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被佐为撞见,脸有些红,但也没慌乱,回答是一丝不苟,“听掌门师兄说,这人参是光必用的药材,想必前段日子耗了不少,我寻了一些给他。”
杨海性格诙谐,为人不羁,听了忙不迭就打趣他,“若不是阿光生来便在蜀山,我倒以为他是你家吃了定礼的媳妇儿罢,却道这么上心,倒来翻了家私倒贴,小小年纪,哈哈哈哈。”
亮被他取笑得耳根全红透了,却是一句话都回不得。
佐为也是掩唇轻笑。
“你倒不是来蜀山求道的,怕是来讨媳妇的吧,哈哈哈哈。”
杨海抚掌大笑。
佐为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却也应时地给他解了围,“还有其他事?”
亮慌乱地摇了摇头,听得佐为的意思,便先告退了。
杨海意犹未尽,还想追上继续打趣,但瞥见了佐为的脸色,不由也正经起来。
外戚掌权,维护皇长子的蜀山简直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但不明不白就送了一个孩子上来,他们总得衡量下对方这一步棋的用意吧。
“怎么,你也怀疑那一家子送这小子上山的意图果然不纯?”
佐为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他的神色已恢复平静,“是啊,他要是真为讨媳妇而来,你说我是给呢,还是给呢?”
同端茶润喉的杨海顿时喷了一袍子的茶水。
晚上回去的时候,亮看见光也在喝茶。
过去一闻,便知道是参茶。
“甜滋滋的,亮也来喝一口嘛。”说着,便将茶盅递给他。
双手端端正正地,倒像是戏文里刚过门的妻子给晚归的夫君敬的茶。
不知为何,亮会突然想到这一遭,一时间他耳后一红,却已经接了过来,只好稍微沾了沾唇。
药茶的味道不错,至少光愿意喝。
亮递了回去,见着光的脸色日渐红润,也放心了,“对了,今日的药喝过了么?”
不说还好,一说光小脸蛋上那飞扬的神色登时就消了。
他苦巴巴地回了一句,“没……”
本来以为减了几味药,没那么苦涩,稍微能入口一点,没想到的是,药汤变得酸不溜秋的,反比一苦到底更难喝。
亮笑着看光皱成一团的小脸,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白色棉线系住的纸包。
“这个,给你吃。”
分量甚厚的纸包,到底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满怀期待地打开它,一下就闻见了酸甜的气息。
“诶诶,这个是?”光捻起一个塞到口中,嚼了好几下,“啊啊啊好吃好吃!”
“是姑苏进上的蜜饯,”亮告诉他,“家里寄来一大包果脯,我不喜欢吃甜食,全给你好不好?”
光猛点头,而后开开心心要吃第二片,却一时不查,被亮夺了回去。
“这个,要等你喝完药,才能吃的。”
“……什么啊,好过分,跟佐为一样,哼!”
虽然口中抱怨着,但看起来,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的光,应该是接受了吧。
“对了对了,今天药圃的杨海师叔给了我这个,”光踢了靴子爬到了铺上,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盒子,“好沉的,说是还给你。”
亮接过打开一看,却是麋皮包住的那十四支参。
他皱了一下眉,不明白为什么。
倒是一旁看着的光问,“不会又是让你监督我吃的药吧?”
灵犀一点通,亮莞尔,“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光生日那天,亮很早便从山上回来陪他。
佐为让厨房特地做了一大碗面,上面还打了一个荷包蛋。
结果凑巧俗家弟子家中送来了几尾极大极新鲜的鱼,佐为也让厨房整整做了,红烧清炖端了上来。
生病的光忌口较多,很久没有这样放开肚子使劲海填的机会,何况还有在一旁专门给光挑鱼刺的亮呢。
他吃得小肚子都圆滚滚地涨了起来。
结果到了晚上,睡得正酣的亮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光的抽泣声。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忍着浓浓的睡意他迷迷糊糊睁眼,借着床头幽暗的烛光去看。
枕在他臂上的光满脸都是水痕,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
“怎么了?”他一吓,整个人全醒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光只是摇头,小手捂着肚子,抽泣着说不出话。
亮慌得竟拿衣袖去擦光脸上的水痕,一连急急追问“怎么了?光?你说话啊?!是哪里疼?”
光的脸色惨白,他软软地靠在亮的肩上,只摇头。
亮急坏了,他伸手按住自己与光中间的被褥,掀了自己那边被褥跳下床去,从衣橱里翻出一件平时给光披着的大麾,往仅着中衣的身上一兜,回头用力握紧光的手,“我去叫杨海师兄,光你再忍一忍好么?”
光终于唤了一声,“亮……”
却是抓着他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
亮又急又怕,光的眼泪就像燎在他心头的火,烧得他疼痛不已,却还得耐着性子哄他,“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立即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珐琅镶嵌的多宝盒,按了几下转出一格,里面置了几颗暗绿色的药丸。
这是他远行时贵妃赐出来的大内秘药,无论病情险恶,又或是中毒过深,舌下含着这么一颗,足以拖延一时。
他取出一粒让光含了,安慰得他松了手,便立时奔出门去。
蜀山极高极险。
镇剑坪修筑在半山腰,山道的一侧全是险崖。
即便是成人,晚上也绝少走这山道。
可亮无法不走。
光抽泣的模样要比盘山小道更为险恶吓人。
他搂住大麾,提着竹灯笼贴着山壁往药圃跑去。
途中突起一阵山风,那大风从崖下往山上吹,吹得大麾的衣角鼓起,呼啦啦地作响。
这么一带而东倒西歪的亮,差点就没站稳。
如果一头栽下,料是尸骨无存。
直到这时亮的背后才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定了定神,将系好的大麾一解,直接扔在了峡壁的草丛中。
从暖窝中被吵起时杨海睡梦正酣。
见到亮他大吃一惊,当时便以为光是旧病复发,怕是命不久矣了。
几乎三两下收拾好最值钱的家当,拎着药箱就往镇剑坪一路狂奔。
亮要跟上却被随身的药僮阻住。
说是师父的严令,要他等姜汤熬好喝完再许离开。
光都那样了,他哪还有心思喝汤啊。
亮心如急焚,但这一停下便开始察觉全身冻得厉害。
却是连膝盖都在打颤。
结果被他这么急火急燎喊起来的杨海终于给了一足以让在场三人放下心的诊断。
吃饱了,撑着了。
回到光床前的亮松了一大口气。
在某师叔明显怨怒的眼神下,他将光伸出来拉他的小手又重新塞入被中。
师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杨海大手一挥,直接开了药方。
一个字。
饿。
小孩积食,民间最稳妥的法子从来就是清清静静饿上他几顿,也就好了。
对此杨海很有见解,“不是没有消食的药方,只是他还在喝药,药性相冲相减,与他无益。”
亮相信了,佐为也相信了。
光却不信。
“就吃一点点都不可以吗?”
第一顿不吃还好,熬到第二顿,光便觉得腹中饥饿难忍,闻着哪里飘来的似有似无的菜香开始撒娇。
他也知道佐为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心软。
于是从小被夸很聪明大抵之后会更聪明的光便求向了亮。
“亮……我好饿……”
一剪秋水般的双瞳哀怜地望着,语调是轻轻软软的糯。
“亮……我肚子好饿好难受啊……”
亮狠狠心,想起那时光的模样,只能咬着唇拉着光的手继续劝他,“再过一日便可以喝粥了,光,你再忍忍罢。”
“哼!”
光见撒娇不成,撇开亮的手一扭身就钻进了被窝。
亮叹了口气,“光,我陪你睡一会,好吗?”
光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不要不要!你走开走开!”
亮只好无奈地摇头。
结果第二天半夜杨海又被人从被窝里吵了起来。
手指往光的手腕上一搭,便皱紧眉头看亮。
“你给他东西吃了?”
亮惊讶,“他这几顿就喝过参汤,是按师兄你的指示——”
杨海转而问光,“说,谁给你东西吃了?”
光嘟着嘴巴含含糊糊说,“不就是小师弟他们么……”
他饿得实在厉害,趁亮与佐为去山顶修习,便偷偷跑下山去找他们。
结果吃得饱了,回来的路上被山风一灌,当时就不舒服,及到半夜,突然浑身发冷,坐起身就全吐了个干净。
杨海哭笑不得,对被惊动而来的佐为说,“你这个徒弟,端得是左右逢源。”
佐为看了看光,最后叹道,“你再这样,我可不让亮陪你了,他这几日为你牵连太多,日里便是修习也不得安心。”
光吓得起身就扑住了亮,使劲抱着不撒手,头摇得与拨浪鼓一般,“不、不要!我不会了!佐为你不要让亮走啊!”
杨海兀的一笑,他慢悠悠拖长了调子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被折腾了一夜,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懒怠起床的光便趴在枕头上一心一意地看着窗外等着亮回来。
亮的脚步很轻,光还眼巴巴望着呢,手上就突觉一暖。
亮拉着他的手正往被窝里塞。
“亮,前天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光舔了舔嘴唇问,“味道甜甜的,很好吃呢。”
亮想了一想,才记起来那日自己慌了神,给光用上了保命的秘药。
“我喜欢那个的味道。”光仰面倒在床上,“比梅花糕好吃呢。”
亮看看他,想了想,便从暗格里把那多宝盒拿了出来,转了几下,从下层又转出一小格子来。
“那,你尝尝这个呢?”
那是避暑时含在口中的香雪丹,味道清甜香泽,蜀山地高,夏季如秋,亮一时间倒忘了这个。
光凑上去,就着亮的手指舔了一下他指尖所拈取的丹丸。
酸的,却也是甜的。
他眉毛一舒,啊呜一口就叼了下来,嚼嚼嚼。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棱,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异常的温暖。
“想你那时吃东西的模样,简直就是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呵呵。”
相似的午后阳光,映着枫林一树接一树的红。
片片云锦织绣而成的树冠下,正有两名少年,一躺一靠。
其中惹眼的,便是卧着的那位,阳光镀上他额前的发,泼出闪闪的金。
“什么嘛,亮你怎么还记得!”
少年正枕在另一人的腿上打盹,听及过去丢脸之事,不满地出了声。
被唤作亮的少年剑眉斜飞入鬓、稚气未脱轮廓却初显分明,整个人像是一把乍出刀鞘的利剑,锋芒咄咄夺人。
惟独那双望着膝上少年的眸中所含的笑意,宛如雪上的春日,柔和了这一切冷与傲。
“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呢。”
他笑着,拈开飘落到少年发间的一片枫叶。
那仿佛一朵山花,正烈烈绽放在绮丽如丝缎的云鬓边。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表示,倒计时四章,大家~~准备好了吗?!!!!!
光光:TOT你这个后妈,要干嘛啊!
CC:(揉手指)开虐啊!(挥舞鞭子ING)
秋璃大: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朕很欣慰(擦泪)
☆、第七章
两人俱是多日未见,若不是光远眺着枫林一路寻到这个山头,与这位孩童时的玩伴又得过年时见了。
秋日阳光烘得人暖暖,光愈发困得厉害,枕着不多时,便要沉沉睡去。
亮也是寻一处僻静地,却是为了打坐冥思。
他生来内敛,泰而不骄,又聪明之极,武学进境极快,不过七年凝心决已至第四层。
佐为道他年纪尚小,未体验人生百味,若一心早早偏执于武学境界,易落了旁道,便有意让他缓一缓,这半年平日里,只教些个诗词书画,鉴赏古玩,偶尔留些作业,还是让对对子,写春联。
所以这些日子,也是他七年来最悠闲的时光。
“扑啦扑啦——”
亮被光枕着,也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羽翅扑打的声音。
光极警醒,一下就弹起身子,顺着声音抬眼张望,立即惊喜地叫出了声,“啊啊,是山鹞子!”
还是一只刚褪了毛的幼鸟,怕是从山崖上不小心被风刮下来的,迎着风挣扎着扑打翅膀,歪歪斜斜高高低低,看样子一时半会就要落地。
“嘿嘿,山下有拿这个驯了,能捉兔子与麻雀呢。”
他兴奋地两眼都发光,说了句那下次见啦,拔腿就追了过去。
就此作别。
亮也没在意,转身下山。
这枫林与半倾湖在太极峰峰顶背阴一处,顺着山路迂回,至另一侧山麓的镇剑坪,却得花费大半个时辰。
亮所习凝心诀为蜀山内功秘诀,与岐黄之术处处相通,这半年既得闲了,亮也从不怠慢修业,竟将内经背得滚瓜烂熟。
只不过自学之余,难免还有晦涩不明之处,便一并记录下来,赶去请教杨海师兄。
这一刻他往药圃赶,刚转过山头,不由咦了一声。
在崖边草丛里扑腾着羽棱都支起的,不是那只幼鸟又是什么?
光追了不多久便追丢了。
倒不是他追不上。
如今的脚力不是他自夸,恐怕连山鹿都要被他追得断气。
只不过他刚追到湖边,便被奇怪的声响吸引了过去。
光从小生活在山上,山里什么动物没见过,但发出这样声音的,却让他一时无法辨认出来。
悠长的清啸,一声长接一声。
树枝低垂,枫叶繁茂,疏繁相间,隔绝了视线。
直到转到湖边,光才看清楚,原来发出这声响的,居然只是——
一把剑。
亮提着那只山鹞子,转了半个山头去找光。
直到湖边才碰见。
光正端详着一把宝剑。
听得他脚步声,便欢喜地回头叫他,“亮,过来看看这个!”
及到近处,亮也不由先赞一声,“好剑。”
光笑,“恩,有了这个,与师弟比武时就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