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您,”赫尔措克说。
“怎么会呢?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博士先生。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大早了一点。”
“已经中午了,”赫尔措克回答说。“您听我说,马丁先生,昨天夜里我考虑了所有的事。我压根儿无法入睡。”
“我的情况和您差不多。”
“那好吧。不过您不知道我失眠的原因。它和迪特之死有关。还有一些情况……”
“还有什么?”
“您听我说,”赫尔措克说道,“莱斯纳尔虽然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自己也自杀了,可是从根本上看,在他开枪自杀之前,他已经死了。他死了两次,不过第一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这听起来太离奇了,赫尔措克博士。”
“我也这样认为。”
“会不会他当年动手术的时候染上了艾滋病毒?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问题提得对,”对方回答说。
“啊,博士,这件事有点儿复杂,在电话里是无法进行讨论的,对吗?我们能不能碰一下头?您有没有兴致中午和我在弗洛里安斯·米勒酒店里喝杯酒?”
“说实话,上午我不想喝酒。不过,碰一下头也许并不坏。”
“说定了,半小时之后。您行吗?”
“我想可以。”赫尔措克咔哒一声挂上了电话。
利欧注视着布鲁诺:“你有没有带来你的照相机,布鲁诺?”
“一直带着,在轿车行李箱里。”
他向布鲁诺解释刚才打电话来的是谁,并且说:“我们最好不要一同出现在那里。我想,这会打扰他的。他有点儿精疲力竭了。莱斯纳尔是他的朋友。相反,你从来也不知道……要是你把莱斯纳尔的照片放在盒子里,这也许很好。”
“留着做档案,是吗?”
“对,做档案,”利欧幸灾乐祸地笑着。他感到头脑开始清醒起来。情绪开始亢奋,血压上升。“注意,我们最好乘两部车到那儿。你办完事后偷偷地溜掉,然后我们再打电话联系,好吗?”
“美妙的任务!”布鲁诺站了起来。“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何要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好多年以来,我就这样问自己,可是,我还始终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我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吧,”利欧挖苦地回答,然后走进卧室去更衣。
弗洛里安斯·米勒酒店坐落在英国式花园的最北端;这是最近开始流行的花园式啤酒店。在那儿的停车场上,平常总停放着豪华的车子,可是今天,停车场上相当空。这时,刮起一阵清新的风,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花园里摆放着许多桌子,可是只有三张被人占用。两张被两对年轻的情侣占用。不远处,在一棵大粟树下坐着赫尔措克。
利欧朝他走去,可是这位医生并没有发觉。
“早安,博士!”
赫尔措克这才抬头看了看。他的面前放着一杯牛奶。
利欧指了指牛奶,幸灾乐祸地说:“生病了?”
“啊,是这样的,”扬·赫尔措克博士有点悲伤地微笑着说,“吃了一点儿阿司匹林,调节调节身体。有更坏的事情……”
利欧把椅子挪近桌子,然后坐了下来。“那么,我们不妨开始谈最坏的事情。”
扬·赫尔措克点了点头。“是呀,这也许是一桩非常令人恼火的事。”
“那么,谁应该对此负责?”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不过,您是怎样想这件事的?您是专家,在这样一些事情上,我并不特别在行。”
“是呀,这件事的过程……”赫尔措克发出一声叹息。他脸色苍白,闭上眼睛,把双手放到桌子上。利欧嚼着自己的牙签。“这件事的过程和许多其他事件的过程差不多,您肯定在报纸上或电视上读到或看到了。”
“我甚至还写了有关的文章。”
“你瞧,怎么样!那么您也知道,对捐献者的血进行加工的时候,人们是多么粗心大意;某些猪猡、暴发户和投机商,又是多么厚颜无耻和贪财。他们只想到发财,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以致许许多多的无辜者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您认为莱斯纳尔也可能是这样染上艾滋病毒的?”
“我不仅这样认为,而且现在知道就是如此。这么说吧,我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一切迹象都说明这一点。”
“您指的是手术?”
“还会是别的吗?我虽然只是普通的开业医生,不是外科医生,我也不知道手术的经过,但是,我知道一点:在臀部和髖关节部位进行手术,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有可能,不,一定会大量流血。事故损伤常会引起大出血。所以,对我来说,只有一种解释:迪特从输入的血里染上了病毒。天啊,我真该死,我并没有马上想到这点!不过,迪特几乎没有对我提起这桩车祸。每当我们转向这个题目的时候,他马上就把话题岔开了。所以,我也就不再问了,我真是个白痴。这件事我甚至差一点把它忘了,真是不可饶恕。不过,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来了,您明白吗?”
他怎么不明白呢?他非常清楚!还需要明白什么呢?利欧从嘴里吐出牙签。那边,在一丛紫丁香的后面,布鲁诺蹲坐着,面前放着一升啤酒。那架摄像机放在他身旁的一张刷成绿色的折叠椅上。也许,他已经把他们谈话的情况拍了下来。
利欧再次转向赫尔措克:“您知道为莱斯纳尔做手术的那家医院吗?”
“知道,可我从来也没有去过那儿,那是马克斯…路德维希医院,院长是位名叫拉贝克的博士。这家医院有相当好的名声,此外,拉贝克的名声也不错。据说,他是一位出色的整形外科医生。”
“据说……”利欧朝布鲁诺望去,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搔头。
“赫尔措克博士,我们为什么不乘车到那里去呢?您作为医生肯定可以向这家医院提出要求。况且,莱斯纳尔也是您的病人,还是您的朋友!手术记录肯定还保存着,对吗?”
“我们已经是20年的朋友了,可是您想到那儿干什么?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根本没有可能做什么事。一家私人医院星期天只有应急人员。星期一则到处忙得不可开交。医院的院长不会把莱斯纳尔的材料交给我这个普通医生,这几乎不可能。尤其是这种高度敏感的事情。”
“那好吧。”利欧耸了耸肩膀。“这也没有关系,赫尔措克博士,还有别的办法。”
“您的那位来自凶杀案侦察委员会的朋友,对吗?”
“对,”利欧证实说,“星期一早上,我们就去他那里,他会见我们的。”
“不过您千万要事先通知我,可以吗?您可以想象,我是非常忙的。”
“我可以想象,赫尔措克博士先生,我知道您很忙。”
“你也许没听懂,”尤尔根·切尼查慢吞吞地说。“好吧,我再向你说一遍,而且非常慢他说:出去!我要你赶快出去,赶快给我出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
切尼查抬起了下巴。
“你想干什么?”这人挑衅地问。
切尼查把鱼罐头——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它——放到桌子的中央。
这人长得瘦小,刚好1米70,脚上穿着网球鞋,下身穿着一条滑稽可笑、印有红玫瑰的连袜裤,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毛线衫。浓密的头发扎成了一条小辫子。
此时,他站在过道里,就在献血者用的第三排卧榻的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保持镇静,尤尔根·切尼查自言自语地说。千万别把事情搞糟了。别和他争吵。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他有一大堆事要做。在那间大办公室里,同样寂静,而且太寂静了,这不合他的口胃。他曾把今晚的工作想象得挺惬意:首先,吃点东西,再喝上一杯啤酒,然后再去那边的档案柜。最重要的献血者的档案,早已分门别类地放在桌子上了。所有的档案都放在档案柜里,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有圣·乔治广场的毒品贩子,到处游荡的妓女和吸毒者。
他们年复一年地让生物…血浆公司抽自己的贩,每次50马克。这样,住在伯恩哈根的那些先生们就可从中牟取暴利。现在,切尼查掌握着钥匙。档案柜里还藏有更多的档案,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他现在已经掌握的是一份爆炸性的材料,其威力不亚于好几吨甘油炸药。
他耳边一直响着这么个声音:“很可惜,我们得关闭汉堡的分支机构,切尼查先生。鉴于这一情况,很遗憾,我们不能延长您的合同。”
他们急于关闭汉堡的分支机构。而明天上午,生物…血浆公司的载重汽车就要从伯恩哈根开来了,这些卧榻和抽血设备,包括这些档案,就将消失了。让他们来取这些档案吧!他只需把档案翻拍下来,这样整个伯恩哈根协会,连同那些吃得胖胖的达官贵人,就将统统完蛋,事情就这么简单。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个小丑会到这里来。是啊,他怎么料得到呢?可是,不管是吸毒成瘾者还是毒品贩子,他是决不会让这家伙破坏他拍照的机会的!
尤尔根·切尼查站了起来。卧榻上空的氖光灯已被关掉,档案柜旁边的灯光就够拍照了。
他无法非常准确地认出对方的脸,可是已经发现对方在幸灾乐祸地笑,而且根据此人的所作所为以及身上的穿着,可以断定,此人是圣·乔治广场的老主顾之一。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新的时代已宣告来临。那些嫖客和妓女再也没有机会献血了。
可是,来这里的这个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仍然站在大门内。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切尼查怒不可遏,气得满脸通红。可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你走开吧。”
没有回答。
切尼查朝前走了两步,挽起右臂衣袖。“我刚才在问你呢。”
这人低声咯咯地笑。“是的,先生。伟大的白人先生在问渺小的卡纳克男仆。伟大的白人先生想知道,渺小的卡纳克男仆是怎样进入这幢房子的,渺小的卡纳克男仆非常非常害怕。”
这人用一种高而不自然的声调从嘴里挤出了这些话。
02
切尼查想,这人肯定还给自己打了一针毒品。一派胡言乱语,这人完全疯了!不过,像这样的人,你也曾经看到过,在这个抽血站里,所有的事情你都参与了。你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短程旅行的人、娼妓、土耳其人、波兰人、到处游荡的妓女、家庭妇女、嫖客……
切尼查渐渐兴奋起来,顿时感到心情愉快。他要堵住这小丑的嘴,狠狠地给他一记耳光。没有人会过问这件事的。反正,他和这里的抽血站,这间破旧而肮脏的房子一刀两断了。是的,它只会给公众带来灾祸!瞧一瞧这家伙!必须彻底消灭这些祸根。而他,尤尔根·切尼查,将为此作出努力!
他愤怒地行动起来。
“嗨,嗨!大老板!”这人咯咯地向他笑。“你想从渺小的卡纳克人这里知道什么?”
“渺小的卡纳克人?大吵大闹的混蛋!现在,我只想从你这里知道一件事。你是怎样进来的?门是关着的。说吧!”
他朝这坏蛋打去,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是这家伙轻盈地、几乎是舞蹈般地跳了一下,避开了切尼查的拳头。此时,切尼查看清了对方:瘦削的脸,大约30岁。一个长相邪恶的人。他并没有叫喊。
“这旧楼是关着的,你这可怜虫。像你这样的恶棍,休想从这里再得到什么东西。明白吗?说吧!”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这个穿着印花连袜裤、头上扎着辫子的魔鬼突然猛地一跳,避开了切尼查伸出的拳头,跳到了一张有软垫的卧榻上,像一个发了疯的托钵僧,在卧榻上乱跳。
“说吧!哈,哈,先生……”
切尼查迅速地向左转身,可是转得不够快。这恶魔跳着飞快地越过那几排献血者卧榻之间的宽阔的过道,来到了切尼查的左边,然后……
不,切尼查不明白这事是怎样发生的,也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为什么会发生。他只感觉到有样东西缠住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宽,长满了肌肉,这是每隔三天在健身房锻炼两小时的结果。可是,这改变不了他此时的处境。他的身体被对方扭转过来一扔,撞到了一张卧榻上,仿佛他只是一件没有意志的物品。
他诅咒对方,并努力解救自己。他把拇指塞到胸肌和那捆着他的又宽又薄的塑料带之间。
这丝毫无济干事。一只手臂紧紧地压着他的咽喉,这条手臂硬得就像铁锹柄。“淫荡的吸毒鬼……你还说不说?”对方讥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再给我说一遍!”
切尼查疯狂地挣扎着。他感到自己喉头的软骨被挤压到了脊椎上。他想喊叫,可是连气也透不过来。在作了最后反抗之后,他摇摇晃晃地垂下右臂。接着,仿佛一道白色的火焰劈开了他的身子。它所留下的,仅仅是一阵阵巨大的、向上直冲肩膀的疼痛。他要扭断你的胳臂!他不能这样做!他要……啊,上帝……劈啪一声,像是朽木发出的劈啪声;劈啪一声,这声音触及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这不是真的!他已经……他已经折断了你的胳臂!急流般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淹没了他,这痛苦如此巨大,甚至窒息了他脖子里的喊叫。
切尼查奄奄一息。接着,他开始哭了起来。“我的胳臂……我的胳臂……”
“它已经断了,”这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啊,好痛呀!我将醒来,我只是在做梦,我正在醒来,然后一切又会像……
“我不喜欢可怜虫这个词,”这恶魔说道,“这听起来太不礼貌了。即使要说,至少也应该说可怜虫先生。”
切尼查感觉到,一股暖流正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他再也看不见了,泪水淹没了眼眶。
“说吧,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