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能说日语,你应抽时间好好学习,总会有成!”
真真抬举!
可惜我自知语言天分不高,粗言秽语却属例外。
北岛离去后,孙世功立即问我:“你何时跟世勋商议?”
“你真以为此事对世勋而言可以有商量之余地?”
孙世功聪明一世,笨在一时。
多讲无益,我早早下班,回家去。
浅水湾的黄昏,如斯优美,
我站在露台上,恋恋不舍。
再见这诲湾时,怕已是另一番景氛物是人非,必有几重怅惘。
我嘱咐菲佣,有空时就应开始动手收拾细软行装了。
她问:“小姐,你有远行吗?”
我答:“我们要搬家了。”
语毕,走回睡房去。
拉开衣橱,拿了个小手提包和几条毛巾,动手把床头的相架一个个的包好,
放进手提包内。
其中一张,是我抱住世勋的腰,两人脚踏东西两半球,摄于英国格林威治的。
曾几何时,两个人一齐拥有天下。
如今才知原来只是同林凡鸟而已!
我抱住相片,久久舍不得放下。
门铃忽在此际响起来,我缓缓再走出客厅。菲佣迎人来的客人,吓我一大跳。
竟是孙廖美华。
对方明知我的错愕,竟从容大方地给我说:“有要事跟沈小姐商议,故而冒
昧造访,请原谅!”
如此开门见山,令我防不胜防。
无可否认,我是有点战战兢兢地陪她坐下来,待菲佣倒了杯茶,孙廖美华就
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此来是有求于沈小姐!”
我更惊心,事态显然严重,非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绝对境地,象孙廖美华
这种不可一世的女人怎会开口求人?
我若然有负重托,或者根本不愿意义助—臂,会不会酿成赶狗人穷巷的悲剧?
“孙太太,直说无妨?”
已是如箭在弦,只好兵来将挡。
“孙氏企业能否顺利出让给松田集团,全在沈小姐一人身上,如今你是一言
兴邦,一言丧邦。”
“你言重了!”时代果真不同了,从前有茶花女的故事,如今变了个180度
来串演。
“沈小姐冰雪聪明,要跟你商量事务,我相信最有效的方式是坦诚相向。我
不敢稍瞒自己的心意,我等今天,已近50年!”
半个世纪的情仇恨怨,雪在今朝,孙廖美华竟直言无讳。
两个女人,说的一个不尴尬,反倒是听的一方有点如坐针毡。
“我跟孙祟禧、孙崇业,以及章尚清是清华大学的同学。我和崇业自18岁就
相识,虽非青梅竹马,但绝对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才结的婚。”
我微微震惊,孙廖美华立即看在眼内:“你骇异?以为孙崇业移情别恋,是
田为他有盲婚的痛苦与委屈?错了!我—直认为自己有权震怒,认为孙崇业和他
的女人罪该万死,不单因为我明媒正娶的身分,而是因为我也曾有过盟山誓诲的
日子!”
如果眼前人不是孙廖美华,换言之,我毫无偏见的话,这番说话值得我由衷
敬佩,击节赞赏。
“孙崇业在我怀了世功的那年头,跟章尚清一起爱上孙氏百货里的一位女售
货员……”
“她是世勋的母亲!”我错愕地冲口而出。
“对,世功出世的那一晚,他父亲根本没有回家。我第一眼看到儿子时,有
一手捏死他,母子俩同归于尽的冲动。”孙廖美华鄙夷地继续说:“我曾祖父是
清朝一品大员,书香世代,轮到我这一辈,除了我,全部兄弟均放洋留学,要跟
一个抛头露脸,站在百货公司柜位后头的售货员争风吃醋,这种屈辱,我受尽3
年,不知多少次不欲为人!”
我听得低下头,怕看孙廖美华那理直气壮的目光。
心想,如果孙世勋拿我跟孙氏百货的一个女职员比,我也只会有一般情怀两
种反应。痛心疾首之余,一就拂袖而去,一就报仇泄恨。
很明显地,孙廖美华选了后者。
“沈小姐……”孙廖美华的神色由激动而变悲哀。
“我跑到你的家上来,告诉你50年前的个人恩怨,已不得体,单以我的身分
与角度作为出发点,可能令你尴尬难堪,更难辞其咎。”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认为孙廖美华一直言之成理,于是很温和地答:“没关系,
你说下去好了!”
“世功3岁,崇业的女人才怀了孕。崇业曾恳恳地哀求我,接纳她母子两,
我没有答应,我讲明,有我在生一日,孙崇业只得一个合法妻房和儿子,孙家不
容许有二奶奶这回事,我发誓穷毕生精力去维护我的这个地位与尊严。”
“可是死者已矣……”
“男女感情与夫妻关系是生生世世,至死不休的。何况,孙祟业遗嘱事必要
将家产分为两半,让他的两个女人承继。他既连身后之事,也坚持要安排平分春
色,我也只好奉陪,跟他斗到底。”
我完完全全地明白过来,很坦诚地问:“你觉得我会帮你?”
“我觉得你应该帮我。沈小姐,你的身分背景教养,有哪一点值得你如此委
屈?男人今日有情,明天无义。孙祟业是虎父,孙世勋不会是犬子!他们母子俩
试过为你的心情、身分、地位设想过吗?习惯甘于作妾的心理,在我的时代,已
属恐怖,何况今天今时?”
我默然。
“沈小姐。我不可以从头开始了,可是,你还年轻,锦绣前程都握在自己手
上。争取你应该得到的,开诚请孙世勋成全你、成全我、成全世功。他欠负你的,
应该偿还!”
唉!我怎么出得了口?
“现时代不再流行妇人之仁,你肯无名无分随他一辈子,仍有不肯放过你的
人在!我赞成公平交易!夫妇父子,全部如是。我也答应世功,只要他有本事令
孙氏的家族瓦解,以后别让世人再把我和她连在一起,作平起平坐之对待,我就
把他父亲的产业全部早早过户。”
哎呀!山外有山,孙世功在这个战局中,原来可以几倍获种其人心计,深不
可测。
记得他说过:“女人何必将自己的尊严与信誉孤注一掷在男人的感情上头!”
的确不值得,连亲生骨肉,亦不过利字当头,才鞠躬尽瘁!
对比之下,孙廖美华在男女感情上的执著与做人原则上的贯彻始终,还有一
份可爱。倾家荡产,誓无反顾,为爱一个人,为憎一个人,或为发泄一口平生龌
龊之气,都有一份豪情壮志在!
突然之间,我觉得孙廖美华的浮夸跋扈,都变得合情合理!
我只望她不会在把财产过户于世功之后,会有财到光棍手的悲惨遭遇。
不值得为孙家的男人,一辈子受苦!
这个意念,也在重新警告自己。
孙廖美华告辞时,情切地握住我的手,再求一次:“别让我们功败垂成!求
你,为自己,也为我们!”
整夜无眠,我在想……
只消拿起床头的电活,温言软语地给世勋道歉一声,答应重收旧好!再哄他
出让手上的o。5%股权,未必不成事!
只这么0。5%,就是关键!
我三次伸手握住电话,象足了门徒三次背叛耶稣。
我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我觉得自己已跟妓女无异。
本身没有条件,切勿充撑场面!
我既不是情妇的材料,亦无小人嘴脸。不致于为孙世勋再委屈下去,也不致
于为自己而要陷他于不义!
晨光熹微,我走至露台,张望出去。海阔天空,飞鸟翱翔,旭日初升,世界
何其明亮!
既非仁人君子,又不是奸佞小人,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至极的女子,何处
不是容身过世之地?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干脆从头再起。36岁,仍能有多一次重整河山的机会吧?
罢了!
我匆匆换过简便的衣裤,跑出门去,开车去先办理一件正经事!
自从父亲过世后,我每年都随母亲上坟扫墓。这么巧,
章尚清也葬在同一山头。
我相信,我在退出孙氏之前。有必要跟他老人家交代一声。
拾级而上,直至坟地山腰,穿过了重重墓碑,就在那棵大榕树下,章尚清的
坟前,竞有人垂手而立,默默祷告。
这么早……会是谁?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扫墓人穿黑丝旗袍,头上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如此似曾相识!
她回过头来,见到我,微微地惊与喜!
“伯母,早!”我礼貌地跟世勋母亲点头。
“早!”她和蔼地微笑。
我们都站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对方打破沉闷的局面,说:“有话要跟你章伯交代?”
“只来鞠一个躬,略尽礼数,其实无须多作交代,如今谁的心意,他会不清
楚?”
“嗯!说得好,我也不常来,只是,我们要走了,来跟老朋友说声再见!”
“什么时候起程?”都是来告别的,唉!
“今晚就走了!香港再没有我们的事了!世勋不欲多留!”
这句话教人心如刀割。
“宝山!”声音那么温婉慈爱,象要抚慰我悲怆的心:“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总有无可奈何之事,非战之罪。我希望你别深怪世勋!这孩子受的委屈不少!”
我没有答话,不知道如何回应。
“世勋从小就在我愿望的压力下生活,也许我是古老女人, 自从跟了崇业
的第一天,我就有个微小愿望,希望名正言顺成为孙家的一份子,人前人后,可
以抬起头来,说:我们姓孙!没想到,这个微小愿望,如此的难以实现还为此而
引出经年不绝的斗争,直至把孙家打散为止!”
我仰望长空,脑子里盛载过多的人际关系,思想冲击,
刹那间变成一片空白,还有点不支晕眩的感觉。
“以后在松田的发展下,再无孙家的影子在,廖美华可以放心了。50年的恩
怨,不能再拖下去,谁输谁赢,有个了断,还算好事,当年崇业知我心意,才把
家业的一半遗留给我。我名下的孙氏股权,永不变卖,好纪念我们的恩情。其实,
恩情常在心间已经足够了,是必要等到无可选择的时刻才明白过来,那种醒觉矜
贵与意义要减半,也实在可惜的。”
孙姨奶奶苦笑。
我不期然地想起孙祟业,他何德何能会令这两个一刚一柔的女人,以不同的
方式对他毕生尽忠尽爱?
虎父无犬子,时代不同,人性不变。
“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不得。以前我们错得太多了。”
世勋的母亲拖起了我的手:“糊涂半生已经很不应该了!
世勋说得对,他不要你再委屈下去。我们都盼望你好好地工作,过光明磊落
的独身新女性生活。尚清也应该同意的。“
世勋母亲宽慰地望向坟墓,再凝重地对我说:“容许我们祝福你!”
通天下都是罗生门的故事,又都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
错的究竟是谁?
每一个年代都有千重苦衷,每一个苦衷其实都盛载着人的一份自以脂的所谓
尊严与执著,重重叠叠,纠缠不息,难解难分,剪不断,理还乱。
我回到办公室去,第一件事找孙世功,决定辞职。
凡事豁出去了,心神顿觉清爽。我快步走到孙世功的办公室。
孙世功差不多是冲到我面前来,绝对喜形于色。
“我决定了……”我望住孙世功,讷讷地说。
“我当然知道!”
我皱了皱眉,很莫名其妙。
“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世勋今早已经通知我了。”
“什么?世勋?”我错愕。
“他今天晚上回英国去,下午签妥文件,出售他自己名下股权的o。5%,刚
好凑足数,松田可以宣布接管孙氏了。宝山,你的股权可要全数出让了,放心,
我看松田不会待薄你……”
我茫然地望住孙世功,眼眶由温暖而至灼热,眼泪汩汩而下,嘴角抽动起来,
在笑。
世功初而给我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宝山,这叫喜极而泣,是不
是?”
我慌忙点头,拿手背一直拭泪。
久久,我还在呜咽着。
“傻孩子,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孙世功前所未见的殷勤周到。
“不,不:”我摇着头,只说:“你认识刘醒南律师,”
“当然,我们算世交!”
“我的股权出讣,也交他一并在今天下午办理妥当好了,劳烦你!”
“哪儿的话!”孙世功伸手跟我重重一握:“宝山,你真了不起!”
“我想我是的,”
“了不起的女人并不多,我和母亲都多谢你!”
我很想告诉孙世功,我明白他尤其要多谢我,但何必在满心欢喜时,说上半
句尖刻的话,破坏气氛呢!世勋的母亲说得对:恩情与喜悦放在心上已足够了,
事必要炫耀人前,只会