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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传令:“鲁君若到,止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息屏坛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剑,紧随著鲁庄公。庄公一步一战,曹沫全无惧色,将次升阶。东郭牙进曰:”今日两君好会,两相赞礼,安用凶器?请去剑。〃曹沫睁目视之,两眦尽裂。东郭牙倒退几步。
庄公君臣历阶而上,两君相见,各叙通好之意。三通鼓毕,对香案行礼。隰朋将玉盂盛血,跪而请歃,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揽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问曰:“大夫何为者?〃曹沫曰:”鲁连次受兵,国将亡矣,君以济弱扶倾为会,独不为敝邑念乎?〃管仲曰:“然则大夫何求?〃曹沫曰:”齐恃强欺弱,夺我汶阳之田,今日请还,吾君乃就歃耳!“管仲顾桓公曰:”君可许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许子。“曹沫乃释剑,代隰朋捧盂以进。
两君俱已歃讫,曹沫曰:“仲主齐国之政,臣愿与仲歃。”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天指日曰:“所不反汶阳田于鲁者,有如此日!〃曹沫受歃,再拜称谢,献酬甚欢。
既毕事,王子成父诸人俱愤愤不平,请于桓公,欲劫鲁侯,以报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许曹沫矣。匹夫约言,尚不失信,况君乎!〃众人乃止。
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馆,与庄公欢饮而别。即命南鄙邑宰,将原侵汶阳田,尽数交割还鲁。
昔人论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诸侯、霸天下也!有诗云:
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
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
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侠客之祖。诗云: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
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闻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义。于是卫、曹二国,皆遣人谢罪请盟。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尊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同往问罪。周釐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邱取齐。时周釐王二年之春也。
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锺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余里至峱山,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
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无由自达,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涂,不遇汲引,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管仲即作书缄,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宁戚仍牧牛于峱山之下。
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舆将近,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意,仰天叹曰:“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
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
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髯翁有诗曰:
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
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
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命宁戚入宋。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公。
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矣。〃宋公点首,吩咐武士伺候。
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公长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叔皮在旁,见宋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交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时失计,不终会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宋公曰:“将何为贽?〃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叔皮满面羞惭而退。
却说宋使见了齐侯,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珏,黄金千镒,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宋公取成之意。单子曰:”苟君侯赦宥,有所藉手,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
单子辞齐侯而归。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擒傅瑕厉公复国 杀子颓惠王反正
话说齐桓公归国,管仲奏曰:“东迁以来,莫强于郑。郑灭东虢而都之,前嵩后河,右洛左济,虎牢之险,闻于天下。故在昔庄公恃之,以伐宋兼许,抗拒王师,今又与楚为党。楚,僭国也,地大兵强,吞噬汉阳诸国,与周为敌。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诸侯,非攘楚不可;欲攘楚,必先得郑!〃桓公曰:”吾知郑为中国之枢,久欲收之,恨无计耳!〃宁戚进曰:“郑公子突为君二载,祭足逐之而立子忽,高渠弥弑忽而立子亹,我先君杀子亹,祭足又立子仪。祭足以臣逐君,子仪以弟篡兄,犯分逆伦,皆当声讨。今子突在栎,日谋袭郑;况祭足已死,郑国无人。主公命一将往栎,送突入郑,则突必怀主公之德,北面而朝齐矣!〃桓公然之。
遂命宾须无引兵车二百乘,屯于栎城二十里之外。宾须无预遣人致齐侯之意。郑厉公突先闻祭足死信,密差心腹到郑国打听消息,忽闻齐侯遣兵送己归国,心中大喜,出城远接,大排宴会。二人叙话间,郑国差人已转,回说:〃祭仲已死,如今叔詹为上大夫。〃宾须无曰:“叔詹何人?〃郑伯突曰:”治国之良,非将才也!〃差人又禀:〃郑城有一奇事,南门之内,有一蛇长八尺,青头黄尾;门外又有一蛇,长丈余,红头绿尾,斗于门阙之中,三日三夜,不分胜负。国人观者如市,莫敢近之。后十七日,内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庙之中,忽然不见。〃须无欠身贺郑伯曰:“君位定矣。〃郑伯突曰:”#何以知之?〃须无曰:“郑国外蛇即君也,长丈余,君居长也。内蛇子仪也,长八尺,弟也。十七日而内蛇被伤,外蛇入城者,君出亡以甲申之夏,今当辛丑之夏,恰十有七年矣。内蛇伤死,此子仪失位之兆,外蛇入于太庙,君主宗祀之征也。我主方申大义于天下,将纳君于正位,蛇斗适当其时,殆天意乎!〃郑伯突曰:”诚如将军之言,没世不敢负德!〃宾须无乃与郑伯定计,夜袭大陵。
傅瑕率兵出战,两下交锋,不虞宾须无绕出背后,先打破大陵,插了齐国旗号。傅瑕知力不敌,只得下车投降。郑伯突衔傅瑕十七年相拒之恨,咬牙切齿,叱左右:“斩讫报来!〃傅瑕大呼曰:”君不欲入郑耶,何为杀我?〃郑伯突唤转问之,傅瑕曰:“君若赦臣一命,臣愿枭子仪之首。〃郑伯突曰:”汝有何策,能杀子仪?不过以甘言哄寡人,欲脱身归郑耳。〃瑕曰:“当今郑政皆叔詹所掌,臣与叔詹至厚,君能赦我,我潜入郑国,与詹谋之,子仪之首,必献于座下。〃郑伯突大骂:〃老贼奸诈,焉敢诳吾'吾今放汝入城,汝将与叔詹起兵拒我矣。〃宾须无曰:”瑕之妻孥,见在大陵,可囚于栎城为质。〃傅瑕叩头求哀:〃如臣失信,诛臣妻子。〃且指天日为誓。郑伯突乃纵之。
傅瑕至郑,夜见叔詹。詹见瑕,大惊曰:“汝守大陵,何以至此?〃瑕曰:”齐侯欲正郑位,命大将宾须无统领大军,送公子突归国。大陵已失,瑕连夜逃命至此,齐兵旦晚当至,事在危急。子能斩子仪之首,开城迎之,富贵可保,亦免生灵涂炭。转祸为福,在此一时。不然,悔无及矣!〃詹闻言嘿然,良久曰:“吾向日原主迎立故君之议,为祭仲所阻;今祭仲物故,是天助故君,违天必有咎,但不知计将安出?〃瑕曰:”可通信栎城,令速进兵,子出城,伪为拒敌,子仪必临城观战,吾觑便图之,子引故君入城,大事定矣。〃叔詹从其谋,密使人致书于突,傅瑕然后参见子仪,诉以齐兵助突,大陵失陷之事,子仪大惊曰:“孤当以重赂求救于楚,待楚兵到日,内外夹攻,齐兵可退。〃叔詹故缓其事,过二日,尚未发使往。谍报:”栎军已至城下。〃叔詹曰:“臣当引兵出战,君同傅瑕登城固守。〃子仪信以为然。
却说郑伯突引兵先到,叔詹略战数合,宾须无引齐兵大进,叔詹回车便走,傅瑕从城上大叫曰:“郑师败矣!〃子仪素无胆勇,便欲下城,瑕从后刺之,子仪死于城上。叔詹叫开城门,郑伯同宾须无一同入城。
傅瑕先往清宫,遇子仪二子,俱杀之。迎突复位,国人素附厉公,欢声震地,厉公厚贿宾须无,约以冬十月亲至齐庭乞盟。须无辞归。厉公复位数日,人心大定,乃谓傅瑕曰:“汝守大陵,十有七年,力拒寡人,可谓忠于旧君矣;今贪生畏死,复为寡人而弑旧君,汝心不可测也,寡人当为子仪报仇!〃喝令力士押出,斩于市曹,其妻孥姑赦弗诛。髯翁有诗叹云:
郑突奸雄世所无,借人成事又行诛。
傅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