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益发军以助扈辄,时赵悼襄王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一年也。
其后楚王闻知廉颇在魏,使人召之,颇复奔楚为楚将。以楚兵不如赵,郁郁不得志而死。哀哉!史臣有诗云:
老成名将说廉颇,遗矢谗言奈若何?
请看吴亡宰嚭死,郭开何事取金多!
时王敖犹在赵,谓郭开曰:“子不忧赵亡耶?何不劝王召廉颇也?〃郭开曰:”赵之存亡,一国事也,若廉颇,独我之仇,岂可使复来赵国?〃王敖知其无为国之心,复探之曰:“万一赵亡,君将焉往?〃郭开曰:”吾将于齐、楚之间,择一国而托身焉。〃王敖曰:“秦有并吞天下之势,齐、楚犹赵、魏也,为君计,不如托身于秦,秦王恢廓大度,屈己下贤,于人无所不容。〃郭开曰:”子魏人,何以知秦王之深也?〃王敖曰:“某之师尉缭子,见为秦太尉,某亦仕秦为大夫,秦王知君能得赵权,故命某交欢于子,所奉黄金,实秦王之赠也,若赵亡,君必来秦,当以上卿授子,赵之美田宅,惟君所欲。〃郭开曰:”足下果肯相荐,倘有见谕,无不奉承。〃王敖复以黄金七千斤,付开曰:“秦王以万金见托,欲交结赵国将相,今尽以付君,后有事,当相求也,〃郭开大喜曰:”开受秦王厚赠,若不用心图报,即非人类。〃王敖乃辞郭开归秦,以所余金四万斤反命曰:“臣以一万金了郭开,以一郭开了赵也。〃
秦王知赵不用廉颇,更催桓齿奇进兵,赵悼襄王忧惧,一疾而薨。
悼襄王适子名嘉。
赵有女娼,善歌舞,悼襄王悦之,留于宫中,与之生子,名迁,悼襄王爱娼因及迁,乃废适子嘉而立庶子迁为太子,使郭开为太傅。迁素不好学,郭开又导以声色狗马之事,二人相得甚欢,及悼襄王已薨,郭开奉太子迁即位,以三百户封公子嘉,留于国中,郭开为相国用事。
桓齿奇乘赵丧,袭破赵军于宜安,斩扈辄,杀十万余人,进逼邯郸。
赵王迁自为太子时,闻代守李牧之能,乃使人乘急传,持大将军印召牧。牧在代,有选车千五百乘,选骑万三千匹,精兵五万余人。留车三百乘,骑三千,兵万人守代,其余悉以自随,屯于邯郸城外,单身入城,谒见赵王。
赵王问以却秦之术,李牧奏曰:“秦乘累胜之威,其锋甚锐,未易挫也,愿假臣便宜,无拘文法,方敢受命。〃赵王许之,又问:”代兵堪战乎?“
李牧曰:“战则未足,守则有余。〃赵王曰:”今悉境内劲卒,尚可十万,使赵葱、颜聚各将五万,听君节制。〃李牧拜命而行,列营于肥累,置壁垒,坚守不战,日椎牛享士,使分队较射,军士日受赏赐,自求出战,牧终不许。
桓齿奇曰:“昔廉颇以坚壁拒王齿奇,今李牧亦用此计也。〃仍分兵一半,往袭甘泉市,赵葱请救之,李牧曰:”彼攻而我救,是致于人也,兵家所忌,不如往攻其营,彼方有事甘泉市。其营必虚。又见我坚壁已久。不为战备。若袭破其营。则桓齿奇之气夺矣。〃遂分兵三路,夜袭其营。
营中不意赵兵猝到,遂大溃败。杀死有名牙将十余员,士卒无算。败兵奔往甘泉市,报知桓齿奇。桓齿奇大怒。悉兵来战,李牧张两翼以待之。代兵奋勇当先,交锋正酣。左右翼并进。桓齿奇不能抵当,大败,走归咸阳。
赵王以李牧有却秦之功,曰:“牧乃吾之白起也!〃亦封为武安君。食邑万户。
秦王政怒桓齿奇兵败,废为庶人。复使大将王翦、杨端和各将兵分道伐赵。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间杀李牧 田光刎颈荐荆轲
话说赵王迁五年,代中地震,墙屋倾倒大半,平地裂开百三十步,邯郸大旱,民间有童谣曰:“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明年,地果生白毛,长尺余,郭开蒙蔽,不使赵王闻之。
时秦王再遣大将王翦、杨端和分道伐赵,王翦从太原一路进兵,杨端和从常山一路进兵,复遣内史腾引军十万,屯于上党,以为声援。
时燕太子丹为质于秦,见秦兵大举伐赵,知祸必及于燕,阴使人致书于燕王,使为战守之备,又教燕王诈称有疾,使人请太子归国,燕王依其计,遣使到秦,秦王政曰:“燕王不死,太子未可归也,欲归太子,除是乌头白,马生角,方可!〃太子丹仰天大呼,怨气一道,直冲霄汉,乌头皆白,秦王犹不肯遣。太子丹乃易服毁面,为人佣仆,赚出函谷关,星夜往燕国去讫。今真定府定州南有台名闻鸡台,即太子丹逃秦时,闻鸡早发处也。秦王方图韩、赵,未暇讨燕丹逃归之罪。
再说赵武安君李牧,大军屯于灰泉山,连营数里,秦两路车马,皆不敢进。
秦王闻此信,复遣王敖至王翦军中。王敖谓翦曰:“李牧北边名将,未易取胜,将军姑与通和,但勿定约,使命往来之间,某自有计。〃王翦果使人往赵营讲和,李牧亦使人报之。
王敖至赵,再打郭开关节,言:“李牧与秦私自讲和,约破赵之日,分王代郡,若以此言进于赵王,使以他将易去李牧,某言于秦王,君之功劳不小。〃郭开已有外心,遂依王敖说话,密奏赵王,赵王阴使左右往察其情,果见李牧与王翦信使往来,遂信以为实然,谋于郭开,郭开奏曰:”赵葱、颜聚见在军中,大王诚遣使持兵符,即军中拜赵葱为大将,替回李牧,只说‘用为相国’,牧必不疑。〃赵王从其言,遣司马尚持节至灰泉山军中,宣赵王之命。
李牧曰:“两军对垒,国家安危,悬于一将,虽有君命,吾不敢从!〃司马尚私告李牧曰:”郭开谮将军欲反,赵王入其言,是以相召,言拜相者,欺将军之言也!“李牧忿然曰:”开始谮廉颇,今复谮吾,吾当提兵入朝,先除君侧之恶,然后御秦可也!“
司马尚曰:“将军称兵犯阙,知者以为忠,不知者反以为叛,适令谗人借为口实,以将军之才,随处可立功名,何必赵也!”李牧叹曰:“吾尝恨乐毅、廉颇为赵将不终,不意今日乃及自己!”又曰:“赵葱不堪代将,吾不可以将印授之。〃乃悬印于幕中,中夜微服遁去,欲往魏国。赵葱感郭开举荐之恩,又怒李牧不肯授印,乃遣力士急捕李牧,得于旅人之家,乘其醉,缚而斩之。以其首来献。可怜李牧一时名将,为郭开所害,岂不冤哉?史臣有诗云:
却秦守代著威名,大厦全凭一木撑。
何事郭开贪外市,致令一旦坏长城!
司马尚不敢复命,窃妻孥奔海上去讫。赵葱遂代李牧挂印为大将,颜聚为副,代兵素服李牧,见其无辜被害,不胜愤怒,一夜间逾山越谷,逃散俱尽,赵葱不能禁也。
却说秦兵闻李牧死,军中皆酌酒相贺。王翦、杨端和两路军马,刻期并进。赵葱与颜聚计议,欲分兵往救太原,常山二处,颜聚曰:“新易大将,军心不安,若合兵犹足以守,一分则势弱矣!”言未毕,哨马报:“王翦攻狼孟甚急,破在旦夕。”赵葱曰:“狼孟一破,彼将长驱井陉,合攻常山,而邯郸危矣,不得不往救之。〃遂不听颜聚之谏,传令拔寨俱起。
王翦觇探明白,预伏兵大谷,遣人于高阜了望,只等赵葱兵过一半,放起号炮,伏兵一齐杀出,将赵兵截做两段,首尾不能相顾,王翦引大军倾江倒峡般杀来,赵葱迎敌,兵败,为王翦所杀,颜聚收拾败军,奔回邯郸。
秦兵遂拔狼孟,由井陉进兵,攻取下邑,杨端和亦收取常山余地,进围邯郸,秦王闻两路兵俱已得胜,因命内史腾移兵往韩受地。韩王安大惧,尽献其城,入为秦臣,秦以韩地为颍川郡。此韩王安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七年也。韩自武子万受邑于晋,三世至献子厥,始执晋政,厥三传至康子虎,始灭智氏,虎再传至景侯虔,始为诸侯,虔六传至宣惠王,始称王,四传至王安,而国入于秦。自韩虎六年,至宣惠王九年,凡为侯共八十年;自宣惠王十年,至王安九年国灭,凡为王九十四年。自此,六国只存其五矣,史臣有赞云:
万封韩原,贤裔惟厥,计全赵孤,阴功不泄。
始偶六卿,终分三穴,纵约不守,稽首秦阙。
韩非虽使,无救亡灭!
再说秦兵围邯郸,颜聚悉兵拒守,赵王迁恐惧,欲遣使邻邦求救。郭开进曰:“韩王已入臣,燕、魏方自保不暇,安能相救?以臣愚见,秦兵势大,不如全城归顺,不失封侯之位。〃王迁欲听之,公子嘉伏地痛哭曰:”先王以社稷宗庙传于王,何可弃也?臣愿与颜聚竭力效死,万一城破,代郡数百里,尚可为国,奈何束手为人俘囚乎?〃郭开曰:“城破则王为虏,岂能及代哉。〃公子嘉拔剑在手,指郭开曰:”覆国谗臣,尚敢多言,吾必斩之。〃赵王劝解方散。王迁回宫,无计可施,惟饮酒取乐而已。
郭开欲约会秦兵献城,奈公子嘉率其宗族宾客,帮助颜聚加意防守,水泄不漏,不能通信。
其时岁值连荒,城外民人逃尽,秦兵野无所掠,惟城中广有积粟,食用不乏,急切不下,乃与杨端和计议,暂退兵五十里外,以就粮运。城中见秦兵退去,防范稍弛,日启门一次,通出入。
郭开乘此隙遣心腹出城,将密书一封,送入秦寨。书中大意云:“某久有献城之意,奈不得其便。然赵王已十分畏惧,倘得秦王大驾亲临,某当力劝赵王行衔璧舆榇之礼。”王翦得书,即遣人驰报秦王。秦王亲帅精兵三万,使大将李信扈驾,取太原路,来到邯郸,复围其城,昼夜攻打。
城上望见大旆有“秦王”字,飞报赵王,赵王愈恐。
郭开曰:“秦王亲提兵至此,其意不破邯郸不已,公子嘉、颜聚辈不足恃也,愿大王自断于心。〃赵王曰:”寡人欲降秦,恐见杀如何。〃郭开曰:“秦不害韩王,岂害大王哉?若以和氏之璧,并邯郸地图出献,秦王必喜。”赵王曰:“卿度可行,便写降书。”郭开写就降书,又奏曰:“降书虽写,公子嘉必然阻挡。闻秦王大营在西门,大王假以巡城为名,乘驾到彼,竟自开门送款,何愁不纳。〃赵王一向昏迷,惟郭开之言是听,到此危急之际,益无主持,遂依其言。颜聚方在北门点视,闻报赵王已出西门,送款于秦,大惊。公子嘉亦飞骑而至,言:”城上奉赵王之命,已竖降旗,秦兵即刻入城矣。“颜聚曰:”吾当以死据住北门,公子收敛公族,火速到此,同奔代地,再图恢复。
公子嘉从其计,即率其宗族数百人,同颜聚奔出北门,星夜往代。颜聚劝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以令其众。表李牧之功,复其官爵,亲自设祭,以收代人之心。遣使东与燕合,屯军于上谷,以备秦寇。代国赖以粗定,不在话下。
再说秦王政准赵王迁之降,长驱入邯郸城,居赵王之宫。赵王以臣礼拜见,秦王坐而受之,故臣多有流涕者。明日,秦王弄和氏之璧,笑谓群臣曰:“此先王以十五城易之而不得者也。〃于是秦王出令,以赵地为钜鹿郡,置守。安置赵王于房陵,封郭开为上卿。赵王方悟郭开卖国之罪,叹曰:”使李牧在此,秦人岂得食吾邯郸之粟耶。〃那房陵四面有石室,如房屋一般。赵王居石室之中,闻水声淙淙,问左右。对曰:“楚有四水,江、汉、沮、漳,此名沮水,出房山达于汉江。”赵王凄然叹曰:“水乃无情之物,尚能自达于汉江,寡人羁囚在此,望故乡千里,岂能到哉。〃乃作山水之讴云: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
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
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
终夜无聊,每一发讴,哀动左右,遂发病不起。
代王嘉闻王迁死,谥为幽谬王。有诗为证:
吴主丧邦繇佞嚭,赵王迁死为贪开。
若教贪佞能疏远,万岁金汤永不隤。
秦王班师回咸阳,暂且休兵养士,郭开积金甚多,不能携带,乃俱窖于邯郸之宅第。
事既定,自言于秦王,请休假回赵,搬取家财,秦王笑而许之,既到邯郸,发窖取金,载以数车,中途为盗所杀,取金而去。或云:“李牧之客所为也!”呜呼!得金卖国,徒杀其身,愚哉!
再说燕太子丹逃回燕国,恨秦王甚,乃散家财,大聚宾客,谋为报秦之举。访得勇士夏扶、宋意,皆厚待之。有秦舞阳,年十三,白昼杀仇人于都市,市人畏不敢近,太子赦其罪,收致于门下。秦将樊於期得罪奔燕,匿深山中,至是闻太子好客,亦出身自归,丹待为上宾。
于易水之东,筑一城以居之,名曰樊馆。太傅鞠武谏曰:“秦虎狼之国,方蚕食诸侯,即使无隙,犹将生事,况收其仇人以为射的,如批龙之逆鳞,其伤必矣。愿太子速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结匈奴,然后乃可徐图也!”
太子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丹心如焚炙,不能须臾安息,况樊将军穷困来归,是丹哀怜之交也,丹岂以强秦之故,而远弃樊将军于荒漠。丹有死不能矣,愿太傅更为丹虑之!”
鞠武曰:“夫以弱燕而抗强秦,如以毛投炉,无不焚也;以卵投石,无不碎也!臣智浅识寡,不能为太子画策,所识有田光先生,其人智深而勇沉,且多识异人,太子必欲图秦,非田光先生不可。”
太子丹曰:“丹未得交于田先生,愿因太傅而致之。”
鞠武曰:“敬诺。”
鞠武即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