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区别?”特瑞西在椅子上叫道。
“那区别可大了,”里查德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够证明我的变形就是导致1918年那次流感大爆发的病毒。我是在阿拉斯加几个死于肺炎的爱斯基摩冻尸身上弄到的。时间也合得上。”
特瑞西也来到厨房里。“你现在害得我也担心了,”她说,“你是不是认为他得了病,又传染给了我们?”
“有这种可能。”里查德说道。
“吓死人了!”她低头看了看杰克,“是这样吗?”她问。“你传染上了?”
杰克不知道自己是应谬该认受了传染还是不承认。他弄不清楚哪一种回答会使他俩更生气,事实还是沉默?
“真讨厌,他不回答。”里查德说道。
“他是医学检查官,”特瑞西说,“他肯定接触过。他们把死人交给他处理。这是他在电话上亲口告诉我的。”
“这我倒是不怕,”里查德说,“需要担心的是与活人的接触,呼吸,打喷嚏,咳嗽的人,不是死人。”
“医学检查官不管活人的事,”特瑞西说道,“他们的患者全是死人。”
“是这样。”里查德承认。
“另外,”特瑞西说道,“杰克很少生病。他这得的是感冒,好厉害。如果他接触过你的流感病毒,他怎能不真的病倒?”
“你说得对,”里查德说,“是我没有转过弯来;他要是带上那种1918年的流感病毒,他早就死了。”
姐弟俩回到各自的长椅,倒在上边。
“我再也受不了了,”特瑞西说道,“尤其是像我这样难受。”
五点一刻,刚好是打前一个电话之后一小时,里查德又给大双打电话。这一次是大双本人接的电话。
“你他妈的干嘛又来烦我?”大双问。
“我想多给你一点钱,”里查德说,“明摆着一千块钱不够。我明白。开车过去路也挺远的。你开价多少?”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吗?”大双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干。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到此为止。”
“两千。”里查德说着回头看了看特瑞西。她点点头。
“嗨,你是聋了还是怎么?”大双说道,“我说了多少遍……”
“三千。”里查德说道,特瑞西又点了点头。
“三千块?”大双重复着。
“是这个数。”里查德说。
“听上去你好像豁出去了。”大双说。
“我们愿意付三千块钱,”里查德说道,“这本身应该说明问题了。”
“嗯唔,”大双说道,“你说你们已经把大夫铐起来了。”
“那还用说,”里查德说,“这就像切蛋糕一样容易。”
“我跟你说,”大双说道,“明天早上我派个人过来。”
“你不会像今天早上那样说话不算数吧,是吗?”里查德问。
“不,”大双说,“我保证派一个人来,把事情搞定。”
“三千块钱。”里查德说道。他想确定双方都听明白了。
“三千就三千。”大双说。
里查德放下电话,回头看了特瑞西一眼。
“你信他的话?”她问。
“这一次他拍了胸脯,”里查德说道,“只要大双拍胸脯,那就准错不了。他早晨到这儿。我有把握。”
特瑞西长叹一声,说道:“谢天谢地,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杰克就没有这样宽心了。恐惧卷土重来,他打定主意,今晚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早晨带来的将是末日。
下午慢吞吞地过去,黄昏来临了。特瑞西和里查德都睡着了。没有人照看的炉火熄灭了。黑暗带来了寒冷。杰克绞尽脑汁,策划逃走,可是除非他能够脱离那根排水管,他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逃出去。
七点钟左右,沉睡中的里查德和特瑞西开始咳嗽。一开始,他俩更像是在清喉咙,但这种干咳很快就变得很猛,多痰。杰克认为这种病情的发展十分重要。自从他们俩都开始抱怨身上发冷以来就藏在心里的忧虑得到了证实:这就是说,正像里查德猜测的那样,他们从他这儿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流感。
杰克回想起他们开车出城那么远的路,他意识到,这姐弟俩很难避免接触到他的病状。途中杰克的症状达到了顶峰,而流感症状在达到顶峰时往往产生大量的病毒。杰克每一个喷嚏,每一次咳嗽,都无疑将千百万个传染性病毒送进小车的密闭的空间里。
话说回来,杰克依旧弄不清楚。此外,他真正担心的是早晨将要面对“黑桃王”。这种忧虑比他对这两姐弟的健康的担心更为急迫。
杰克徒劳地拽着排水管,想拉断手铐。可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发出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手铐在他的手腕上嵌得更深了。
“闭嘴!”响声惊醒了里查德,他大叫了一声。特瑞西打开台灯,随即便咳得死去活来。
“出什么事了?”特瑞西颤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畜牲不肯安静,”里查德声音嘶哑地说,“天啦,我得喝点水。”他坐起来,定了定神,这才站起来。“我头有点晕,”他说,“可能在发烧。”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里查德倒水的时候,杰克很想用腿把他蹬倒在地。但又一想,这只会惹得他照自己脑袋再来一下。
“我要去洗手间。”杰克说道。
“住口。”里查德说。
“我已等了很久了,”杰克说,“我又不是要求到院子里去跑步。而且,我要是不去的话,这地方可就会变得臭哄哄的了。”
里查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喝了一大口水,叫了特瑞西一声,说要她帮忙。接着他从餐桌上拿起手枪。
杰克听见里查德打开扳机。这一举动使杰克的选择余地立刻变小了。
特瑞西拿着钥匙出来了。杰克注意到她两眼发红,看样子在发烧。她在水槽旁边蹲下来,默默地打开一只手铐。杰克站起来,她往后退去。和前几次一样,房间在杰克的眼前晃动起来。这也算是逃跑专家,他悲哀地想象着。由于缺少食物、睡眠和饮水,他已经十分虚弱。特瑞西重新将手铐锁上了。
里查德手里端着枪,紧紧地跟在杰克身后。杰克无计可施。他走进洗手间,便想关上门。
“对不起,”特瑞西用脚挡住门,说道,“这种特权你已经没有了。”
杰克看了看这姐弟俩。他看得出争也没用。他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开始自行方便。事情完了之后,他指指水槽,问道:“我洗洗脸可以吗?”
“你一定要洗就洗吧,”特瑞西说道。她又开始咳嗽,但接着便控制住了。她的喉咙显然在发炎。
杰克走到水槽旁边,这里不在特瑞西的视线之内。他拧开水龙头,偷偷摸摸地掏出金刚乙胺,吞了一片。他匆匆把小药瓶放进衣袋,却险些把药瓶掉进水槽里。
他照了一下镜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看上去比今天早上的情况还要糟糕,前额上的新伤十分醒目。伤口还在扩大,要想好了以后不留伤痕,必须缝几针。杰克管自笑了。这可真是一个操心尊容的好时机!
杰克回到自己的拘押地点,一路上没有出现情况。他几次很想做点什么,可每次都鼓不起勇气。杰克又一次被锁在了水槽下边,这时,他对自己失望透了,同时也很灰心。他感到泄气,白白放过了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
“你想不想喝点汤?”特瑞西问里查德。
“我确实不觉得饿,”里查德承认,“我只想取几片阿司匹林。我觉得自己像是让卡车撞了一下似的。”
“我也不饿,”特瑞西说道,“这不单单是感冒,我肯定也在发烧。你认为我们会有事吗?”
“我们的病明摆着和杰克一样,”里查德说道,“我琢磨他比我们还难受。不管怎么说吧,明天大双来过以后,该去看医生就去看医生。谁知道呢,也许睡一晚上就全好了。”
“再给我几片阿司匹林。”特瑞西说。
服过止痛片,特瑞西和里查德回到起居室。里查德花了一点时间将就要熄灭的炉火又点燃了。特瑞西在长椅上躺下来,尽量让自己感到舒适一些。不一会儿,里查德也回到他的长椅上。他俩看上去精疲力竭。
杰克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这两个拘押他的人都染上了那种致命的流感变形。他不知道自己的道义要求他怎么做。问题是他的金刚乙胺,事实上,这种药兴许能够延缓流感的发展。杰克默默地责问自己,他是否应该告诉他俩,自己受了感染,劝说他俩服用这种有可能挽救他们的生命的药品,尽管他俩完全是蓄意谋杀他自己,并且必须对另外几位无辜受害者的死亡承担责任。鉴于这一点,在特瑞西和里查德那种铁石一般的冷漠的面前,他是不是还应该同情他俩?自己身为医生的誓言是压倒一切的吗?
杰克意识到自己无非是做了一番富有诗意的裁决,他丝毫也没有感到慰藉。可是,就算他想要与他俩分享金刚乙胺,他们可能也会拒绝。说穿了,这姐弟俩对于他的死亡方式并不十分挑剔,反正也没有直接经由他俩的手。
杰克叹了口气。这是一个不可能作出的决定。他无法选择。然而不作决定实际上就是一种决定。杰克明白这一决定可能产生的结果。
九时许,特瑞西和里查德的呼吸变成了立体声,并不时被频频发生的咳嗽打断。特瑞西的情况似乎比里查德更糟糕。十点钟左右,一阵格外猛烈的咳嗽使特瑞西惊醒了,她呻吟着呼叫里查德。
“怎么回事?”里查德无精打采地问。
“我觉得越来越糟了,”特瑞西说道,“我想喝点水,再服一片阿司匹林。”
里查德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进厨房。他半真半假地踢了杰克一脚,要他挪个地方。杰克无需多加提醒便滚向一边,尽量不去碰被铐起来的双手。里查德倒了一杯水,又踉踉跄跄地朝特瑞西走过去。
特瑞西坐起来,接过阿司匹林,里查德伸手扶住杯子。特瑞西喝过水,把杯子推开,用手抹了抹嘴。她的动作抖得厉害。“你看我现在这种感觉,我们是不是应该今天晚上就返回市区?”特瑞西问。
“我们必须等到明天,”里查德说,“大双一来,我们就解脱了。再说,我现在没睡醒,也开不了车。”
“你说得对,”特瑞西说着,仰面倒在长椅上。“我眼下恐怕也支持不住。倒不是这咳嗽,我呼吸都很困难。”
“睡吧,”里查德说,“我把剩下的水搁这儿。”他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
“谢谢。”特瑞西喃喃地说。
里查德回到自己的那张长椅,瘫倒在上边。他扯过毛毯,围住脖子,又高声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很慢,特瑞西和里查德姐弟那拥塞的呼吸渐渐恶化。到十点半,杰克注意到,特瑞西的呼吸变得非常吃力。尽管隔着厨房到起居室这么大一段距离,他还是看得出她的嘴唇变成了乌黑色。杰克大为惊异,特瑞西居然没有醒过来。他猜测阿司匹林已经将她的体温降下来了。
杰克按捺住矛盾的心情,挪动了一下身体,打算与这姐弟俩说几句。他大声呼叫里查德,告诉他,不管是听声音还是看样子,特瑞西的情况都很不好。
“住口!”里查德一边咳嗽,一边高声应了一句。
杰克又沉默了半小时。到这时,他确信自己能听出来,特瑞西每一次呼吸的末尾都隐隐约约带有一种噗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湿性罗音。如果是的话,杰克想到了,这显然表明特瑞西正在转入呼吸系统极度衰竭的阶段。
“里查德!”尽管里查德警告在先,要杰克安静点,他还是叫了一声。“特瑞西的情况越来越糟。”
没有回答。
“里查德!”杰克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啊?”里查德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姐姐恐怕需要送进特护病房才行。”杰克说。
里查德没有回答。
“我警告你了,”杰克大声说道,“我毕竟是医生,照理看得出来。你要是不采取什么措施,那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杰克的话打中了要害。里查德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大发脾气,倒使杰克吃了一惊。“我的责任?”他咆哮着说,“我们现在成了这样,全是你的错!”里查德疯狂地寻找着手枪,可他已经想不起在杰克上一次去洗手间之后自己拿枪干什么来着。
里查德寻找手枪的举动只延续了几秒钟。他忽然双手抱头,呻吟着头痛,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倒在长椅上。
杰克长舒了一口气。惹得里查德大发雷霆,这倒是没有想到。他尽力不去想象,要是枪就在旁边,会是一种什么光景。
杰克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毒型病原体流感滥施淫威。随着特瑞西和里查德的临床症状迅速恶化,他想起了人们讲述的许多传说,都是关于1918—1919年间那一次流感大爆发的事。据说有人在布鲁克林登上地铁的时候还只有轻微的症状,到达终点曼哈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杰克还认为是夸张。可是眼下,他迫不得已地眼看着特瑞西和里查德死去,他不再这样认为了。这姐弟俩的病情迅速恶化,令人恐惧地展示了传染的威力。
到凌晨一点,里查德的呼吸变得和特瑞西先前的情况一样了。比时,特瑞西显然已经因为缺氧而导致出血,只剩下呼吸了。四点冲,里查德开始出血,特瑞西死了。到清晨六点,里查德发出几声微弱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后也停止了呼吸。
第三十五章
1996年3月29日,星期五,早晨8:00
早晨姍姍来迟。刚开始,朝阳用它那苍白的光线轻柔地勾划出瓷砖水槽的轮廓。杰克彻夜未眠。此时他坐在水槽前,看到越来越亮的天空映衬出一束蜘蛛网般的枯枝。
屋子里充满阳光。杰克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去。这光景却是说不上美妙。特瑞西和里查德死了,他俩那灰白色的嘴唇上挂着血迹。两个人都有些浮肿,尤其是特瑞西。杰克估计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