说:“这娃顽皮之极,狂妄之极……”
    他在家乡长到十六岁,不肯安于现状,闹着要到大地方去,他爹爹就将他送到了省城太原,在一家店铺里当学徒伙计。可这工作并不是他所想要的,只干了不到一年,义和团运动便在太原蜂起,他逃出店铺,在街上大喊:“造反哩,好看哩,越乱越有趣……”
    他爹爹哪能容得儿子胡闹?两天前,急匆匆将他送到鲤鱼滩,说是“避祸”,留下二十个银圆,对阎赵氏和阎玉水嘱咐道:“拜托哩,皆是自家亲戚,我这娃顽皮,你们贵贱把他看紧些,别让他出去胡整呀!”
    这会儿,总想看热闹的阎百川,亢奋地喊着:“快走呀,再晚就看不着哩……”一手拉着鱼儿,一手拉着杏花,飞一般朝河滩奔去。
    “小心点呀!”阎玉水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喊:“你这口是心非的坏小子,还说什么再不出门哩,还说什么河水倒流也不去观看……慢点呀,出下事,我给你爹无法交代哩……”
    阎一石本来也要动身的,但妻子阎柳氏卧病在炕,嘴里吐着白沫,一遍一遍地喊“坐花轿,坐龙船”什么的就一边叹息,一边照顾妻子。
    等孔秀才和赵四爷赶到,阎玉水、阎千山、阎赵氏以及鱼儿和杏花等人们也都气喘吁吁来到了岸边。
    “来哩……来哩……”阎百川跳着喊叫:“船队来哩……快来看呀……”
    孔秀才冲滩上的纤班说:“李忠义呢?他说要让接人,接甚人?”
    阎大浪有些惊讶,亮起洪亮的声音,对他们说:“咋嘛,你全庄的人都来哩?是想争香饽饽,还是想争银子?”见岸边人山人海,不由提高嗓门道:“是这么回事,纤班过禹王滩的时候,赵家让捎下一个女娃,说是要给赵四爷,说是要给娃招魂哩……”
    赵四爷从人群中挤出来,立马应道:“哎呀呀……这么说,我二嫂生哩!娃在哪?娃在哪?快让四叔亲亲。”
    转了一圈,他见纤班并没人抱着孩子,就疑惑起来。

    孔秀才扯扯阎大浪的裤腿,瞥了眼河里的船队,不无神秘地说:“你们这趟纤,拉的是什么?上面是不是坐着皇上万岁?是不是……”
    “是的!”阎大浪点点头,爽快地说:“还有慈禧太后哩,还有一大群的官儿,皆都在舱里。”
    听到这儿,孔秀才凄凄惶惶地跪在地上,又哭又喊:“太后老佛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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