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光来看,他的神气和说话的声音都更像是个浑身油味的汽车销售商,不大像他正在干的医院院长。
克利一看见杰克和其他人走到近前,便示意要他们跟着他走。他中断了自己的安抚演说,径直来到了护士办公室后边安全的用具保管室。
杰克跟在凯西·迈克拜恩身后挤了进去.他注意到克利不是一个人。克利跟前还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这人下巴突出,已经开始谢顶。与克利的衣着华丽形成强烈对比,此人身穿破旧的廉价运动衫。宽松的裤子似乎从来没有熨过。
“天啦,乱成一锅粥了!”克利气呼呼地但并没有特别冲着哪一个人说道。他的举止转眼之间从滑头的推销员变成了衣冠楚楚的院长。他取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汗津津的眉梢。“这可不是这家医院所需要的!”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转向齐默曼大夫,问她是否大家甘愿冒险呆在这一层楼上,跟他刚才在护士办公室说的话全不是一回事。
“我真说不准,”齐默曼大夫说道,“但我们非得搞清楚不可。”
克利转向温奈特大夫,说:“我一听说这场灾难就猜出你已经知道了。你干嘛不通知我呢?”
温奈特大夫解释说,他也是刚听杰克说的,没有时间打电话。他说他认为更重要的是给齐默曼大夫打电话,使补救措施得以实施。他话头一转,开始介绍杰克。
杰克往前凑了凑,挥了一下手。他压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他知道这正是他可以过一把瘾的时刻。
克利身穿钱布雷布衬衫,针织领带,下边是黑色牛仔裤。这可不是他平时穿的华伦蒂诺真丝西服。“卫生局长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提到过你,”克利说,“我记得,她对你印象很深,你那么快就作出了诊断。”
“我们市政府的雇员总是乐意为大家服务的。”杰克说。
克利短促而不无讥讽地笑笑。
“也许你很愿意见一见你们那班乐于奉献的市政府雇员中的一位。”克利说,“这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博士。他是纽约市卫生局的病理学专家。”
杰克向自己的这位长得獐头鼠面的同事点了点头,但这位病理学家没有回礼。杰克有一种感觉,他们没有完全搞清自己的来意。部门之间的明争暗斗是官场的一个事实,而他也是刚开始对官场有所了解。
克利清了清喉咙,对温奈特和齐默曼说道:“我希望这整个小插曲都尽可能保持低调。传播媒介的掺和越少越好。要是有哪个记者想采访你们俩,就让他们找我好了。我会鼓动公共关系办公室出面,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对不起,”杰克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除了经济损失以外,我想您应该集中解决预防的问题。就是说,得处理接触物,搞清鼠疫病菌的来龙去脉。您手里的是一个待解之谜,只要这个谜不解开,传播媒介就会进行现场采访,不管您如何努力减少损失。”
“我弄不清有谁征询过你的见解。”克利傲慢地说。
“我只是觉得您可以说得清楚一点,”杰克说,“您好像有点离题太远。”
克利的脸红了,他怀疑地摇了摇头。“好吧,”他尽力耐住性子,说道,“你说得这么清楚,我想你对病因已经有想法了。”
“我猜是老鼠,”杰克说,“这儿肯定有很多老鼠。”杰克早就想把这一点说出来,因为这话今天早晨对卡尔文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
“我们曼哈顿总院根本就没有老鼠,”克利气急败坏地说,“我要是听说你向传播媒介说这一类的事,我就要你的脑袋。”
“老鼠自古以来就是鼠疫的寄主,”杰克说道,“我敢保证,这儿就有老鼠,如果您知道怎样识别它们的话,我是说找到它们。”
克利转向克林特·阿贝拉德,问:“你是否认为老鼠跟这一鼠疫病例有联系?”
“我得看看我的调查情况再说,”阿贝拉德大夫说,“我不想胡乱猜谜,不过,我觉得很难相信可能跟老鼠有关。我们是在七楼。”
“我建议你安装几个老鼠夹子,”杰克说,“马上就从附近开始。需要查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鼠疫是否已经渗透进了本市的啮齿动物群里了。”
“我希望把话题从老鼠身上转移一下,”克利说,“我倒很想听听,我们对于与患者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应该怎么办。”
“这归我的部门管,”齐默曼大夫说,“以下是我的提议……”
齐默曼大夫说话的当儿,克林特·阿贝拉德向杰克做了一个手势,要杰克跟他一起到护士办公室去。
“我是病理学家。”克林特强制自己压低声音,愤怒地说。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事实。”杰克说。克林特的愤怒反应使杰克感到意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接受的专业训练就是在人类群体中调查疾病的来源,”他说,“这是我的工作。而你,在另一方面,是一位验尸官……”
“这你就错了,”杰克说道.“我是医学检查官,专业是病理学。你,作为一位医生,应该知道这一点。”
“管你什么医学检查官还是什么验尸官,我才不在乎你们这帮人用什么头衔呢。”克林特说。
“嗨,可我在乎啊。”杰克说。
“关键在于,你的专业训练和责任所涉及的是死人,不是疾病的起源。”
“又说错了,”杰克说,“我们摆弄死人,他们就能把一些事告诉活人。我们的目标是防止死亡。”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你说得更清楚一些,”克林特不无夸张地说,“你对我们说,一个人死于鼠疫。这我们明白,我们不干预你的工作。现在轮到我来讲讲他是怎么得病的了。”
“我只是想帮帮忙。”杰克说。
“谢谢,可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开口的。”克林特说着,转身大步朝707病房走去。
杰克望着克林特的背影远去,这时,身后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克利从用具保管室一出来,就被刚才听他讲话的那些人团团围住。杰克真是服了他了,他那种做作的微笑一眨眼就回来了,对所有的问题东支西挡又是那么轻松自如。不过几秒钟,他已经顺着走廊朝电梯走去。还是呆在行政部门里好受一些。
齐默曼大夫和温奈特大夫边走边谈,从用具保管室出来了。凯西·迈克拜恩出来的时候已经只有她一个人。杰克叫住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坏消息。”杰克主动说道。
“没关系,”凯西说,“在我看来,我们欠了你老大一个人情。”
“得了吧,这是个倒霉的事。”杰克说。
“我猜想,这要算我到传染病委员会以后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她说道,“本来我以为去年爆发的乙型肝炎就够糟糕了,没想到会碰到鼠疫。”
“在医疗感染方面,曼哈顿总院有什么经验?”杰克问。
凯西耸了耸肩。“跟任何一家三级大医院差不了多少,”她说,“我们有自己的甲氧苯青霉素抗葡萄球菌。当然,那也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一年以前,我们还用一盆手术清洗液培养过克雷伯氏杆菌,结果导致一系列的手术后伤口感染,直到最后才发现。”
“肺炎病怎么样?”杰克问,“就像这一次的。”
“哦,呃,我们也有份,”凯西说着,叹了口气。“绝大多数是假单胞菌,但两年前我们遇到过一次美国军团综合症大爆发。”
“这我倒没有听说。”杰克说。
“当时保密很严,”凯西说道,“幸好没有死人。当然,对于五个月前在手术特别护理中出的问题我就不好这么说了。我们有三个患者死于流行性肠炎。我们不得不关闭那个单元,后来才发现我们的一些喷雾器受了污染。”
“凯西!”有人厉声喊道。
杰克和凯西骤然转过身,只见齐默曼大夫站在他俩身后。
“这属于内部资料。”齐默曼大夫像是在讲课。
凯西换了个话题,但又一想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们还有活儿呢,凯西,”齐默曼大夫说,“咱们上我办公室去吧。”
杰克忽然给晾在了一边,他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他一时想返回707病房,可听了克林特的长篇大论以后,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惹那个人。说到底,杰克存心想气一气的是克利,不是克林特。接着他有主意了:去化验科转一转也许不无教益。齐默曼大夫的反应是那样步步设防,杰克心想,理当出丑的就只有化验科了。作出误诊的就是他们。
杰克问清了化验科的位置,便乘电梯下到二楼。亮出医学检查官的徽章立刻收到了效果。化验科科长马丁·切维大夫出现在杰克面前,他将杰克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马丁医生个子不高,满头黑发,小胡子像一道道铅笔印。
“你听说这次发生鼠疫的事没有?”两人一坐下,杰克开口便问。
“没有,在什么地方?”马丁问道。
“就在你们曼哈顿总院,”杰克说,“707病房,病人是我今天早晨解剖的。”
“哦,不!”马丁呻吟起来。他长叹了一声。“这听上去对我们很不利。患者叫什么名字?”
“唐纳·诺德尔曼。”杰克说。
马丁将椅子转过来,打开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诺德尔曼住院期间所有的化验记录。马丁连连滚屏,很快查到了微生物化验部分。
“我看看,我们做了一个唾液革兰氏染色液,微弱反应出革兰氏阴性杆菌,”马丁说道,“这里还有一个在36小时培养期中呈阴性的指标。我估计这应该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尤其是在我看来怀疑是假单胞菌的地方。我意思是,假单胞菌本该在36小时前就毫不困难长出来了。”
“如果使用过吉姆萨氏和魏桑氏染剂检查应该有所帮助,”杰克说,“诊断本来可以做的。”
“完全正确,”马丁说着转向杰克,“太可怕了。我都弄糊涂了。不幸的是,这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这类事情中的一个例子。上边要我们削减成本,缩小编制,尽管我们的工作负担不断加重。这次的鼠疫证明,这绝对是两败俱伤。这种情况全国都一样。”
“你只好打发人们回家了?”杰克问。他认为化验科是医院真正赚钱的地方。
“大约20%,”马丁说。“其余的人我们只好降职。我们微生物方面早就不设主任了;如果有的话,他可能已经抓住这一个鼠疫病例了。凭着这样的经营预算,我们根本就维持不下去。我们以前的主任下去当了技术员。真是让人泄气。从前是我们化验科力求优秀。现在我们只求‘尚可’,管它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电脑有没有说是哪个技术员做的革兰氏染色液?”杰克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什么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一插曲变成一个有益的经验。”
“好主意,”马丁说道。他面朝着计算机,读取数据。这名技术员的个人档案是加了密的。忽然,他转过身来。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我那个技术员,就是昨天,跟我说起过鼠疫与患者的关系,问我怎么看。我恐怕是扫了他的兴,告诉他这种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
杰克猛一抬头。“我很想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鼠疫上去的?”
“我也纳闷。”马丁说着,进入内部通讯系统,给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发了个传呼。在他俩等这个人来的当儿,马丁查出填写原始的革兰氏染色液化验单的是南希·维根斯,便给她也发了一个传呼。
几分钟后,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来了。这小伙子长得像个运动员,一缕红褐色的头发搭在前额上,老是滑下来挡住眼睛。里查德总是用手或者是头一甩把头发撩回去。他在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夹克;夹克口袋里插满了试管、止血带、纱布团、化验单和注射器。
马丁将里查德介绍给杰克,接着要他谈谈他俩昨天讨论的情况。
里查德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那只是我的想像,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他笑了笑,说。
“可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的?”马丁问道。
里查德将头发从脸上撩开,手放在头顶上,想了一会儿,说:“喔,我想起来了南希·维根斯当时上来做唾液培养,并且抽那个人的血。她告诉我那人病得不轻,说看上去他指尖上长了坏疽。她说那人的手指全变黑了。”里查德耸了耸肩,“我就想到了黑死病。”
杰克不由心中一动。
“你就一点也没有接着往下想?”马丁问。
“没有,”里查德说,“你说了那种可能性以后也没再往下想。我们在化验科处于后方,我没那个时问。大家伙,也包括我,就是不停地抽血。有什么问题吗?”里查德问。
“有个大问题,”马丁说道,“那个人的确患有鼠疫。不仅如此,他已经死了。”
里查德变得结巴起来。“我的天啦!”他叫了一声。
“我希望你加强你们技术人员的预防。”杰克说。
“绝对需要,”里查德恢复了镇定,“我们有抗微生物感染的工作间,都是二型和三型的。我得鼓动我那班搞技术的都用起来,尤其是一些明显属于严重感染的病例。我个人喜欢三型,可有几个人发觉戴上厚厚的橡皮手套很不方便。”
就在这时,南希·维根斯来了。这位女士很腼腆,看上去不太像大学毕业生,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介绍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看杰克的眼睛。她的黑头发从当中分开,也和她的顶头上司里查德一样,头发经常垂下来挡住眼睛。
马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也和里查德一样感到震惊。马丁宽慰她说,不是要怪罪于她,而是大家都要尽力从中吸取教训。
“如果我受了感染怎么办?”她问,“我是唯一接触标本并且进行化验的人。”
“你可能需要口服四环素或者肌内注射链霉素。”杰克说道,“医院传染科科长现在正在抓这事。”
“哦哦!”马丁压低声音说道,但还是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