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大笑起来。“那位呢?”伯爵问。“哪一位?”
“第三个。”
“啊!穿暗蓝色衣服的那个?”
“是的。”
“他是伯爵的一个同僚,前一阵子极力反对贵族院的议员穿制服,虽然他是自由主义派报纸的死对头,但因为他所做的在制服问题上抨击朝廷的高尚行动,自由派在报纸上大大为他捧场,这使他们言归于好,而且据说马上就要派他做大使了。”
“他是以什么入贵族院的?”
“他曾编过两三部喜剧,在《世纪》报上发表过四五篇文章,为部长大人当选捧了五六次场。”
125
6101基督山伯爵(三)
“说得妙,子爵!”基督山微笑着说,“您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导游。 请您现在帮我一个忙,行吗?”
“什么事?”
“这几位先生别介绍我认识,如果他们有这个想法,请您为我挡驾。”
这时,伯爵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转过身来,发现是腾格拉尔。“啊!是您,男爵先生!”
“您为什么要称呼我男爵呢?”腾格拉尔说,“您知道我对于我的头衔并不看重。我不象您,子爵,您很在意爵位是吗?”
“当然啰,”阿尔贝回答,“我要是没有了头衔,就一无所有了,而您,即使没有男爵的头衔,却依然是位百万富翁。”
“不幸的是,”基督山说,“百万富翁这个头衔可不能像男爵、法国贵族或科学院院士那样终身持有,譬如说,法兰克福的百万富翁,法波银行的大股东法郎克和波尔曼,最近就宣布破产了。”
“真的吗?”腾格拉尔说,脸顿时变得煞白。“不会有错,我是今天傍晚才得到的消息,我有一百万存在他们银行,但因为及时得到警告,所以就在一个月以前提出来了。”
“啊,我的天啊!”腾格拉尔喊道,“他们开了一张二十万法郎的汇票给我!”
“您可得小心,他们的签字只剩下百分之五的信用了。”
“是的,太迟啦,”腾格拉尔说,“我看到签字的票据就照付了。”
“啊!”基督山说,“二十万法郎,加上以前……
126
基督山伯爵(三)7101
“嘘!别说这些事情,”腾格拉尔说,然后,他向基督山凑近一步,又说,“尤其是在小卡瓦尔康蒂先生面前。”说完之后,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向他所指的那个年轻人走去。阿尔贝离开伯爵去和他的母亲说话,腾格拉尔也已去和小卡瓦尔康蒂聊天,暂时只剩下基督山独自一个。 大厅里非常闷热,这当儿,仆人托着摆满冷饮品的茶盘在人群里穿梭往来。 基督山不时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但当仆人把盘子端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却退后一步,不吃解暑的东西。 马尔塞夫夫人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伯爵,她看到他什么都没有吃,甚至还注意到了他往后退的那个动作。“阿尔贝,”她问,“你注意过没有?”
“什么事,母亲?”
“我们请伯爵来赴宴,但他从没有接受。”
“是的,但他在我那儿吃过午饭,真的,那次他还是初次在巴黎社交界露面呢。”
“但你的家并不是马尔塞夫先生的家,”
美塞苔丝喃喃说,“他来以后,我一直都在观察他。”
“真的吗?”
“是的,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伯爵对饮食是很有节制的。”
美塞苔丝忧郁地微笑了一下。“你再过去,”她说,“等下一次托盘送来的时候,务必请他吃什么。”
“为什么,母亲?”
“听我的话。”美塞苔丝说。阿尔贝拿起他母亲的手吻了一下,走到伯爵身边。 又有
127
8101基督山伯爵(三)
一只摆满冷饮品的盘子送了来,她看到阿尔贝想劝伯爵吃些,但他却很坚持地拒绝了。 阿尔贝回到母亲那儿,她的脸色非常不好。“是吧,”她说,“拒绝了吧!”
“是的,但您何必因此难过呢?”
“你知道,阿尔贝,女人是很奇怪的,我喜欢看到伯爵在我家里吃些东西我喜欢,即使一粒石榴也好。 或许他不习惯法国的饮食,喜欢吃别的东西吧。”
“哦,不会的。 在意大利的时候,我看他是什么都吃的。很明显他今天晚上不想吃东西。”
“也许是,”伯爵夫人说,“他是在热带过惯了的,不像我们这么怕热。”
“我想不是,因为他刚才还向我诉苦说,他感到热得几乎要窒息了,还问我为什么不象玻璃窗那样把百叶窗也打开。”
“可不是,”美塞苔丝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试试他是不是故意不肯吃东西。”于是她离开大厅。 一分钟以后,百叶窗全部被打开了。透过那些垂下素馨花和菟丝草的窗口,可以看到点缀着各色灯笼的花园和设在帐幕底下的宴席。 跳舞的,玩牌的,谈话的,所有的客人都欢乐地叫喊,每一个人都高高兴兴地享受着微风。 这时,美塞苔丝重新出现,她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但神色很镇定。 她径直向以她丈夫为中心的那群人走过去。“伯爵,别把这几位先生拖在这儿,”她说,“我想,他们可能都愿意到花园里透透气,太闷了,他们并不是在玩牌。”
“啊,”一个风流的老将军俏皮地说,“我们不愿意一个人
128
基督山伯爵(三)9101
到花园里去。“
“那么,”美塞苔丝说,“我来领路。”她转向基督山,又说,“伯爵,您可以陪我同去吗?”
对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伯爵却几乎踉跄了一下,他看了看美塞苔丝。 那一瞥的时间实际上极其短暂,但伯爵夫人却觉得好象有一世纪那么久。他把他的胳膊递给伯爵夫人。她挽起他的胳膊,或者说得准确些,只是用她那只纤细的小手轻轻触着它,于是他们一同走下列着踯躅花和山茶花的那两旁石阶。 在他们的后面,二十多个人高声谈笑着从另外一扇小门里蜂涌进花园。
129
0201基督山伯爵(三)
第七十一章 面包和盐
马尔塞夫夫人由基督山陪着,来到两旁都是菩提树,枝叶交错形成的拱廓。 这条路是通向一间温室去的。“大厅里太热了,是吗?”她问。“是的,夫人,您想得真周到,把门和百叶窗都打开。”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伯爵感到美塞苔丝的手在颤抖。 “但您,”他继续说,“衣服那么单薄,只披一条纱巾,或许感到有点冷吧?”
“您知道我要带您到哪儿去吗?”伯爵夫人说,并不回答基督山的提问。“不知道,夫人,”基督山回答,“但您知道我并没有拒绝您。”
“我们是到温室里去,您看,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伯爵看了看美塞苔丝,象要问她什么话,但她只是沉默地向前走,于是基督山也不说话了。 他们走到那间结满了美丽的果子的温室里。 这时虽是七月里,但却依旧在靠工人控制温度代替太阳热量来使果子成熟。 伯爵夫人松开基督山的手臂,摘下一串紫葡萄。“瞧,伯爵,”她微笑着说,那是一种凄婉的微笑,让人几乎觉得她的眼眶里已盛满了泪水。“瞧,
130
基督山伯爵(三)1201
我知道我们的法国葡萄没法和你们西西里或塞浦路斯的相比,但您或许可以原谅我们北方不充足的阳光吧!“
伯爵鞠了一躬,向后退了一步。“您拒绝,是吗?”美塞苔丝的声音发抖。“请原谅我,夫人,”基督山答道,“但我从来不吃紫葡萄的。”
美塞苔丝的手里的葡萄落到地上,她叹了一口气。 邻近架梯上垂下一只美丽的桃子,也是用人工的温度焙熟的。 美塞苔丝走过去,摘下那只果子。“那么,吃了这只桃子吧。”她请求道。伯爵还是拒绝。“怎么,又拒绝!”她的声音凄然,似乎在竭力控制哭泣。“真的,您太让我痛苦了。”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那只桃子,象紫葡萄一样,也落到地上。“伯爵,”美塞苔丝用悲哀恳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阿拉伯有一种动人的风俗,凡是在一个屋顶底下一同吃过面包和盐的人,就成了永远的朋友。”
“我知道的,”伯爵回答,“但我们是在法国,不是在阿拉伯。 并且在法国,永久的友谊就像阿拉伯分享面包和盐那种风俗一样的罕见。”
“但是,”伯爵夫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基督山,两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得好像都喘不过气来似地说,“我们是朋友,是吗?”
伯爵的脸苍白得象死人一样,好像浑身的血都冲进他的
131
201基督山伯爵(三)
心,然后又向上涌,把他的两颊染得通红。 他只觉得自己泪眼迷蒙,像要晕眩一样。“当然,我们是朋友,”他答道。“为什么我们不是呢?”
这个答复与美塞苔丝所希望的回答相差太远了,她转过身去,发出一声像呻吟似的叹息。“谢谢您,”说完,他们又开始向前走。 在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以后,伯爵夫人突然喊道:“阁下,您真的见过很多的东西,旅行到很远的地方,遭受过很深的痛苦吗?”
“我遭受了很深的痛苦,夫人。”基督山回答。“可是您现在快乐吗?”
“当然,”伯爵答道,“因为没有人听过我叹息的声音。”
“目前的快乐是否已经软化了您的心呢?”
“我过去的痛苦相等于我目前的快乐。”伯爵说。“您没有结婚吗?”伯爵夫人问道。“结婚!”基督山打了一个寒颤,喊道。“谁告诉您的?”
“谁也没有告诉我,但有人在戏院里见您常和一位年轻可爱的姑娘在一起。”
“她是我在君士坦丁堡买来的一个女奴,是王族的一位公主。 我把她当作我的义女,因为她在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亲人了。”
“那么您是一人独自生活了。”
“我过着单身生活。”
“没有女儿、儿子或父亲?”
“一个都没有。”
“您怎么能这样生活?过着没有一个亲人的生活?
132
基督山伯爵(三)3201
“那不是我的过错,夫人。 在马耳他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年轻姑娘。 当我快要和她结婚的时候,燃起了战火。 我以为她很爱我,会等着我,即使我死了,她也会忠守着我的坟墓。但当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这种事情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本是不足为奇的,也许我比旁人软弱,换了别人或许不会像我这样痛苦。 这就是我的恋爱过程。”
伯爵夫人停住脚步,象只是为了喘一口气。“是的,”她说,“而您,在您的心里仍然保存这段爱情——人一生是只能恋爱一次的,您后来有没有再见到过她?”
“从没有!”
“从没有?”
“我从来没有回到她所住的那个地方。”
“是马耳他?”
“是的,马耳他。”
“那么,她现在仍在?”
“我想是的。”
“您宽恕了她使您遭受的种种痛苦吗?”
“是的,我宽恕了她。”
“但不要只是她,您依旧还恨那些使您和她分离的人吗?”
伯爵夫人手里还有一小串葡萄,散发香味。 这时她就站在基督山的面前。“吃一点吧。”她说。“夫人,我是从来不吃紫葡萄的。”基督山回答,好象以前这个问题并没有提到过似的。伯爵夫人绝望地把葡萄扔进最近的树丛里。“真是铁石心肠。”她轻声说。 基督山毫不动情,好象这种责备并不是针对
133
4201基督山伯爵(三)
他似的。这时,阿尔贝跑了进来。“母亲!发生不幸的事啦!”他喊道。“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伯爵夫人问道,象是一下子从梦幻中醒来似的。“你说是不幸的事?哦,当然。”
“维尔福先生来了。”
“为什么?”
“他来找太太和女儿。”
“怎么了?”
“因为圣。 梅朗夫人刚到巴黎,并带来了圣。 梅朗先生去世的噩耗,他是离开马赛不久死去的。 维尔福夫人正在兴头上,也许没有听清,或许不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但瓦朗蒂娜小姐一听到话头,又注意到她父亲那种谨慎的样子,就全部猜到了。 这个打击对她象是晴天霹雳一般,她当场昏了过去。”
“圣。 梅朗先生是维尔福小姐的什么人?”伯爵问。“是她的外祖父。 他是来促使她结婚的。”
“啊。 真的吗?”
“嗯,”阿尔贝说,“弗兰兹现在没人催他了,圣。 梅朗先生怎么不也是腾格拉尔小姐的外公呢?”
“阿尔贝!”马尔塞夫夫人用温和的责备口吻说,“你在说什么呀?啊,伯爵,他非常敬重您,请告诉他,他不该这么说话。”于是她向前走了两三步。基督山用非常奇怪的目光望着她,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恍恍惚惚但又充满爱慕的表情。 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
134
基督山伯爵(三)5201
又上来搀住他的手,同时抓起她儿子的手,把那两只手合在一起。“我们是朋友,是吗?”
“噢,夫人,我不敢自称为您的朋友,但我始终是您最恭顺的仆人。”
伯爵夫人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苦楚走了。 她还没有走上十步,伯爵就看见她用手帕擦拭眼泪。“家母跟您有点不愉快吗?”阿尔贝惊异地问。“正好相反,”伯爵答道,“您没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吗?”
他们回到大厅里,瓦朗蒂娜和维尔福先生夫妇刚刚离开,莫雷尔不用说,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135
6201基督山伯爵(三)
第七十二章 圣。 梅朗夫人
维尔福先生的家里的确刚刚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 太太和小姐已经去参加舞会去了,维尔福夫人虽然竭力劝她的丈夫和她们同去,但她的请求没有成功,检察官还是照例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大叠文件在他面前堆着,谁看了这一堆文件都会发怵,但这些通常还是难于满足他那强烈的工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