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考特·凡·克里夫返回办公室,开始准备最后辩论的笔记。时间已近黄昏。由于事务所已禁止他吩咐秘书干活,只好用两个手指在一台尚未从他办公室搬走的小电脑上敲打草稿。他始终认为这种电子家伙是个奇迹,但却还未完全掌握它的功能。但至少它能替他改掉草稿上的一切错误。
他用键盘输入总结辩论中的单键句子和词,一次本不应该举办的听证会……由于体制上的不健全而惩罚医生是不公平的……在艰苦的条件下该医生表现得很出色……医生在不可思议的长时间工作和压力下造成体力疲乏却为此受到指责……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一种检查都不能肯定准确无误,本案的医生却因化验本身的差错而被人谴责……
他越频繁地往电脑里输入“医生”一词,就愈发觉得出现在绿色屏幕上的这个词很怪异。医生,医生。
见鬼,他想。分明是凯特·福莱斯特。凯特,不是医生。他的想法集中不起来,对个中原因他亦十分了解:因为单靠这些想法和句子是无法澄清对她的指控的。他只不过是在走过场而已。草稿的内容连他听起来都很空洞无物。这样的发言显然不能令要求极严的格莱迪斯·沃德医生感到信服。她实际对出错的化验结果颇不以为然。凯特长时间的连续工作,在极为繁忙的条件下为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治病,对此沃德亦未觉得有何特殊之处。甚至事实证明克劳迪亚以说谎的方式误导凯特也打动不了沃德。
问题的关键是通过谎言而迷惑了医生的宫外孕,谎言还掩盖了惟一一个能透露病人危险状况的症状:疼痛。
斯考特越是冷静地分析他的总结辩辞,越是明显地发现,只要不能证明克劳迪亚的吸毒癖,就经不住委员会中两位医生的审查。
为此,他把荧光屏上的笔迹全部删掉,又重新开始。
第三十六章
斯考特熬了一晚上的夜,打好了一份任何一位法律秘书只需用十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完成的文件,不过他对自己的努力却十分满意。他观望着纸张从打印机上滚动出来,都拿到手里后,将它们订好。他瞥了眼手表,尚未到八点钟。凯特应该起来了,准备去医院。她坚持要在听证会休会期间到特洛伊医生的办公室里干活。
斯考特拨通电话,铃声响了四遍。他觉得她恐怕已经离开。但第五遍铃声尚未响完时,她气喘吁吁地接起了电话。
“凯特?”
“我刚淋完浴就听到了电话声。出什么事了?有不好的消息吗?”她问。
“我想让你见我。”
“今天上午?在哪儿?”凯特问。
“纽约县的最高法院。坐独立线地铁到詹伯斯站下车,然后问别人最高法院怎么走。路人会告诉你的,你也能认出来。那座楼电视里常出现。台阶很宽,直通上面的一排排的高柱子。上面还有排大字:‘真正的正义是公正政府最坚固的支柱。’今天上午我们得体验一下这句话是否能兑现。一定来!九点半以前!”
斯考特·凡·克里夫站在法院大楼台阶的顶端,俯瞰着下面的街面。他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她却没看见他。她拾级而上的姿式很令他敬佩,沉着、坚定。他喜爱她身上的这种气质。她虽身材不高,女人味儿却十足,不具威胁力,但却有追求,反应出她家庭和所受教育的习惯和原则。
凯特抬头朝上望去,看到斯考特在向她招手,他身后是门廊和镌刻在风蚀的灰色石头上的关于公正的词句。她往上爬着,钦佩他的高挑身材。他让她想起她妈妈悉心收集的家庭照片,斯考特像极了那些古老照片中她父亲的身影。再仔细保存,那些照片也会失去光泽,但他俩的相像仍使凯特吃惊。后来她父亲变得沉重了一些,但绝非饮食的放纵而增多了脂肪,只是显得更成熟了。斯考特会不会也将变成那个样子?她暗忖。尚未找到答案,她已到达顶端,开口问:“我们来这儿干吗?”
“见一位法官,”斯考特说。
“干吗?”
“到时你就明白了,”斯考特说着拉起她的手,走进法院。
“瓦瑟曼法官正在开会,”身材矮粗、戴副眼镜的秘书郑重其事地说。
“我们等,”斯考特说。
“一会儿他还要开庭,”女人说,意思是他今早是不会见任何年轻律师的,除非有约会。
“我们等,”斯考特重复着,“有重要的事情。”
他的固执迫使秘书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他身边年轻漂亮的女子身上。她神情惊愕地沉吟了片刻,大声说:“这就更不可能了!你们俩要是来请法官主持婚礼的,那可找错了门。首先,瓦瑟曼法官只给朋友的子女主持结婚仪式;或是百老汇的明星。生人他从来不主持。所以你们俩是耽误时间。”
“我亲爱的女士,我们到这儿来不是让法官主持我们结婚的,而是单方面请求他做出决议,去查看州政府的一些材料。”
“把请求书搁这儿吧,等他主持完审判后我转给他。”
“不能等那么长时间,”斯考特对她说。
“不等也得等,”秘书固执地说着,扶了扶厚得如瓶底的眼镜,这是她感到超过了她平时气恼的忍耐程度而做出的不耐烦的手势。法官的秘书们大都以低忍耐度著称,常常比法官们的忍耐能力还差。
这时,法官内屋的门推开了,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气愤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架式显然是两个律师和其各自的当事人。四人都朝正门走去,女律师和女当事人在前,男律师和男当事人紧随其后。正门尚未关上,内室里便传出埃米尔·瓦瑟曼法官愤怒的声音:
“弗来达!我叮嘱你多少次了?大早上我不处理婚姻财产案。一天的情绪都给毁了!”
弗来达·鲍姆加纳尔看向斯考特和凯特,她的目光分明在说:你们瞧,我不是糊弄你们吧,只要没有预约,他谁也不想见。为了让斯考特和凯特听到,弗来达大声说:“法官,这儿有两个人想见你,提交一份单方面请求书。可他们没有预约。”
没等法官开口拒绝,斯考特已起身走到敞开的门口。
“法官大人,一位医生的生涯危在旦夕,时间非常紧迫。你要是肯给我们一个机会就会明白的。”
法官说:“单方面请求书,没有对方律师。这我得看看是怎么回事。”
斯考特招呼凯特也进去。于是他俩从满脸不悦的弗来达·鲍姆加纳尔身边走过,步入瓦瑟曼法官的房间。
埃米尔·瓦瑟曼法官身穿衬衫和一件未系扣子的马甲,脱去黑色的法官长袍,他通常就是这身打扮。然而虽说他着衣不正规,法官不耐烦的秉性却丝毫未见减弱。“好吧,我时间不多。一会儿我就得出庭。”
“法官大人,我代表一位医生,她眼下受到了职业医疗行为委员会的指控。”
瓦瑟曼插话说:“律师,你想得到别人道义上的支持,就非得带个秘书来吗?”
“不,法官大人,她就是那位医生。”
“她……”法官欲说还休,两眼瞪着凯特。“怎么最近这些日子凡是我见到的警察或医生个个都像孩子,刚从中学毕业似的?我肯定是上岁数了。看来这就是那位医生啰?”
“而且还受过良好的训练,”凯特突然脱口而出。“伊利诺斯大学,成绩优异!爱荷华大学医学院!毕业班成绩第二名!”
“噢嗬!”瓦瑟曼叫道:“脾气也是名列前茅!”
斯考特瘦削的脸上顿时泛出尴尬之情。他并不赞成凯特对法官说话如此莽撞,毕竟他俩需要他的恩惠。
“对不起,法官大人,”凯特抱歉地说,想弥补过失。
瓦瑟曼仍面有愠色,他对着斯考特说:“说吧,律师,只要别说上一整天。”
斯考特尽量把话说得简洁,解释了导致召开听证会的整个事件过程,包括豪斯金斯和卡希尔拒绝帮助他获取州卫生委员会的保密材料。接着他提交了请求书,同时附有一份让法官签字的授权书。
瓦瑟曼一边审阅着材料,一边将目光从凯特身上扫到斯考特身上。“你知道,律师,有件事我不明白。这家法院有许多法官,你干吗偏偏找我?”
斯考特踌躇着,想找出最中听的字眼,但终于还是决意采用他时常劝告凯特的办法:讲实话。
“因为,法官大人,你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瓦瑟曼从材料上抬起头凝视着斯考特·凡·克里夫。他的目光分明在渴求着解释。
“由于我找不出任何一个相同的曾要求查阅那些特殊卷宗的案子,便觉得应找这样一位法官,他不拘泥于法律条文,敢于冒被驳回的风险突破先例,将公正置于法律之上。”
“嘴还挺甜的,年轻人,”瓦瑟曼说。
“但是实话,”斯考特答道。
“但愿是吧,”瓦瑟曼说。“看来你摸透了我会同意这类的请求。所以我们必须得拯救这位年轻姑娘的生涯。”他转向凯特。“坦白地告诉我,福莱斯特医生,以你的良心说,你觉得在治疗施托伊弗桑特姑娘时,是否完全尽到了一个医生的职责?”
“在那种情况下,根据我所掌握的症状,我做到了一个负责的医生所应做到的一切。”
“我做出决定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有,法官大人,”凯特说。“我们请求你签署的并非只是一份法院授权书,而是我的生命。行医、治病救人,是我一生的使命。”
瓦瑟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拿起笔。签字前,他说:“律师,你永远也猜不出说服我的是什么。是你讲的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在整个事情中的表现。他千真万确是个混蛋。该有人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了。”
签完字后,瓦瑟曼拿起授权书递给斯考特。“拿着吧,赶紧去阿尔班尼。查阅那些资料。然后去摸摸施托伊弗桑特的老虎屁股!”
他俩脚步轻盈地沿法院的台阶往下跑,只听斯考特说:“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谁?”凯特问。
“瓦瑟曼的秘书,弗来达。她以为我们是来找法官为我们主持婚礼的。”
凯特不置可否,下完台阶后走至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前。
“中央车站!”斯考特说罢俩人便钻了进去。
洛克菲勒林荫大道上的一对儿塔楼不仅高耸在市区,还在乡村延深了好几英里,凯特和斯考特从阿尔班尼车站一上来就看到了它们。纽约州政府的多数办公室都设在洛克菲勒大道上,其中也包括保存着他们要查找文件的办公室。
他们找到州卫生委员会。斯考特将瓦瑟曼法官的授权书交给负责吸毒档案的一个女人。她看了眼授权书,又看看他俩,接着又谨慎地扫了一眼授权书,目光又狐疑地移到他俩身上。她说:“你们稍等一会儿,”说罢便走开了。
斯考特和凯特颇不耐烦地等待着。
“他们是不能拒绝法官的命令的,是不是?”凯特问。
“官僚们能干出什么来无法预料,”斯考特说。
女人回来后,身旁跟着一个男的,他手里拿着蓝皮授权书,一副颇为不悦的模样,因为他休息喝咖啡的时间突然受到了干扰。
“这是你拿来的?”他问斯考特。
“是的。我们现在希望查阅瓦瑟曼法官授权书中提到的材料。”
“我过去从没见过这样的命令,”男人说。
“现在不是见着了吗?”斯考特毫不示弱。
“我得和法律部门咨询一下。”
“先生,这个命令是最高法院的一位法官签署的。你应该立即执行,因为时间很紧,”斯考特说。“明天上午我们就得在纽约市继续召开听证会。”
“那我也得问一问——”男人说。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斯考特问着从口兜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我叫什么跟这事有什么关系?”男人诘问道。
“因为,”斯考特决意来一回夸大其词,“瓦瑟曼法官授权我警告任何一个对他的命令不尊重的人。他说凡是拒不执行这个命令的州政府雇员,他将向他们发出蔑视法庭的传票。这个法官可不是好惹的,”斯考特急中生智故意给对方造成压力。
男人对此恫吓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了声:“跟我来吧。”
不出半个小时,一份所有开给克劳迪亚·施扎伊弗桑特的药品打印单落在了心情急迫的斯考特·凡·克里夫和凯特·福莱斯特手里。
“伊夫斯医生在这儿。他开过好几次药。这儿还有汤姆金斯医生……赫德森医生……戈德森医生……弗莱彻……戴维德沃夫……克林……格来迪……福斯科……阿尔伯兹……”
“可怕的克劳迪亚,她真是跳来跳去的,”斯考特议论说。
“她只能这样,因为她开的药的数量和种类太多了,”凯特说,又叫道:“巴比妥……”
“就是里克所说的黄衫,”斯考特回忆说。
“有蓝衫吗?”
“有”,还有彩虹。都在这里。他看见她服用的都有,“凯特说。“但最关键的是这些,”凯特说,把斯考特的注意力引到打印单的最后两行。他扫了一眼。
“这些怎么关键?有什么不同?”斯考特问。
“这些处方都是在她死前两个星期之内开的。各种各样的药。她被送去医院前肯定服用得很厉害。”
“可能进入急诊科还带着这些药,”斯考特喃喃说。“都能麻痹她的疼痛吗?”
“若是同时服用这些药,协调起作用,再加上可卡因,再厉害的疼痛也能被麻痹,”凯特解释说。
“天,她是个瘾君子,”斯考特不由对那个年轻女子生出怜悯之情。
“每次我听见有人管可卡因叫‘娱乐药’就让我毛骨悚然。这等于管自杀叫娱乐活动一样,”凯特说。
坐火车返回曼哈顿的途中,斯考特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研究克劳迪亚的吸毒史,制订他的辩护战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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