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她从沙发坐到扶手椅上,以前他们练习时,就把那把椅子当做证人椅。她坐好后,准备迎候他的进攻。
“大夫,你听到了死者的母亲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的证词。她曾不止一次地要求你回到检查室治疗她女儿,”斯考特说。
“可是还有其他危急病人等待我的处理。”
“凯特!”斯考特嗔怪地说。“等我问出问题再回答!”
“我是这样做的,”她试图反驳,但倏然又意识到自己不对,说:“你没有提问,是不是?”
“我正在为提问做辅垫。你觉得我的话是指责你,于是开始了辩护。不要当律师!只做证人!听清问题后再回答。不要辩护和解释,只回答,好,再重新开始。”
“好吧,对不起。”
“大夫,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有一次专门去找你,把你拉回来治疗她女儿,是这样的吗?”
凯特踌躇片刻,干脆地说:“是的。没错,先生。是这样。可事实是——”她陡地打住。“我已回答了问题。应该马上住嘴。”
“也许‘住嘴’一词不太恰当,不过你说得对,马上住嘴。万不要猜测豪斯金斯心里怎么想。”
“明白了,”凯特说。
“我们接着练,”斯考特说。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用各种问题连珠炮似向她发起猛攻,谈及了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的证词、验尸官的证词以及他的验尸报告。有时他问得很有连贯性,有时则毫无关联,从那天晚上的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有时跳回来重问,反复地问,直到凯特愠怒地说:“这我已经回答过了!”她嗓门扯得很高,显然已疲惫不堪。
斯考特耐心地解释说:“律师们故意用重复询问作为武器。为的是耍个招术,让证人前后矛盾,或看看他每次回答时是否都使用了同一个字眼儿。这可以验证他的证词是不是事先背好的。所以对豪斯金斯重复问一个问题要有所准备。如果他做过了头,我会出面干涉的。”
子夜已过,他见凯特已疲劳至极。但他决心继续提问,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耐力。一旦她坐上证人椅,可能就得被审问一整天。倘若豪斯金斯真是斯考特估计的那种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他没准儿会在次日乃至第三天继续让凯特作证。
为了防备这一手,斯考特决定将凯特的耐力推到极限。
“大夫,”他接着说,“在这次听证会上,我们多次听到你所说的由你进行的怀孕化验——”
“我的确做过!”凯特气愤地说。
斯考特觉得她是由于乏累才那样回答,便说:“你又争吵了。等我把问题问完。重新来。大夫,我们多次听到你所说的由你进行的怀孕化验。你把它写在了病人的病历上。还有化验结果。是阴性。你能否向委员会解释为什么结果不正确?”
“不能,”她说。“我常想——”她顿住。“不能解释,只有一点,这种化验具有一定比例的不准确,这是公认的事实。”
“大夫,你刚才说‘我常想’——你常想什么?”斯考特追问。他知道多余的答复往往会弄巧成拙。
“我不想说,”她答道。
“大夫,恐怕在盘问过程中,证人没有权力只选择他想回答的问题回答。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常想什么?”斯考特这次嗓门很大,直接站在凯特面前。“卡希尔先生,我请求你要求证人回答我的问题!”接着他又模仿行政官员说:“福莱斯特医生,你要拒绝回答豪斯金斯的问题,我将宣布你所有的证词无效!”
“我常想……有时我问自己……化验的那三个简单的步骤,我都做对了吗?”
“你什么意思?”斯考特说。
“夜班值了那么久,我已筋疲力尽,可能操作上会有失误。”
“什么样的失误?”斯考特紧问一句。
“三种试剂,我会不会没有用对?”
“怎么没有对?”
“顺序上出错是有可能的,”凯特说。“我太累了,一个人顶两个医生干,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任何事?”斯考特问。“任何事?但你把化验写进了病人的病历,说化验做过了,做得无差错。”
“那是后来写的!”凯特反击道。
“大夫,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当你有机会静下来后,你在病历上写下了与事实不符的记录?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在歪曲我的话,”凯特抗议说。“我的意思是我做化验时,肯定没出差错。只是几天后,当我得知阴性是错误的结果时,我才回忆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她紧紧抓住椅子边儿,不让自己颤抖。
斯考特仍不罢休。“这么说你在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病历上记录化验情况时,很有可能是错的。或许是故意写得与事实相左!”
“我一生中从没在病人的病历上做过手脚!”凯特愤慨地起身面对着他。“从来没有,你听见了吗?从来没有!”她说着竟潸然泪下。
斯考特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她边哭边抖动的身体。良久,她才稍镇定下来。他扶她到沙发前,让她坐下。然后给她盖上一条毛毯,轻声说:“今天夜里你太不容易了。好好休息吧。”
几分钟后,她呼吸的节奏产生了变化,于是他知道她已进入梦乡。她怎么能不困呢?几周以来,尤其是刚过去的关系到她生涯的近二十个小时,她一直处于神经极度紧张之中。让她睡吧。
第三十一章
翌日一早,凯特·福莱斯特慢慢睁开眼睛。她平日上班很累,因此每晚都睡得很沉,这天早上醒来后最初的感觉同往常无甚不同。少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左右环顾,见不是她的床,而且只是一只沙发——陌生的沙发。她听见隔壁房间里传出动静,还闻到煮咖啡的香味和咝咝的煎咸猪肉的声音。她睁大双眼,认出了斯考特的起居室。推开毛毯后,她发现外衣已被人脱掉了。她坐起身朝四下张望。外衣整齐地搭在那把假装当证人席的椅背上。
她迅速跳下地,拿起外衣套在身上。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斯考特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喊道:“凯特?你起来了吗?”
“起来了,”她答道。
“浴室里有牙膏和一把没用过的牙刷,”他说。
她路过狭小的厨房往浴室走去时,尽量想避开他的目光。但他看见了她,笑着说:“咖啡好了。煎饼和咸猪肉也好了。”
她洗漱一番,梳了梳头,想施点淡妆,但提包却在起居室,于是决定作罢。她对着镜子细看自己的脸,几周来的煎熬显然留下了一些痕迹。
进入厨房后,缩进墙壁里的小桌子已被拉出来放好。为她准备的咖啡冒出浓郁的香气。旁边还有一杯刚挤出来的橙汁。她喝完橙汁后,斯考特把杯子拿开,又在原处摆上一盘煎饼,煎饼四周是一圈脆脆的咸猪肉。
他在凯特对面坐下。
“早上好!”他精神饱满地说。她粲然一笑,便吃起来。“昨晚你累得像摊泥,我不忍心把你叫醒,”斯考特解释说。
“我肯定是累坏了,从没睡得这么沉。”
“煎饼如何?”
“好吃极了,”她说着已开始吃咸猪肉。“你挺会做饭。”
“光棍动手实践多。”
“你中饭晚饭都做得不错呢,还是只会做早餐?”她促狭地说。
他恍然悟出了她问话的用意。
“接着你就该问我怎么会脱女人的衣服了,”他笑着说。
“我还真想到了这一层。”
“我妈妈教的我。”
凯特不解地隔桌看着他,分明是让他解释。
“我跟你说过我孩提时我爸就死了。我妈妈人很傲气,像你。她决心不依靠任何人。由于她心灵手巧,就在我们家里做起了小买卖。刚开始替人缝缝改改,后来开始做衣服,竟逐渐开起了一个小铺。虽说小,在我们家乡却是最大的裁缝店,仅次于连锁店了。我常帮她,比如装饰橱窗。往人体模型上套衣服和脱衣服。我做得很仔细,她教我要爱惜商品,常说‘凡,某个女人要付出血汗钱买这身衣服,所以尽量不要把它搞坏。’”
“对人体模型也很爱惜吗?”凯特问。
斯考特又笑笑。“还要咖啡吗?”
“要,谢谢。”
他们在沉默中用完了早餐。
“我得回趟家。淋浴、换衣服,然后去听证会,”凯特说。
“我送你,”他说。
“多谢。用不着送。天已经亮了。很完全。不,是比较完全,”她说。
“我们还得聊聊,为今天做准备。在车上正好有时间。我收拾一下桌子就出发。”
“我帮你,”凯特说。
“我收拾桌子很在行,”他说,“尤其是早餐后。”
“看来你接触过的女人都不太好,”凯特说。接着又开玩笑道:“我猜出于谢意她们至少在口头上说要帮你一把。不过眼下是大刮妇女解放风的年头,她们变得都跟过去的男人一样了:做完爱就跑。”
“我要是有机会就不跑,”他说,一脸的严肃,且无玩笑的意思。
“我们走吧,”凯特低声说。
他们抵达凯特的住处后,凯特在电话机上、厨房的橱柜上和浴室的门上都看到了写在小纸条上的留言。留言是罗茜·庄贴的。凯特的母亲打过三次电话。她父亲十分担心。
凯特急匆匆冲了个澡,梳理好头发,披上一件睡袍,走进起居室。
“你看上更好看了,”斯考特说。
“干净了还有可能,不是更好看了。我有镜子,”凯特说。
她把电话拨到家里。
“妈?”
“凯特!”她听到她妈妈叫她时松了一口气。“你爸担心极了,我也是。昨天怎么样,宝贝?”
“嗯……极不错。当然只是第一天。但不错——挺好的。”她尽量装的比实际要乐观。
她妈妈仿佛嗅出了什么味道,因为她说:“你爸唠叨着打算去东部。说不定还带上乔治·基普沃思。乔治答应了。”
“没必要,妈妈。我有一个很好的律师,特出色。他老家在宾州一个小镇,所以跟咱们家乡人差不多。”
“啊,那太好了,”她妈妈说,似乎有些放宽了心。“对于那些纽约的律师,你得提防着点儿。”
“你对爸爸说,一切都跟预想的一样顺利。不必担心,”凯特说。“我现在得赶紧走了。爱你,妈妈。”
她撂下电话,但觉得须向斯考特解释一下:“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不想让他们操心。”
“我们赢得可能仍很大。”
“昨晚我的练习那么丢人现眼还能赢?”凯特问,企望得到诚实的回答。
“你不是丢人现眼,”斯考特极力鼓励她,“只是缺乏经验而已。从现在起你能做好了。”
斯考特和凯特赶到听证会现场时,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默特主席冷冰冰地与他俩打了个招呼,便瞥了一眼摆在他跟前桌子上的金表,暗示他们晚了六分钟。他举起木槌往桌上轻轻一敲。
“我们是不是开始?”他朝豪斯金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身材肥大的起诉律师从窄小的椅子上站起来,就像摆脱掉钳子的夹挤。
他正儿八经地说:“默特先生,在得到裁决认可之前,我不知是否该请我下一个证人出场。”
默特也同样正襟危坐地问:“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豪斯金斯先生?”
“虽然听证会不像法庭那样正规,在出示证据和证人时也享有较大的自由度,可我要问的人是个没有目击所发生的事件的人,他是否可出场,我希望获得具体的裁决,”豪斯金斯说。
默特看向凯纹·卡希尔,示意由他来裁定。卡希尔沉默了片刻,仿佛斟酌着所提出的问题,最后宣布:“豪斯金斯先生,我们正处理的问题事关重大,不仅关系到这里的被告,也关系到整个医疗界,尤其是广大民众的安全,因此我认为任何能给听证会提供情况,能使委员会完全了解事件全貌的人都可参与。请你的证人上场吧,先生。”
斯考特瞟了一眼凯特,后者也心照不宣地看了他一眼。他俩都清楚,这出小小的表演尽管装得一本正经,实际是预先制定好的计谋。豪斯金斯的目光朝他坐着的桌角方向看去时,他俩的疑心便得到了证实。
“施托伊弗桑特先生?请坐到证人席上。”
凯特扯了一下斯考特的衣袖,他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似乎在说:我们往下瞧。
施托伊弗桑特宣过誓后,豪斯金斯胡乱问了他几个问题,表明他和死者的关系,此外显示出他希望伸张正义的愿望。
豪斯金斯将施托伊弗桑特推出来有两个目的,此刻他便把焦点集中在其中之一上。
“施托伊弗桑特先生,你女儿克劳迪亚是否曾离开家,搬进了她自己住的公寓?”
“是的,”施托伊弗桑特承认说。“我想所有年轻人迟早都想那样。出外单住。离开巢穴,试试自己的翅膀。克劳迪亚离开家时是十八岁。”他苦涩而无奈地一笑。“这年头,年轻轻的就选举,就独立,我年轻时二十一岁才有选举权,因此现在的年轻人成熟多了。总之克劳迪亚想离开,所以我的做法同所有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我确保她不缺钱花,就让她走了。那是一生中最差劲的决定。”
“她不在家时,还是让那个一直给她看病的医生做医疗保健吗?”
“当然,伊夫斯大夫,威尔弗雷德·伊夫斯。我要确保她身体健康,”施托伊弗桑特解释道。
“据你所知,她搬出去后,定期去看医生吗?”
“哦,是的,”施托伊弗桑特说。“从收费单上我能看出来。伊夫斯是好医生,但收费很高。”
“你跟伊夫斯医生谈过你女儿的身体情况吗?”
“有那么几次。”
“结果呢,先生?”
“他每次都说她很好,身体非常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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